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二老一路心急如焚的来, 车刚停稳就一前一后赶着下车。
明柔看了眼父母的背影,叹了口气,弯腰低头往车里看去:“姐, 你不下车吗?”
明理单手把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扫了眼派出所的大门, 沉着脸拔下车钥匙:“一会儿你开车送她们回去,我先回律所了。”
“你不看眼二姐吗?”明柔接过明理抛来的钥匙。
“看她做什么?热脸贴冷屁股的事,你们去干吧。”明理推了推眼镜,拿着公文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明柔无奈,招呼了声等在身边的林少安:“走吧。”
林少安点点头,乖乖跟在后面,回头看了眼独自打车离开的明理,才意识到全家人都心急着来接容倾, 忘了车里座位不够容下六个人。
就像容倾说的一样, 明理虽然凶巴巴的,但也是个温柔的人。
她浅浅露笑, 刚回过头就看见明妈妈叹息一声转过身来,眼里似乎还泛着泪光,把薄纱外套交给明柔, 就摇摇头出了派出所大厅。容爸爸跟在后头, 不放心地回头往里看了一眼。
林少安迟钝一秒, 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互相关心, 见了面却又相顾无言。
加快步伐进跟上了明柔, 进到大厅里,才看见容倾站在走廊连接大厅的地方, 攥着十指,紧闭着双唇, 望着她们,却没有向她们再多迈一步。
她不曾想到,像容倾这样一个会把头发的每个卷都打理精致再出门的人,有一天凌乱了发。
她甚至把自己的外套都搞丢了,肩头披了件警服,应该是旁边女警官的。里头只有一件吊带内衬,还是运动款的。
再看一眼鞋也知道,容倾昨晚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林少安理解了家人为什么那么生气,光是在电话里听警察简单的描述,她都能想象到昨晚的惊心动魄。在那样的地方,和那样一个危险的人单独见面,想来也是觉得事情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才会在深更半夜不声不响地出门吧。
连她也越想越觉得后怕。
所以哪怕是每次都第一个跑上去拥抱容倾的明柔,也黯淡下了平日里温软又热情的笑脸,沉默了片刻才走上前去,帮容倾换了外套。
理着栗色发尾的手尽是心疼,却依然难掩失落地低头:
“从小到大,爸妈都最偏疼你,在我心里,你和大姐一样都是我最亲最亲的姐姐。我们都想成为你的后盾,可是你什么事都不愿意和家里说。平时也就算了,这次妈是真的生气了。”
说完,也转身离开。
而后狭小的门厅,只剩下她和容倾两个人,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里相望。
林少安看见容倾的喉头哽咽了一下,她想,没有人比她更能了解容倾的感受。
她知道哪怕有人替代了父母的角色,也填补不了内心深处空缺的位置。
没有爸爸妈妈的小朋友,是不敢随便撒娇的。
她知道容倾一定很无力,始终没办法把自己和明柔明理等同起来。就像她在这个家里一样,明明大家都对自己那么好了,想起坐不下六个人的车,她还是会觉得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一个。
就像明明容倾那么那么偏心自己了,在心里还是保持着那个不成文的规定,明柔是有资格第一个冲去拥抱容倾的人,而她只能是第二个。
她们总惯性地想懂事,想优秀,甚至是想假装幸福,以此来回馈亲情。
可是真正的亲人之间,是不需要刻意回馈的吧。
她恍然间想起,那年容倾生母离世,案情也算是沉冤得雪,她却在容倾最需要陪伴的时候被迫离开了。
分离后好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曾想过要再回到容倾身边。或许是赌气,或许是不敢想。
直到某一天午夜,容倾给她打来了电话,考虑到时间反常,她没忍住接了,电话那头在片刻惊异的沉默后,传来了颤抖的气息,又是很久很久,才听见一声破碎的叹息:
“漾漾,这个世上好像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
那声线带着浓浓的倦意,如常般慵懒而妩媚,又有一丝不寻常。
容倾好像喝醉了。
她那时候还小,听到这样的醉意,还有些害怕,毕竟童年的噩梦那时候还没过去多少年。所以在电话两头再一次久久沉默后,她挂断了电话。为这个举动,她往后很多年都不敢回忆。
她不敢想,容倾当时会有多无助。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她的。
