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倾下意识带了带身后的门, 想到路上还在飘雪,眼神里又浮现出一丝担忧:“这么晚了还跑回来?怎么也不让我去接你?”
林少安对这样的细枝末节,总是比常人更加敏感的, 察觉到容倾对书房里隐私的保护,就往后退了半步, 心里头难免有些酸闷。
“嗯……”她仰了仰脸庞,恢复一脸笑容:“我不想给倾倾添麻烦嘛!”
“你感冒了才是给我添麻烦吧?”容倾瞥下睫毛,转身去卧室拿了件披肩给她添上,无意识地抓起了她的双手试了试温度:“嗯,还不算太凉。”
林少安惊讶得一动不动,直到容倾后知后觉猛然松了手,才不知所措地抿了抿嘴唇,傻笑应付过去。
容倾自己都不敢相信, 上一秒, 她居然就这样自然而然握着另一个人的手,这样的安心, 这样的自然,还是生母在世的时候才有过的。
说安心自然,似乎也不全是, 心莫名其妙地撞击着她的胸腔, 撞得疼痛, 又撞得畅快, 她很难解释这是一种什么滋味。
只知道, 似乎是久违的。
不过三十加的年纪,大概就是, 即便心里已经六神无主,脸上也能显得云淡风轻。
会心一笑道:“我去泡杯咖啡”, 就自若地走出了这片僵固的空气。
林少安呆愣地点了点头,迟疑片刻,确定着容倾刚才没有害怕,没有颤抖,更没有浑身冒冷汗,才露出些喜出望外的神情。
“倾倾!”
她几乎是欢呼雀跃地追上了容倾的脚步,甚至涨红了脸,临到跟前又难以启齿她暗戳戳的喜悦,随便找了个话题引开:“多亏了你,我考试全部都准备好了!”
容倾弯腰按了按咖啡机,看了她一眼,带着笑意“嗯”了声。
洗净的长发还残余着微微卷弧,随着她的转头从耳侧滑落,顺下一缕清香。
林少安有些恍惚。
容倾却好像忽然想到什么,随意向后撩了把额前遮挡的头发,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去了玄关。
林少安见她拿起自己那双卡其色的雪地靴,惊得色变,赶紧跟上去夺了过来:“就打湿了一点点,你不用摸了……”
容倾看了眼她,叹声摇了摇头:“以后天黑了要回家,给我打个电话,我开车去你学校很方便。”
随时随境,她都没有说“不要回来了”,而是说“我去接你”。
说着,又把鞋子拿去了烘干机,随后又从鞋柜里拿出另一双雪地靴:“明天穿我这双吧。”
林少安笑了笑,乖乖应了声好。
随着她慢慢长成,鞋码刚好停在了和容倾一样的大小,容倾买鞋的时候,有时候也会给她带一双同款不同色的。她们也会互穿对方的鞋和衣服,虽然基本都是她在穿容倾的。
她的身高定格在了166,容倾总说自己只有168,她看着却不像,觉得至少有170。因为她每次看向容倾,都在仰视,像小时候那样。
可能是容倾常穿高跟鞋的缘故吧。
可能是因为,她会永远仰慕她的缘故吧。
容倾去泡好了咖啡,给她热了杯牛奶,随后没有第一时间回书房,而是带着她一起去猫咪房坐了会儿。
小泥巴这个月刚做了体检,身体一切正常,就是老了不大动弹,有些发胖。她们特地研究的“老猫营养餐”,也不大派得上用场。
摸着猫脑袋闲聊,林少安不觉间想起白天存疑的问题,冷不丁问道句:“倾倾,你知道零是什么意思吗?”
“零?”
容倾没反应过来,倒是看见林少安嘴边沾了一圈牛奶,那个玻璃杯显然是买大了,以至于林少安还得像小时候似的双手捧着喝。
她低眉忍俊不禁,抽了张纸捏在指尖,轻轻点去了奶渍,温声软语一句:“小奶猫……”,随后又问道:“你说的是数字零吗?”
林少安怔愣了片刻才慢悠悠点了点头:“应该是吧,顾岑提过,总觉得还有别的意思……”
容倾手上一顿,收了回来。
思索片刻后,才又问道:“漾漾,顾岑经常和明柔在一起吗?”
林少安察觉到容倾的语气有些严肃,便有些心虚地摇头:“我也不太清楚。”
其实,她清楚顾岑总会三天两头跑去找明柔,每天抱着手机也都是在等明柔的消息,只是那是顾岑的隐私,即便是对容倾,她也没资格擅自泄露。
容倾没有接话。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林少安还是没能忍住试探了容倾的看法:
“倾倾,如果……我是说如果,一个女生喜欢上了另一个女生,但对方一直以来都喜欢男生,那她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容倾心里并没有惊诧,沉吟片刻后,淡然地揭穿了她:“你是想问我,顾岑和明柔之间,有没有可能吧?”
林少安沉下上扬的目色,霎时间心如擂鼓。
直女是不是有可能被掰弯,这个话题顾岑常常挂在嘴边,林少安从前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直女”,什么是“掰弯”。只是每每想到站在徐老师身边的那个男人,就会隐隐约约感觉到,她靠近容倾的阻碍里又多了一层。
可顾岑问她容倾是不是直的,她没有定义,事实上,她不想用任何简单粗暴的词定义容倾。
她知道,因为明理,容倾心里对于同性恋是有概念的,也是包容并支持的。既然已经被猜到,索性就承认道:“嗯,顾岑确实喜欢妹妹,喜欢很久了。”
我也喜欢你,喜欢很久了,你什么时候才能知道。
她在心里默问。
超出她预期的,容倾眼底居然露出了些许不悦,低下眉决绝道:“漾漾,明柔不会做侮辱顾岑的事。”
“侮辱?”
