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作弊?”
容倾突然接到学校打来的电话, 三言两语间,已经提起包形色匆匆出了办公室。
“诶?容律师,你去哪里?”门外律助见状连忙起身询问。
“私事, 客户帮我推到下午。”
赶到辅导员办公室的时候,林少安正附在桌前答题, 三个辅导员像看守犯人似的围在一旁盯着,见她进来才点头哈腰起来:
“容律师。”
林少安闻声回头,默默无言地看着她,眼神里无尽的怅然和无奈,让她心里一阵刺痛。
容倾自认为自己一学期的代课合约已经到期了,就不是学校的老师,更不需要负责学校任何琐事,今天被叫过来, 也一定是以林少安家长的身份来的。
于是她把不悦表露, 随手松了公文包,抱着双臂, 双腿叠放往沙发上一坐,直言:“说我们家小孩作弊,证据呢?”
辅导员连忙给她倒了杯热茶, 解释道:“清扫考场的同学在座位底下找到了缩印, 上面写了林少安的名字。”
容倾蹙着眉, 接过辅导员递过来的几个皱皱巴巴的小纸条, 在密密麻麻的知识点最后, 有一个小小的括号,标记着(林少安版重点总结)。
“就因为这个, 你们就把她叫到办公室重新写卷子?”
容倾的语气平静而淡漠,让办公室里莫名多了一股寒气。
辅导员互相对了个眼色, 为难道:“林少安是个好学生,只要她说出这份复习笔记给过谁,我们肯定相信不是她带的缩印,可是问她她也不说话,我们就只能让她再写一遍卷子自证清白。”
容倾丝毫没给他们好脸色,冷笑一声站了起来,直视着说话人的眼睛,质问:“那意思就是,如果不是所谓的‘好学生’,你们就可以凭着这个纸条,随便给学生扣一个作弊的帽子咯?”
几个辅导员哑口无言。
“都是学法的,连‘谁主张谁举证’的规矩都不知道吗?你们怀疑有学生作弊,让林少安给你们找人,是她来学校学侦查的,还是你们工资要分她一半?!辅导员监考老师都是白吃的吗?!”
她只觉得可笑,厉声呵斥,把三人说得头都不敢抬。
“人我带走了,试卷在这里,你们自己慢慢查吧。”
林少安全程呆愣,迷迷糊糊就被容倾拉着手带了出来。
她见过容倾优雅地说着句句锥心的话。听过容倾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最“欠打”的讽刺。
也见过容倾带着一副“就喜欢你讨厌我就干不掉我”的笑,戏谑得对方律师气急败坏的场面。还从来没见过,容倾这样生气的训斥过谁。
她知道在外人面前,容倾不常露真喜,也不常露真悲。尤其在工作的时候,对客户笑得风情万种也好,在法官面前泪眼朦胧把人道主义发挥到极致也罢,每次工作结束一出大门,容倾绝对是变脸最快的那一个。
可现在,她看见容倾耳根都气得通红,出了门还不解气地暗骂了句:“有病……”,幼稚得像个吵架后觉得自己没发挥好的小学生。
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倾倾好凶哦。”
她以为容倾会跟她玩笑,会捏捏她的鼻子怪她又没保护好自己,可容倾这次好像是真的生气了,回头瞪了她一眼,就松开她的手,加快脚步下了楼。
林少安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惶恐地追了上去,奈何容倾穿着高跟鞋也脚下生风,那双大长腿跨一步就抵她两步。
她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从小到大容倾都为她放慢脚步了,就连有时候假装不要她也不例外。
六岁的她能追上去把三块五毛钱塞给她,十五岁她能追上去让她再把她带回家,都是因为,容倾为她回了头。
如果真的要甩掉她,她大概根本就追不上吧。
即便被宠爱着长大,她似乎也难逃一个被抛弃孩子的宿命,一点点小事就让一颗敏感的心破碎。
“你不要了我吗?”
她气喘吁吁地停驻脚步,带着哭腔问她。
容倾顿住了。
后悔和自责还是淹没了她,不该这样对漾漾的,她已经很委屈了。
“缩印是谁带进考场的?”
她回头,只平静地问了这一句话。而林少安低头不语的反应,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还是忍不住恼怒:“你被当作怀疑对象叫到办公室,你掩护的那位朋友,有站出来为你说过一句话吗?她真的值得你这样做吗?”
林少安依旧沉默不语。
“林少安,你以为你这样是在为朋友好吗?包庇犯罪也是犯罪,你不知道吗?!”
容倾不自控地对她训斥起来,严厉又严重的态度和话术,吓得林少安眼眶一红,把头埋得更低了。
长时间的沉默,她只觉得心口一阵寒凉,闭眼轻叹一声,还是心疼地把小孩搂进了怀里:“对不起,是我没控制好情绪。”
她难以启齿,犹豫了片刻才低声坦白:
“我不想看到你受委屈。”
林少安忍着晶莹剔透的东西在眼眶里打转,把下巴搭在了容倾肩头,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有你这样偏袒我,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容倾眉头一凝,疑惑又涌上脑海。
还没来得及反应,林少安就从她的怀抱里退了出来,犹豫片刻问道:“倾倾,最近学校里,有没有同学来找过你?私信什么的,有没有收到奇怪的消息?”
