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倾?”
林少安征愣了片刻。
容身目色冷厉, 语气淡漠却坚定,轻描淡写一句话,无疑给了艾茜沉痛一击。
十几分钟前, 她刚收拾好一团乱麻的心情,回到办公室, 想像个长辈一样去开导懵懂又纯情的林少安,不料早就找不到女孩的身影。
一问助理,才知道林少安有事去了学校,想到了会发生什么的她,不顾交通规则一路高速赶了过来,才在进门那刻眼疾手快地阻挡了那一耳光。
艾茜甩开了容倾的手,头脑充血,眼前一片昏花, 手背贴着额头往后踉跄了几步, 险些晕厥,还是撑着最后一点气力把指尖对准了容倾:
“你!你以为你就有资格了是吗?容倾啊, 林少安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才不到七岁啊!我这么放心的让林少安回来找你,当初你劝我劝得是那么声情并茂,摆脱了周子扬, 就是为了让她又一次羊入虎口吗?!”
“妈!你怎么可以拿倾倾跟他比?”
“你给我闭嘴!”艾茜悔不当初, 痛心疾首。
辅导员扶着艾茜坐下:“少安妈妈, 您先别激动, 我们校方也相信容老师对林少安的感情是清清白白的, 让她在这个保证书上签字,也是为了规避麻烦, 不想让有心人,那这件事给学校做文章。”
林少安越听越糊涂, 什么保证书?什么签字?什么规避麻烦?她四下寻找一番,拿起了桌上一份纸张。
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里头的内容,也还是让她触目惊心。
白纸黑字,夸大其辞说容倾穿着艳丽高调,行为不检点,造成学生对社会气息盲目崇拜。
诬告容倾师德沦丧,诱骗女大学生,引导不正确师生关系。
她觉得不可思议,容倾这样一个人,居然会被寥寥几句话,写成如此不堪的模样。
她也不敢想象,容倾那么骄傲的人,可以用命去维护真相的一个人,顶着多大的压力,才会在这样的不公的控诉下签字。
她不忍听妈妈莫须有的指责,也无心再想其他,连忙替容倾辩解:
“你们搞错了!是我单方面喜欢倾倾的,我刚刚才告诉她,在今天之前她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
艾茜气得浑身发抖,容倾却抢先了一步,回头对着林少安冷冰冰一声斥责:
“我不需要你来替我辩护。”
林少安心里咯噔一下,可在看到容倾满眼与语气不符的担心和恳请后,她只好咬住了唇。
她还无法理解,在大人们复杂的世界里,这样着急的解释只会把容倾越描越黑。
学校收到了齐露露的实名举报,控诉她和容倾的关系不正常。看到那篇帖子后,为了杜绝后患,就连夜把容倾叫回来签了这份责任书。
而容倾经过了莫大的坚持和努力,才凭借一己之力,把“宣扬不正确性取向”,改成了“引导不正确师生关系”。
这些,她都不知道。
容倾低敛眉眼,转而再把目光投向辅导员,冷厉道:“我们有过约定,不把学生牵扯进来。”
“是……要给家长一个事先说明,也是校领导的意思。万一以后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学校也付不起这个责任。”
“我与贵校的合作关系已经解除了,以后发生什么,也只是我容倾的个人行为。”容倾冷笑一声,继而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从读书起就知道这帮人的贪生怕死,没想到到了这种地步。”
辅导员表情难看得低下了头。
容倾又转身朝着艾茜,质问一声:“林少安在学校,长期遭受同学的霸凌,期末成绩还差点被学校当舞弊处理。这些你都知道吗?”
“什么?”艾茜坐不住了,起身看了眼林少安,见林少安低头不语,又看向辅导员。
“是……”辅导员又只好把事情始末解释一遍,再宽慰道:“不过您放心,那几个学生,学校已经做开除处理了。”
艾茜只觉得女儿不争气,痛叹一声,愤然道:“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还不是你给人家抓住了把柄?!你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我难得以你监护人的身份来学校一次,你就摆出这样的东西给我看吗!看你和容倾惺惺相惜,我就活该是个笑话是吗!!”
