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世间没有什么事, 比清晨醒来看见爱人酣甜的睡颜更能让人感到幸福。至少容倾此刻是这样想的。
那边的床没法睡了,昨天两次不克制,把床单弄得很很狼狈。昨晚她们是在她的睡房里相拥而眠的, 林少安几次想使坏,好在都被她制止下来, 不然大冬天的,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洗晒两床被子。
此刻林少安趴在她怀里,清晰地让她感知到她比儿时更有份量,无论是在怀中,还是在心里。
想到昨天昏昏欲睡间,还看见昏黄台灯下,林少安奋笔疾书的模样,此刻即便过了平时起床的点, 身上也因为一动不动有些僵硬酸痛, 也不忍心叫醒她。
可是怎么办呀,再贪恋, 就要误事了。
今早可是有个很重要的晨会,还有万千写不完地合同。容倾看着墙上挂钟一分一秒过去,只觉得头疼。
她怎么能睡得跟个小猪猪一样。
容倾微微侧低下头, 亲吻了林少安的额角, 揉了揉遮住面容的碎发, 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力度轻到分不清是想唤醒, 还是哄睡。也许她自己内心都还在游移吧。
但林少安很体谅地给了点动静,没搞清楚状况, 就哼哼唧唧闭着眼往她身上抱。
“好好好,”容倾连忙裹紧她, 心软着安哄:“再睡会儿,再睡会儿……”
怀中动静便又安稳下来。
一时的贪睡,换来的是家里一顿哐当乱响的匆忙。
林少安把便当交到容倾手上嘱咐的时候,语速几乎是开了二倍速:“这个便当是早饭,保温的,等你开完会肯定还是热的,不要留到中午,中午我来给你送饭。记住了吗?”
“好,我知道了,”容倾匆匆忙忙接过来,手上同步解了安全带开了车门,语调急促却轻柔:“走了。”
林少安毫不耽误地也开门下了车,追上去:“倾倾,再抱一下。”
容倾被她逗得无奈一笑,又踩着高跟鞋匆匆忙忙转过来给了个拥抱,亲了亲脸颊:“中午见,开车小心啊。”
林少安心满意足,甜甜挥了挥手道:“好!拜拜~”
大厦前厅两个小姑娘远远看着,窃窃私语。容倾也无心去管,抢着最后一秒挤进了电梯。
“容律师早。”
“早。”
几个年轻律师跟她问过好,也低头嘀咕着:
“是有晨会吧?容律一般不都是提前十五分钟到吗?今天怎么踩点来了?”
“哎呀不是谈恋爱了吗?正常正常。你看她容光焕发的样子,昨晚估计……嘿嘿嘿……”
“啧!瞎说什么!小心被容律听见了!快快快……开会了……”
这两天真正用爱人的视角亲近了容倾的工作,林少安才知道为什么十个律师八个都有胃病。一整天昏天黑地的忙碌,在她看来能坚持下一周都是王者,容倾却日复一日了好多年。
而她能做的,不过是顾好容倾的一日三餐。
这种宿命感似乎从六岁半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她们的相遇,也是从容倾决心要顾好她的一日三餐开始的。
除此之外,庆幸她也学了法律,在家里的时候,能帮容倾分担一些繁琐的文书工作。就像小时候容倾帮她分担她不喜欢的家庭作业一样,虽然常常被徐老师抓包,害得容倾也要跟着挨批评。
不过几次被抓包后,容倾的字迹模仿得越来越像她了。
她就是那么不守规矩。
不守规矩地骗她多亏她照顾“黑的”生意才很好,不守规矩地骗她做她的小美食家,不守规矩地骗她律师费只要三块五毛钱和一只千纸鹤。
不守规矩地亲吻了她的伤疤,不守规矩地带她回家,不守规矩牵起了她的手,不守规矩地爱上了她。
所以那个大事小事都要翻字典核对的,一板一眼的小孩,毫无抵抗地爱上了这个大骗子。
还说要爱一辈子。
快乐的日子总是瞬息间消磨,到了年末,林少安留在鹤城的日子也屈指可数。
“倾倾,今年我们是不是可以一起回家过年了?”