容倾一头雾水:“没有。怎么了?”
林少安若有所思一阵,而后弯了弯眼,笑着摇摇头:“没事呀,我就问问嘛!看你有没有背着我对其他小朋友好呀!嘿嘿……”
容倾眯了眯眼,这小孩真是什么时候都有心思吃醋。
“我律所还有点事,你是跟我走,还是先回家?”
林少安抿了抿唇:“嗯……兽医说小泥巴关节出了点问题,我得过去一趟,一会儿易小雯她们陪我去。你去工作吧!”
说完,她就挥挥手跑进了宿舍园,没给容倾再问下去的机会。
容倾站在原地看着她跑远的背影,眉头是担忧,心头是落寞。
林少安从小到大说谎都是一个表情,皱眉抿嘴低着眼一副思考的表情,然后抬起小眉毛做出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
如今即便骗得过所有人,也骗不过那个和她朝夕相处的人了。
夜色降临,容倾还在书房掐着表担心着林少安,好在消息一直有回音,不到十点,也如约回了家。
她听见动静就起身出门,看见林少安平安无事,才笑着松了一口气。
“饿不饿?给你留了饭菜,要不要吃一点?”
林少安脱了鞋就直接往卧室走:“不吃了,明天还要去图书馆学习,我先洗个澡睡了。”
“可是……”容倾刚想追问,卧室门已经朝她紧闭,她只能欲言又止。
这样突如其来的疏远,还是让她心里头空落落的。或许,只是小朋友长大了,需要自己的个人空间了吧。她自我安慰着。
回到书房,想到林少安这段时间的异常,想到今天那些没头没尾的话,一个让她不寒而栗的念头一下子浮现出来。
她会瞒着林少安,那林少安呢?是不是也在瞒着她?
几经挣扎,她终于再次翻开了那起风尘已久的案子。冰冷的,残酷的,让她产生生理性厌恶的东西历历在目,她强忍着逼迫自己再去挖掘一些关于周子扬的东西。
好在,和林少安的初始的记忆,也随着案件一点点回温,像一阵春风暖暖安抚着她。
那个骄傲的臭屁小孩第一次推开咖啡店的门,歪着头炫耀着她仅有的围巾。
装睡被揭穿,还偷摸睁开小眼试探,实锤了就一声不吭地爬下沙发到门口乖乖站好。
和明柔疯玩的时候,总是每隔几分钟就偷偷跑来看她在干什么。
在律所也是个小团宠,谁逗她都笑。
一点一滴,都让容倾那双本只有虚情假意的眼睛,慢慢破防决堤,忍不住流露出深情。
笑容一点点温润,回忆却在某个指尖分离的节点断层。往后脑海里只闪过一个画面——
细雨江南,一个为野花撑伞的姑娘。
千头万绪纵然涌上心头,她也不愿再想下去。合上了资料,拨通了从资料里记下的一串号码。
“是我,容倾。”
“我们见一面吧。”
她一天都不想耽搁,不想提心吊胆地等着隐患哪一天爆发,她要化被动为主动。
当晚,等林少安睡熟,她就换了身轻便的运动装,戴上了鸭舌帽束起一头漂亮的卷发,找出了很久不穿的运动鞋。
临出门前,她还是折返回了厨房,拿了把旧水果刀防身。
如果真的有意外呢……
她还是迟疑了脚步,轻轻动了门锁走进了林少安的卧室,俯身在床头,借着窗外微亮的霓虹看清了林少安的睡颜。
都十八岁了,怎么额角还有绒绒的小胎毛。怎么睡觉的样子还是奶呼呼的,让人忍不住想抱一抱哄一哄。
她揉开了她的碎发,替她掖好了被子,起身的那一刻,袖口意外地被林少安抓握住了。
心里头一惊,脑海里霎那间已经把该怎么解释怎么骗她的话组织了无数遍。可下一秒,她就发现不过是虚惊一场。
“倾倾……”
林少安无意识哼唧了几声,又叽里咕噜说了点听不清的梦话。一直忙于学习大概是真的吧,这几天每天回家都是倒头就睡,说梦话,偶尔还发出几声小呼噜。
容倾心软得要命。
母亲在做出那个无法挽回的决定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原来再冷血的人,也会为了一份羁绊奋不顾身。
别怕,他就算真的要伤害你一分一毫,也得先从我容倾的尸体上踏过去。
她暗下决心,眼光也不觉间生冷。
她站了起来,临走前又俯身低头,笼着林少安在她额角轻轻一吻,媚眼一弯:
“好梦,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