“我会和我爱的人在一起”
容倾沉吟了很长时间, 才回眸弯了弯眼帘,温声应答她。
一生难遇一知己,如果把爱狭义为爱情, 那么爱一个人对于她来说就是比繁琐的工作更难的事。
但如果不爱,孑然一身也好, 孤独终老也罢,这世界那么大,欢喜那么多,又为什么要将就拘泥于两个人的生活。
她总这样想,潇潇洒洒走过三十,笑容一年比一年明媚,跟鞋声也一年比一年孤独。
也许只有深夜吧,脱下女士西装和高跟鞋, 抹平了每天早晨都细心卷好的长发, 放下电脑手机里的工作,辗转反侧在床的一小半, 寂寞才会悄然缠上。
林少安懵懵懂懂,又问道:“那你会爱上什么样的人?”
容倾从冰箱里端出一盒草莓,又挑了瓶牛奶和淡奶油, 起身低眉看了眼还蹲在原处仰着头追问的少女, 笑了笑:“秘密。”
林少安皱了皱眉, 转念又屁颠屁颠跟着帮忙去了。
“这个奶油好吃吗?我尝尝!”
“等等!”容倾挪走了手里的盆, 高高举起, 嗔她:“还没打发呢!小馋猫……”
美好的事情都要等的,就像好吃的奶油一样。
人间四月天, 春日渐浓,校园后山上最后一点残雪也融化成水, 山脚下冒了新芽,如诗如画地盎然着生机。
好消息如约而至,林少安被保送了。
艾茜在儿童文学圈摸爬滚打十几年,终于也混得小有名气,加以常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分享对女儿、继子的教育心得,讨论夫妻关系,日积月累,也算得上是个拥有几十万粉丝的育儿情感博主,跟上了数据时代第一批靠流量致富的大潮流,三婚后清贫的生活也逐渐富足起来。
午间一收到消息,她便在社交平台发了一首藏头诗:
林轩花初放,
少慧学海扬;
安寻春风意,
漾沙十里长。
取名为少安,一字一句却皆是期许着女儿的青云志。
林少安默默点了个赞,刷看着底下评论里满满的祝福,只是为妈妈的现状欣慰,而后低调地收起了手机,重新回归对她来说看似已经没有意义的课堂。
可读书又怎会止步于取得成绩。
怀中历史课本印着滔滔江水,壮阔浊黄,数风流人物千古,苍茫一生绘进课本却只是片语残章。
她黯然叹息,很遗憾,即便是在年少轻狂的年纪,她的心里头也不曾有什么浑重青云志。
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要在每一个需要法律援助的地方留下名片,要拥有一辆可以开去看海的房车,要收集世间美好,倾予心头那一人……
她的未来只字未提容倾,却又好像句句都有容倾。
或许是因为年幼时的匮乏,她如今只祈愿爱和平安。所以这些看似志气昂扬的宏图,其实终其所诉都只是那一句俗话罢了: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下课铃刚响,坐在后座的室友宋芸就拍了拍她的肩膀,祝贺道:“大学生!恭喜你!我和田田的offer也下来了,咱们寝室周末一起去庆祝一下呗?!”
宋芸和田雨鹰很早就已经把目标转到了常青藤,听说初中开始就已经参加了各类国际知识竞赛,备战雅思托福,现在能如愿拿到心仪学校的offer,林少安当然是发自内心地为她们高兴。
可她也明白,这世上除了家人,少有人会为你的成功发自内心的喜悦。她知道为落榜伤心的人,远比她们这样的幸运儿多。
看向两组相隔的易小雯,神情落寞了一阵,婉拒了宋芸的邀约:“谢谢,你们庆祝吧,我周末要和家人一起过。”
宋芸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家人……是经常来接送你的那个漂亮姐姐吗?”
林少安点头。
“你们是什么关系?她是你表姐?还是姨?”
“都不是,她就是倾倾。”
林少安合起手里的书,三言两语把宋芸搪塞了回去,而后拿出手机看了眼依然没得到回复的对话框,不死心地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只听见纸张急促翻动的声响,随之而来的声线全然没有生活里的慵懒:“漾漾,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林少安听出异常,就先问了句:“嗯……你在忙吗?”
那边的嘈杂声响依然显得万分火急,容倾的声音却很轻,还带着些抱歉的意味:“是……我现在很忙,你要是没有急事,我晚点再给你回电话好不好?”
林少安不知道容倾是不是看见了她第一时间分享的喜悦,体谅着容倾工作正忙,就赶紧答应:“好,那我等你电话……”
正要挂断电话,又听见那头远远传来助理的声音:“容律师,您的热美式。”
离听筒很近的声音轻轻的:“放这吧,谢谢。”,而后又和她说道:“漾漾,我的车出了点问题送去维修了,今晚我这边可能也会忙到很晚,可能需要你自己打个车回家了。”
“我没关系,那你多久回家?我等你吃饭……”
“不用等我,我给你订了七点的外卖送到家里……漾漾,客户马上来了,我真的得挂了……”
“好,你忙……”
林少安含在嘴里的再见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电话就挂断了。看着草草结束的通话记录,心里头空落落的,脑海里更多的却是疑惑。
热美式?
