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花披着星辉, 火车静悄悄穿过田野,没有惊醒圈里的牛羊。
林少安被飞驰而过的一盏路灯晃了眼,迷迷糊糊醒来, 容倾纤柔白皙的手落放在她面前,她不太清醒, 错以为是月光凝成的。
她顺着手腕一点点往上看,看到倾斜倚靠在窗边的腰肢,撩人的曲线,清丽的锁骨,风情的眼,楚楚的眉……不禁傻傻扬起嘴角来欣赏。
看着看着,她又莫名有些心疼。
想到昨晚帮容倾整理大衣的时候,口袋里不小心掉落出一张心理医生的名片。
她不知道那张名片的来处, 也不知道容倾为什么要随身带着。这段时间容倾对周子扬去世那晚的事闭口不提, 她了解始末,也都是通过警察口述。
他有伤害容倾吗?有欺负容倾吗?
容倾一定被吓坏了吧。她只能这样想着。
小时候每一次旅途, 都让她短暂的遗忘那些不好的事情,所以她始终觉得旅行是治疗伤口最佳的方式。
可惜,夜里的暗总会吞没一切。
“小朋友要早点睡觉哦。”
容倾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来到她的耳畔, 儿时的她, 总躺在容倾的怀抱里, 望着那双俯看着自己的桃花眼, 听那好听的嗓音编织成迷人的故事, 睡意也就一点点驱散了阴霾。
容倾总能看破她疯玩一天后,堆积到夜里的孤单。
所以她也能看破容倾。
她有样学样地俏皮道:
“小朋友, 要早点睡觉才可以。”
容倾眸色一颤,回头。
小孩软绵绵躺在白色被子里, 笑容甜甜的,眼睛水润润的,就这样望着她,望了好久好久。
她有些晃神。
林少安却在想,窗外的景色大概是也依恋着那双好看的眼睛,不然为什么会跟着她的回眸跳进窗来,让人不用起身探向窗外,也能看到这绝色。
所以来不及容倾反应,她就轻搂着她的腰身,慢慢倾倒了她。
不觉间,容倾已经随着那怀抱的轻压慢揉躺了下来,望着林少安近在咫尺的脸,眼里又多了几分疑惑。
“我……我睡不着。”
许久,才吐露这样一句。
“我哄你呀。”
林少安顺势趴了下来,裹好了被子,依偎在容倾颈边,一手搂在她肩头靠心口的位置,轻轻拍打着,哼着轻柔的歌谣。
容倾自觉好笑,心口又暮然有些温润。
夜色渐浓,那歌声也愈发的含糊不清,最后微弱到听不见。低眉看了一眼,说好了要哄人睡觉的小孩,果然又把自己哄睡着了。
她怎么会不心疼她。
林少安固执而坚定的守护着她的秘密,不曾有过一丝一毫地犹豫,而这个小傻瓜,甚至都还不知道自己守护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这么笨还想保护我呢……”
她自言自语,轻蹙着眉一笑,提了提林少安身上的被子,替她盖好,隔着被子紧紧搂住了她。
她的小孩果然是长大了,怀里充盈的感觉,和从前搂抱着小小一只奶黄包的味道,居然已经全然不同了。明明恍如昨日,才知已是经年。
算了,她注定不是孤独的。毕竟她对这个小孩心爱得不行,岁月早就知道了,如今,好像让苍山洱海都知道了。
林少安为了安排好旅行,忙得不亦乐乎,小本本上写满了行程计划,天晴去草原骑马,下雨去大白塔转经轮祈福。
容倾默默配合着她,偷偷在网上预定她忘记预定的民宿,偷偷把她忘在车里的手机丢进包里,偷偷帮她买齐忘了准备的洗漱用品,再偷偷放进民宿的洗手间里。
最后林少安拍着胸脯沾沾自喜:“怎么样!我这个家长当得不错吧!”
容倾笑着点头。
“小大人,下一站我们去哪?”
留在云南的最后一晚,容倾正抹开脸上的洗面奶,边往洗脸池边走边问着。
“我正想订机票和酒店呢,倾倾,我手机怎么还开不了机啊?”
林少安趴在床上鼓弄半天,一筹莫展。
浴室里传来回应:“刚充上电是得等一会儿才能开机的,笨……先用我手机吧。”
“好嘛,笨大人勉强接受一下聪明小朋友的帮助。”林少安死鸭子嘴硬,惹得浴室传来一阵轻扬的笑声。
林少安自然而然地拿过容倾的手机,熟练地用指纹解了锁,找到了容倾绑定过的妈妈给她的那张卡,订好攻略里筛选好的酒店,一气呵成。
“好了!”
她举着手机雀跃到容倾跟前:“去这里!”
容倾洗干净泡沫,随手扯了张洗脸巾拭干脸上的水珠,睁眼一看,脸色逐渐浮上几分犹豫。
“怎么了?”林少安脑袋一歪,坏笑:“哦~倾倾恐高,不敢去蹦极吧?”