是吧,母亲走后,唯一能握住容倾手的人不在了,她唯一能抓住的牵挂不在了,这世上便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她的。
她总是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来让所有人安心,而事实上,她从来不敢放松自己紧绷的弦,也从来没有哪一刻把真实的自己完全展露,有时候甚至连情绪也不属于她自己。
林少安望着容倾,满眼的心疼,不知容倾也心疼着她。
其实,她们都忘了心疼自己。
“漾漾,这件事是我让大家瞒着你的,对不起,我只是……”
林少安松软了紧张扬起的眉毛,弯眼一笑,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容倾:“我都明白的,倾倾,谢谢你。”
容倾一怔,浑身坚硬都在这个瞬间有些发软,心坎里也是。
女孩的怀抱香香软软的,萦绕在鼻尖的都是清爽而干净的味道,耳畔暖呼呼的声音让她暂放了所有的紧张。
她忍不住拥紧了她的小棉花糖,闭眼轻轻吸了一口气。
林少安感受着容倾胸口的起伏,感受得到耳边的呼吸,她第一次觉得怀里的身体是那么的柔软而娇弱,第一次那么那么想好好保护她。
环抱在腰间的手,终于忍不住慢慢上揉,滑过背脊,肩膀,摸了摸耳鬓,又顺着下颌线,捧住了容倾的脸颊。
她后仰了仰上身,手还不愿松开,对望着容倾惊异又疑惑的眼,却只看到里面的破碎和感伤。
于是心疼泛滥,停顿了几秒,忽然有种想吻上去的冲动。
“他们只是太担心你,才……才生气的。”
她刷红了脸,松手低头,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
容倾蹙着眉,回味着刚刚浑身的酥麻感,以及那片刻间眼神藕断丝连的对望,大脑越发空白了。
也许是,太久没有好好拥抱了?所以才那么不适应吧。
她看着林少安,欲言又止。揉了揉她的头,无言地牵着她的手,和警官道了谢,带她走出了派出所。
林少安心如鼓擂。
她想,也许童年的伤痕不是无解的吧。总有一个人,能代替所有,牵起你本不愿再伸出的手。
众所周知的,一大家子哪怕有天大的隔阂,也总能在爸妈一句“吃饭了!”中化解。
热腾腾的火锅一咕噜,冰可乐一开喷了明理一身。林少安哈哈大笑,一个没注意从凳子上摔下去摔了一屁股蹲,所有的不愉快,就都烟消雾散了。
夜里,容倾还是找了个机会和明宪初独处。
明宪初看她进来,还是不自在地把脸撇到一边,容倾无奈笑了笑,上前去搂住了她的肩膀,靠在肩头,娇道:“妈~还生气呢?”
明宪初有些拉不下脸,撇了撇嘴:“我生什么气?生气你懂事?生气你独立?还是生气你凡事都不让家里操心?”
容倾忍俊不禁,松了胳膊,低头一叹:“其实我也是一时冲动决定去找他的,不是故意不和家里商量。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心里很乱,总觉得……漾漾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
她忽然想到下午的拥抱,又怀疑着自己的形容是不是准确。
确切来说,不是变远,而是变得微妙。就像……青春期的少女会有意无意远离自己暗恋的人?
这样的念头一晃而过。
“孩子长大了,都会有自己的想法,”明宪初点了点头,拍了拍容倾的胳膊:“所以你应该知道,妈的心情,和你是一样的。”
容倾眉眼一惊,而后笑着依进怀里,若有所思。
另一边,林少安很早就爬上床了,她知道容倾和明妈妈一定有话要聊,这种时候不适合粘着容倾。
虽然她很想粘着。
怅然若失地躺在床上,呆呆看着天花板。想到儿时记忆里周子扬的样子,再联结今天的死讯,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她不喜不悲,是自己太坏了,其实听到周子扬死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只庆幸不是容倾把他杀了,那样的人,没有资格把容倾拉下水,他的血,没有资格脏了容倾的手。
她没有原谅,从来都没有。
她只是释怀了,因为世上还有其他的值得。
她翻出妈妈的对话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她告诉妈妈四级过了,妈妈也只是简单回复了一个大拇指,一声“女儿真棒”。
妈妈知道这件事了吗?要不要告诉她?
林少安犹犹豫豫,最后还是放下了手机。
辗转反侧间,卧室门吱嘎两声开了,不久,一个人轻车熟路地在昏暗里钻进了她的被窝,随后是让她心花乱颤的香味袭来。
“倾倾又不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