她收拾好三天的行李,准备回学校完成期末总结后再折返。
容倾却帮她带好了过年的衣服,沉默一阵才开口:“漾漾,我还是不回去了,你替我好好陪陪爸妈,还有明柔,结婚后我也一直没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林少安顿住片刻,看着容倾低垂地侧脸,越发黯然无光,便放下手里的衣物,起身到她身边,搂着腰依尽怀里撒娇。
“倾倾,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了,我陪你在鹤城过年吧?”
容倾面露难色,她很想私心把林少安留下,可自己对家里已经亏欠很多了,怎么舍得再让团圆多一个缺口。
还有艾茜那边,她要怎么解释,林少安又会有多为难。
思前顾后,还是回绝了她:“漾漾,爸心脏不好,妈年纪也大了。我不想委屈你,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口,跟他们解释我们现在的关系。”
林少安争取道:“我们可以不说,就像从前一样,没关系的,倾倾,我不会觉得委屈。”
容倾看向林少安,那双清澈的眼眸让她无比动容,也比任何稀世珍宝更让她想保护。
她当然知道理论上来说,暂时不对父母家人出柜,是最安全妥善的办法。
可是,在年夜饭的欢喜里,聚在沙发上吃瓜果看春晚的惬意里,在烟花炮竹陪伴下谈起家长里短间……她真的可以忍受,藏着心间浓郁的爱意,克制下随时随地都想亲吻拥抱的冲动,和林少安再隔着几个面孔相望着,硬演一出其乐融融吗。
就算这些她都能克制,在热闹里,无意对视上林少安的眼眸,看见那一瞬间无可厚非的落寞,她真的能忍住,不去心疼吗?
只怕会脱口而出。
只怕把一个好好的年搅合得乱七八糟,只怕家里老人受不了刺激,酿成难以挽回的损失。
她不敢再想下去。
心口一痛,出了一身冷汗:“漾漾,我做不到。”
林少安蹙了蹙眉,心疼又心碎。忍不住亲了亲容倾的脸颊。
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容倾,其实她来之前就和妈妈摊了牌。说出来到底是让容倾宽心,还是徒添压力,让容倾自责自己不能有勇气回家面对。
想来,容倾的个性,后者一定占据更多。
但这样对比是不公平的,因为三年前她的妈妈就已经在学校那场闹剧中有了心里预设,三年间她虽然没有再提,也从来没有否认自己还爱着容倾。
况且因为年幼的那次抛弃,妈妈对她始终有无法言说的愧疚。这也让她有余地,在破釜沉舟想换取妈妈认可的同时,也做好了从今往后疏离来往的准备。
可容倾不可以的,她明白容爸爸和明妈妈对容倾的恩情,就像容倾对她的一样。如果容倾也可以对他们做到破釜沉舟,那就太无情了,那就不是她爱慕的容倾了。
所以她敬畏着容倾的畏惧,也尊重容倾的决定。
“没关系,家里那边慢慢来。你要是暂时不想回去,就不回去,我替你尽孝也是一样的。”
容倾点了点头。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夜深人不静。关灯前的克制没能如愿,油尽灯灭后,又是睡梦与清醒之间,沉醉的欢喜。
林少安学什么都快,不过几个日夜相隔,就已经从怯生生的试探,到越发熟能生巧。
她心疼容倾的秘密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间,从来没有被人好好怜惜过,每每开始前,都会温柔亲吻。
骤雨彻彻底底地把街道洗过一遍,鱼儿引着溪水暖过冰冻的河。
林少安终于肯起身拥抱着她,一边吻着她的脸颊,指尖一边抚慰,或重或轻的,或深或浅的。