容倾低垂下眼帘继续打开了水龙头,强做镇定道:“谁说我恐高了。”
林少安偷笑,刚转过手机,一通电话就打了进来。
“倾倾,有电话。”
容倾擦了擦手上的水,拿过手机。
那串号码没有备注,但她对数字很敏感,细想一下就知道了是哪里打来的。她有些为难的看着林少安,犹豫再三还是开口:
“漾漾,我接一下。”
林少安愣了片刻,很快明白了容倾的意思,转身出了洗手间,还带上了门。
容倾稍微松下一口气,听见外头电视声传来,才接通了电话:“喂。”
电话那头简短说了几句话,容倾就犹豫了很久才回答:“挺好的,就是……还是睡不好,总是做噩梦。”
“我们和您的妹妹建议,旅行中多带您去做一些室外活动,适当增加高强度的运动,可能能改善您的失眠。请问还是没有改善吗?”
“妹妹?”
容倾心底一惊。
“是的,两天前我们联系您,是您妹妹接的电话。说你们正在旅行,还问我们是不是需要让您马上回医院复诊。容律师,您妹妹很关心您。”
容倾蹙了蹙眉,红唇一点点抿住,无言。
“旅行确实是一种很好的解压方式,但是如果失眠症状没有缓解的话,我们还是希望您能尽快回医院复诊。”
“知道了。”
电话挂断以后,容倾在洗手间止步许久,才缓缓拧动了门把手。
林少安趴在离洗手间最远的床脚,带着耳机翻着酒店的小册子。显然是刻意回避听到她的电话。
她苦涩一笑,疼惜林少安始终对她保持着这样的懂事和分寸感。她拿起遥控器调低了电视音量,走上前摘掉了她的耳机。
林少安恍然一惊,爬起来弯着眼一笑,什么也没有问。
容倾心里更是猛然涩疼一下,思索片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短暂的沉默后,她直接了当地坦白了那些林少安想关心,又从来不敢开口过问的事。
“可能……可能是因为我在他身上,看见了我生父临死前的样子吧。”
“有些事情越想忘掉,就越忘不掉。好不容易爬出来了,一遇到类似的事情,就会再一次陷进去。”她苦笑:“不过有一种治疗手段叫‘脱敏’,多次反复地接触过敏源,来降低过敏反应。也许我再处理几件类似的案子,就会麻木了吧。”
“可我还是希望……这个世上永远不要再出现这样的案件……”
林少安跳动的心,越听越沉重。
如果说世界上真的有感同身受,背后的原因一定是惨痛的。
她咬着唇,半天问出一句:“那……把他送进监狱的那次呢?也做噩梦了吗?那时候你才二十二岁……”
容倾沉默片刻,柔声坦白:“嗯,那时候年纪小,也一直处于回避状态。要重新面对一次,确实挺辛苦的。”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降到了冰点。沉默不过几秒钟,林少安却倍感漫长。
可容倾又说:
“所以,谢谢你回来找我。”
那个噩梦缠身的晚上,小小的小孩,戴着比自己脑袋大许多的尖角帽,敲开了她的门,对她来说何尝不是救赎。
更何况这个小孩还会在她原本空荡的身旁呼呼大睡,给她一睁眼就忍不住微笑的安心。
林少安不敢相信地转过头,对望着容倾的眼睛,问她:“真的吗?我来找你你高兴吗?可是你一次都没有表现出来,不管是七岁的时候,还是十五岁的时候……”
她的头垂得越来越低,不想容倾会忽然用双手捧起她的脸,用力捏疼了她的腮帮子,温声告诉她:
“大人都要面子呀。笨!”
她恍然大悟。即便容倾此刻依然说着要面子的话,却想用力地告诉她,自己曾有多高兴。
林少安鼻尖酸得要命,眼眶一红,扑进了容倾怀里,紧紧搂着她的眼神,喉头涩得刺痛,千言万语也吐露不出。
而一切也不言而喻,容倾揉了揉她的后脑勺,不那么沉重地浅笑安慰着。
“傻瓜……”
旅行的第二章 ,是“叛逆”。
林少安以为,被骄纵的青春或许都是叛逆的吧,不是烟酒纹身那些表面叛逆,而是去做那些想做却从来不敢做的事。不去管别人说什么“小孩子不可以”,“女人不该做”,“你是男生,你应该……”,等等。
她带着容倾离开了春天,回到了炎炎夏日。在临海的地方,挑了一个快节奏的大都市停驻。
这个城市有全国最高的蹦极塔,让各地游客慕名而来的沉浸式恐怖密室逃脱,临海能潜水,临山有滑翔伞。
容倾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可林少安神神秘秘地不肯透露一点点安排,以至于她一早起来就对今天可能的境遇紧张,在出租车上深呼吸了好多次。
“到了!”
她一回神,看见车窗外既不是蹦极塔,也不是鬼屋,更不是海边山地。而是……大学城?
“来这里做什么?”
容倾跟着下了车,虽然松下一口气,还是满头雾水。
林少安看着出租车走远,才支支吾吾地解释:“嗯……青春期最大的‘叛逆’……是谈恋爱吧……”
“什么?”
容倾不太明白。
校园里夏花绚烂,微风正好。女孩的脸像初放的百合花般洁白又青涩。这样好的晴天,总让人如梦如幻。她莫名有种感觉,今天不管林少安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会答应的。
林少安咬了咬唇,终还是鼓起了勇气。
“这一站,我想陪你谈一场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