容倾从来不喝热美式,就算是寒冬腊月,也只喝冰的。
除非……
“日子也不对啊……而且生理期可以喝咖啡吗?”
她暗声嘀咕,想来容倾一般不会痛经,所以也很少忌口,今天会喝热美式,估计是咖啡店没冰块了吧。
顾虑一念闪过,又再三回忆确定容倾刚才的声音状态还不错,她也就不再杞人忧天了,起身第一次主动找到了易小雯:“去厕所吗?”
易小雯讶异,这个又冷又傲的木头平时干什么都喜欢一个人,上厕所这样的小事,居然会主动找她?
不过,林少安对容律师和明律师也不见得有多冷多木讷,或许只是慢热吧。她心想。
林少安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牛奶糖,面无表情地递上:“你的实力,高考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正好我也想体验一下,到时候和你一起进考场好了。”
易小雯愣愣地接过了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林少安在安慰她。意识到自己大概是真的被林少安从心底里接纳,视为朋友,她喜出望外,把差一点就能保送的悲愤也瞬间抛到了脑后,起身挽起了林少安的手,用力点了点头:“嗯嗯!一起!”
林少安皱了皱眉,啧了一声,嫌弃地脱出手臂,暗声嘀咕道:“干嘛这么高兴,搞得人家心里痒痒的……”
她还是选择相信,这个世上除了家人会为你的成功喜悦,真正的朋友也会。
清源律所,容倾秀气地喉间跳动几下,有些艰难地闷下的大半杯热美式,提了提一夜未眠的疲乏。
在味蕾汹涌的苦涩让她不禁蹙眉,又迅速整装,踩着高跟鞋,利落地往会客室方向走去。
助理跟在一旁,见她拿着文件的手有意无意地按抚在腹部,神情显然有些担心:“容律师,您真的不要紧吗?身体撑得住吗?”
“撑不住。要不你替我去谈?”
容倾开着玩笑,弄得律助瞬间红了脸:“我,我……只是我听说陈总本来约在下个月见面的,是您特地争取把时间提前来,可是您这个月的安排都超负荷了,而且收购……本来也不属于您擅长的范畴……哦不是!我的意思是……您在刑事诉讼方面比较……哎呀也不是,我是说……”
容倾哼笑一声,看了眼手表,在会客室门口停了下来,打断道:“小涵,你从本科毕业起就跟在我身边实习,现在硕士也快毕业了吧?”
“啊?嗯……”小涵抬头,又低头,满身都写着紧张。
“我这些年确实都在接手刑事案件,但你是学经济法的,多接触一些公司的收购、兼并对你有好处。陈总这边要是谈下了,我之前交给你的那些就先放下,专注跟这个案子。”
正经的话交代完,她又勾了勾嘴角:
“况且,我有说过我不擅长吗?”
律助眼底一惊,脸上的红晕又多了些。
容倾处乱不惊,又确认了一眼手表,踩着点推开了会客室的门。侧脸划过门沿的瞬间,满眼疲惫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明媚而动人的笑意:“陈总,您好。”
这一切,都被正在于茉芙陪同下熟悉律所的肖承尽收眼底。脚步停了许久,眼角沉淀着阅历的褶痕更深了些。
“肖律?”
“没事,继续吧。”
日落西山,林少安享有特权,不用再留校上晚自习,可晚高峰最难打车,她等了四十分钟,也没能等来一辆出租。
想换点零钱去坐公交,走了一条街也没有找到想买的东西,直到路过一家自行车店,想起容倾大概也没车回家,灵机一动,眼里的路灯齐刷刷亮起。
她一咬牙一跺脚,从刚刚拿到的5000元奖学金里,花了两千五买了一辆白色UCC,剩下的,预备留到下一个能给容倾送礼物的节日。
车子定下以后,还非不听劝地让老板给她配了个带软垫的后座。也没在意身后店员的嘀咕,推着新车美滋滋出了门。
“从来没见过山地车配这么大个后座的,真是人傻钱多……”
谁知道天公不作美,没骑上两脚,昏黄街灯下就飘起了细雨,过不了几分钟,头发上就蒙上了一层薄薄露珠。
她停下车往后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立马脱下校服擦了擦后座,捆绑了几下,终于把坐垫遮得严严实实。
心满意足地搓了搓手,白皙水嫩的小脸被淋湿,冻得红扑扑的,月牙眼里却依然满是期待:
“好啦!这样就不会弄脏倾倾的衣服了!嘿嘿……”
自言自语一句,又跨上了车座,加快速度往中心大厦骑去。
路上人来人往,皆是匆匆,只有她心花怒放,步履轻盈。
去见喜欢的人,总是风不拦,雨不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