容倾也不再像第一天那样吝啬对她的夸奖,即便会忽然的颤抖,即便泪水总会不受控地掉落在枕上,香薰烛光摇曳着人影,也难为不随之律动。
她还是会几次气若游丝地告诉她:
“漾漾,我要到了……”
容倾相信着林少安,不会在这个寒冬,也让她如十几年前那样,苦等一整夜,等来了一生的告别。
可脆弱至极的瞬间,她还是有一念之差的恐惧和私心,手臂持着无力软绵的力气,不断攀着林少安的肩背,泣不成声:
“漾漾,向我保证,你还会回来。”
林少安心疼又无奈地一笑,吻住她的唇:“傻,我当然会回来。”
容倾怆惶地摇了摇头,眼泪不绝落下:“你发誓……发誓一辈子都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林少安心间蓦然湿润,她想不到,容倾那么骄傲的一个女人,一个总是把妩媚风情挥洒自如,又从不留情的女人,有一天,怎么也会甘愿对她抛出自己全部的深情和脆弱。
到底是怎么可以做到,从她七岁至今十余年,每天依然能给她秘密开封般的惊喜。
“林少安一辈子都不会丢下容倾。”
她笃定地说。
也甘愿变得柔软,把从前那只小刺猬永远藏在心底,吻着爱人的泪痕,补充道:
“我用我的生命起誓。”
雪色映照着房间微亮,床头玻璃花瓶中的水几度荡起涟漪,花儿坚持了好些天,终还是凋零了一片,不声不响地落在白皙中微微泛红的肩膀上。
大概是知道往后又要熬过好几个寂寞的夜晚,容倾已经几度到了耐受的边缘,依然没舍得放手,也全然不顾身份转变给她带来的那一点点不适应的罪恶感,低哑的嗓音不息:
“漾漾,漾漾……”
她是她的漾漾,她最有权利给她幸福。
她凭什么不可以爱她,凭什么不可以享受她的爱。
幸福是她的应得的。
晨曦微露,花瓣凋零了好几片,林少安这才后知后觉,有些自责走之前没能给家里换上新鲜的花朵。
尽管万般不舍,她还是中途马不停蹄地去了趟怀安,又回了趟学校完成期末总结。
除夕将近,她一直住在城南家里,陪着容爸爸和明妈妈置办年货,包包饺子。
清欢市囊括了太多外地务工的人,融合了各地风俗,家家过年的习惯好像都不一样。大年三十,炮竹声从早上五点就开始热闹。妈妈家一般早上十点就吃年饭了,而明妈妈家是晚上八点。
林少安常常转赴两地,吃两顿年饭,以前明理还总是笑话她,过两个年,要长两岁。她倒是希望如此,这样她就能赶上容倾,哪怕先一步衰老。
今年,她也从城北奔赴城南,却没有停留太久,打包了两家的年饭,带了两家包的饺子,抓了把瓜子花生揣满了口袋,还不忘拿上特地从怀安买来的仙女棒,拖着大包小包赶去了机场。
“慢一点啊,好好劝劝容倾,工作别太辛苦。”
明宪初容宗黎和只以为是家人之间的牵挂,还欣慰着女儿没白养林少安这个孩子,特地开车把她送到机场,为此错过了最喜欢的相声节目。
明柔几次想从容倾嘴里套话,也没套出个所以然,看见林少安风尘仆仆地从鹤城来,又归心似箭地往鹤城,心里大概也了然了。
无心关注相声,也无心理会茶几上有人为她精心拨好的蜜橘,趁着丈夫给二老和林少安当司机的时机,追问一旁的明理:
“二姐是不是和少安在一起了?是不是呀!”
“姐!你到底告不告诉我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啊?”
“明理!”
明理见她越狗急跳墙,越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如儿时般捉弄她,挑着眉一字一停顿地逗她:
“就不告诉你,大!喇,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