“茜姐!”容倾满眼不可思议地望向艾茜,企图去阻止她说出更加伤害林少安的话。
或许是回忆里久远的一声“茜姐”,让艾茜终于把眼前这个看上去刀枪不入的冷血律师,和曾经那个跟在身边听故事的邻家妹妹重合在一起。
那是在她梦想萌芽时,第一个听她讲故事的孩子,第一个说她的故事比安徒生更棒的孩子。
所以她才那么放心的把女儿交给她,所以她才丝毫不把当年徐书凝的提醒放在心上。
可自己又干了些什么,一个母亲,居然会女儿那么残酷地说出这句“被害者有罪论”。
一个人童年缺失了什么,成年后往往会在爱情中找补空缺。这个简单的心理学原理,她再了解不过了。换而言之,今天林少安会爱上容倾,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
她的对立面,是一个比她更有资格对林少安说爱的人啊。
可她怎么能接受这个现实,她只能恼羞成怒。
她又心疼又悲愤,却找不到一丝出口。
责怪女儿年少无知,还是责怪容倾没有引导好自己年少无知的女儿。一个曾把女儿狠心抛弃的母亲,有什么资格。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没有资格对女儿说一句心疼。
林少安未来一切不幸的果,都是当年自己亲手种下的因。
她只能逼自己冷静下来,以她现在能做到最得体的方式,最后坚持着:“林少安,我不想在当着外人的面出丑。三天以内,妈妈希望你能搬回家住,我们好好聊聊这件事。”
容倾见林少安还傻乎乎地想跟母亲对抗,为了及时止损,生冷地把目光刺向了她,抢在她反驳艾茜以前,故作冷漠道:
“也好,省得再给我惹麻烦。”
林少安一征,眼泪不受控地掉落。
如果她还是七岁,她大概就会被骗了吧,大概就会像在垃圾桶里放弃挣扎一样,又一次陷入无尽的绝望里吧。
可是,她不是小孩子了。
她猜测,容倾很多年以前,也跟徐老师说过一样绝情的话。徐老师相信了那句话,却没有选择相信容倾,所以才会离开吧。
她不一样,她说过会相信容倾的,容倾不管做什么,她都相信的。
看着容倾决绝的面容,林少安终于意识到,那些曾经压垮爱情的东西,究竟有多沉重。她好像瞬间明白了,大人所谓的逃不过世俗,到底是什么。
许久才哽咽出一句:
“她当初就是这样丢下你的,是吗?”
容倾目光一颤,眼眶有些发涩。
是啊,当初她就是这样被丢下的。可如今,她多希望林少安此时能有徐书凝当年一半的聪明,懂什么是明哲保身,懂什么是及时止损。
她闭眼叹息一声,压下难平复的情绪。她的确早就不在乎过去了,只是目睹着林少安的坚持,又恼又心疼。
艾茜提起包,走到容倾身边,含着泪低语控诉:
“林少安喜欢你喜欢得那么直白,连同学老师都看出来了,你会看不出来?”
“容倾,你最好是无辜的。”
话落,夺门而出。
容倾沉默不语,那些言语字字锥心,像乱刀在她的心头挥霍。
那是她一点点养大的孩子,她是那么的爱她。
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句老话原本那么夸张,直到她每每看着林少安甘甜稚嫩的笑脸,才变得那么合理。
她怎么忍心,让她爱而不得,让她独自去承受世俗的眼光,让她历经世道苍凉,最后剩下的只有遗憾。
可那个傻孩子,偏偏爱上了她。
艾茜说得没错,她或许早就知道了。即便感情经历甚少,可这么多年也算是阅人无数,如何会看不出来,林少安萌芽的爱情,都关于她。
何况那双眼睛,总是那么灼热地关注着她。
她不过在欺骗自己罢了。
无数次察觉,又无数次欺骗自己林少安所爱另有其人。甚至走火入魔般为了那个自己构建的假想敌难受郁闷。
一边逃避着被爱,一边害怕着失去。
她骗过了林少安,骗过了所有人,也差点骗过了自己。
为什么迟迟不敢面对?为什么要纵容?为什么明明抗拒着,又从来不舍得推开。
林少安说她是无辜的。
她真的无辜吗?她不知道。
或许自己就是个坏到骨子里,又没有原则的女人吧。
她暗暗自嘲。
林少安不知道妈妈和容倾说了什么,往容倾身边小跑了两步,下意识地保护动作,拉了拉容倾的手。
“倾倾,你别怕,我没事的。”
容倾看着林少安心大的模样,哭笑不得。
这孩子生于泥沼,却选择了一生温暖纯良,怎么不是她的功劳。
走廊上忽然传来几声嘈杂,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一行家长来势汹汹,保安和其他几个教职人员的声音显然驱于劣势,辅导员一个尴尬的笑容对容倾点了点头,便出门援助。
“来!各位家长听我说!这学期露露她们年级来了个年轻老师,听说根本不是学校的正式编制,不知道哪里来的野鸡,跟女学生之间不清不楚,被我们露露抓到了把柄,没想到学校以公谋私!先一步给我们家露露开除了!”
旁边一哭肿了眼的中年女人一听,按耐不住的比划:“我说我们家孩子一向品学兼优的,怎么读到大三了被开除了!?哎哟我的儿子啊!!叫你不要多管闲事啊!”
一唱一和,煽风点火,一行家长便纷纷指责控诉起来,痛哭流涕的,义正言辞的,无一不把矛头对准学校。
“倾倾!”林少安知道容倾想做什么,赶紧拉住了她,摇了摇头:“别去,他们在气头上!”
可话音未落,容倾就挣脱了她的手,把她关在门后:
“待在里面别出来。”
林少安脚步一顿,只觉得心底某个从来不曾束缚的角落,似乎多了一架无形的柜子,而容倾,亲手帮她关上了柜门。
世道苍凉,人心叵测。
她那么爱她,却连站在她身边的权利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