林少安不解。
“心之所向的说法是很浪漫,可性取向不会轻易被改变,这是有科学依据的。如果明确自己喜欢异性,又在空窗期拿同性之间的爱情当作乐子,这样的行为,是最卑劣的。明柔不会把顾岑当乐子,大概不知道顾岑对她的想法,不然一定会和她保持距离的。”
林少安懵懵懂懂:“可是……”
容倾坚定道:“以我对明柔的了解,她们之间是没有可能的。”
林少安心里咯噔一下,她没想到容倾会这样武断地给一段感情判了死刑。
而被判了死刑的,又何止是顾岑。
“可是你不了解顾岑啊……她平时大大咧咧的,一遇到妹妹的事就变得很细心,我从来没见过她对谁这么好……”她不死心地问道:“说不定呢?说不定顾岑坚持下去,就能追到妹妹呢?而且……”
“追到了就能负责吗?”
容倾第一次这样不耐烦地打断林少安说话,语气生硬而冰冷,眸色里交织着万千复杂的情绪。
林少安眼眶克制不住地红了。
容倾知道自己语气重了些,她们说到底不过十七八岁,谈责任,还太早了些。
她欲言又止,低敛下眸色:“我去工作,你早点休息。”
那些咬着唇掐着手心才能克制下来的痛楚,好比一本难读的史册,晦涩而艰深,是林少安从来没有看懂过的。
关门声闷响,林少安回头无措地追望着,心里空得发慌,像悬挂在崖边随时要掉落似的。
她摸了摸小泥巴,捧回了书在书房门口席地而坐,疼痛无的放矢,乱箭般刺痛着她小小的心脏,眼泪含在眼眶,终还是随着低下的头颅掉落在书页里。
“我对爱的理解是:遇见那个对的人,然后爱她就像爱生命……”
她默念着第一章 的引言,又在书里找到了一丝安慰。
真正的爱是不会被判死刑的。
爱容倾这件事,几乎要贯穿她整个人生,就像人都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她也不会放弃爱她。
没有什么爱是轻松的,何况她才刚刚开始。
甚至,算不上是开始。
容倾翻动着电脑页面,漫无目的。
她懊悔不已,自责自己刚才的失态。她没能说出口的是,她也心疼那些注定没有结果的单相思,心碎一往情深总会白白浪费,心急年少痴狂时总会把一切都寄托于一人。
只是漫漫长路沧桑变化,谁又算得上聪明。
想起庭审时站在对面的憔悴女人,情绪失控便痛斥着自己瞎了眼才嫁给了这样一个人渣。
是吧,谁不是瞎了眼,才看中了前任。
她的童年,葬送在了父母的轻狂里,她的青春,也摔碎在了前任的无畏里。年轻是好啊,总把孤注一掷放在嘴边,到头来,又有几个能收拾得了自己年少时一腔孤勇造作下的烂摊子。
她曾无辜地成为了许多人的烂摊子,所以她不敢确信,鼓励了少年般勇敢的爱,是不是会有一丝可能让明柔动心,未来也成为少年收拾不了的麻烦。
容倾总爱在心烦意乱时把自己逼成轮轴,运作到身体撑不住才松口气起身,这对她来说不是自我虐待,是解压。
过了零点,她才拖着疲倦不堪的身子打开房门,林少安不出所料地坐在门边,抱着膝垂着头,睡颜很乖,眼角残存的泪花,也很委屈。
她带着愧意蹙弯了眉,蹲身把柔软的身子搂进怀里,喉间莫名哽塞得疼痛,静默了许久才在耳边温软说了声:“对不起,小傻瓜……”
林少安早就听到了开门声,不知道怎么面对晚上聊天的不愉快,才一直装睡,此刻容倾的耳语像在咬着她的耳朵,酥酥麻麻的,她就更不想醒来了。
“等你再长大一点,我会把我的全部都告诉你。”
耳旁温热的气息,吹动着秘密的纱帘,她期待着容倾说的全部是什么?是书房里隐人耳目的工作,还是那段鲜为人知的初恋?
她不知道,容倾的秘密太多了。
她感受到自己被抱了起来,就像小时候无数次被抱起一样。那纤柔的双臂环在她的腿弯下,颈背、侧胸、腋下……弄得她软软的,痒痒的。
容倾风情柔弱,平时睫毛一低一抬,指尖一起一落,都好比春柳拂风,怎么也不能和“力气大”挂上钩,居然还能这样抱起她,这也算是个秘密吧。
想到小时候每次装睡都被容倾看穿,她又故意哼唧着藏了藏脸,埋进容倾怀里,满足地呼吸着她身上的沐浴露香味。
她暗暗体会着脚步走动的方向,清楚地知道容倾把她抱进了她自己的卧室,才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也不怕露馅,一把搂住了容倾的脖子。
容倾放了几次都没把人放下来,察觉出不对劲,低眉看了一眼,眼底才浮现出宠溺的笑意。
于是柔声骂她:“又耍赖……”
林少安这才挪出小脸,睁着大大的眼睛忽闪一下,带着自知的羞愧,软软质问道:“你对不起别人,还丢别人一个人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