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明天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吗?我小学毕业, 初中毕业,高中毕业,本科毕业, 你都没来参加。”
林少安嘟囔着嘴,一一抱怨着容倾的“罪行”, 末了还补充一句:“嗯……还有幼儿园毕业。”
“你幼儿园毕业也要赖到我头上啊?”容倾又惊又恼:“还有,高中毕业我哪里缺席了?你高考结束那天刘灿晨送你的信还是我给你处理的,别想给我再添一条罪名。”
林少安眉头一皱,双眼一阖:“你记得也太清楚了吧,有名有姓的。”
容倾一愣,不声不响红了耳根。见她手里还捏着那枚樱花瓣,恼羞成怒地揪过来就扔出了窗外,企图销毁证据。
林少安头一歪, 嘴角一扬:“吃醋了呀?”
容倾蹙着眉瞥过脸去, 不满道:“知道还拆穿我。”
林少安偷笑,抱上去趴在容倾怀里撒娇, 眨巴眨巴眼睛做出一脸天真无辜的样子:“那你身边那么多追求者,我都成醋坛子了。你偶尔吃吃醋,被揭穿了也不要不好意思嘛。”
容倾没有回过头来, 嘴角却忍不住漏了笑意。
林少安尽收眼底, 乘胜追击, 抱着腰轻晃了晃:“倾倾, 你这么在乎我, 我都要飘起来啦。”
“我看你已经上天了……”容倾蹙着眉头低声斥责,心里头却直犯痒:“我开了六个小时车过来, 浑身酸痛得要命,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话音未落, 那低低幽怨的控诉就被林少安一抹温柔堵住,口红在唇齿间淡淡晕开,精致也在缱绻中沦陷。
一路风尘洗净,心里堵塞的那一点点委屈和不满,也在小孩轻柔绵密的吻里得到了安慰。
到底谁才是小孩啊。
林少安吻过了她,手依然抓撑着座椅靠背把容倾困在怀间不多的空隙里,凝望着她还有些没缓过劲儿的桃花眼,有样学样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全世界的小朋友里,我最喜欢倾倾。这样可以了吗?”
容倾咬住了唇,低瞥过眼,脸上的粉越发浓郁,终还是咬不住嘴角的笑意。
“这句话都听腻了。”
林少安眉头一抬:“哦?那看来倾倾没少吃醋呢。”
短短十几分钟里,容倾被她讴了好几次,初识还说自己吵架从来没输过,那能想到有一天会彻底败给她。
故作恼怒地一把把人推开:“你开车,我去后排睡会儿。”
林少安窃喜,下车帮容倾开了车门。即便在后排,还是为她系好了安全带,拿了摊子给她盖上。抬眼一对视,两人都有些发愣。
她觉得这场面很浪漫,像极了她第一次坐上小白车的时候,只是身份对换了,她变成了“司机”。那长发飘过,不知道容倾会不会也像她一样,贪恋她的发香,和那低头的一瞬温柔。
她回到驾驶座,稳稳把控着方向,偶尔也在交通堵塞时开个小差,从后视镜偷看一眼容倾。
前头似乎出了车祸,窗外传来的吵闹声音说着不要相信女司机,尤其是新手女司机。
林少安尤为觉得冒犯,又忍不住看了眼容倾。她侧头靠在窗边,眼帘轻合,睡得很安稳。
她就这样安心地相信着她,外头的纷扰和嘈杂,她一句也听不见。
女司机怎么了。
女人怎么了。
林少安重拾了信心,一脚油门冲出了困境。
她们临时改变了计划,决定在清欢停留几天。因为许久不住人的小家里,很多东西都需要添置,干脆先开车去了中银大厦旁的商场。
“你回来,跟家里说了吗?”林少安低了低头,顾虑道:“我们每次都岔开时间回去,明妈妈早就觉得不对劲了。昨天还问我是不是跟你闹矛盾了呢。而且你还是去年元旦回去了三天,都一年多了,他们很想你。”
容倾眼眸里落下几分难以察觉的郁闷和抱歉:“漾漾,这趟回来我其实……”
“我知道,”林少安打断她,伸手握住了容倾的手:“没关系的,我昨天回家没跟家里提我提前毕业的事,我的毕业典礼只要有倾倾在就够了。”
容倾抬眼望向她,欲言又止。
林少安其实早就感受到了容倾所谓的逛超市的浪漫,从七岁时候开始。在许多事情无法选择的世界里,超市是个可以任你选择所爱的地方。
那时候的她其实已经算个大孩子了,但容倾依然会把她抱进购物车里,推着她去找全世界最美味的零食。跟容倾逛超市,和爸爸给过她的幸福感又有些不一样,她甚至不用关心价码,容倾什么都买得起。
今天的这份浪漫,比从前的自由又多了份体贴。每一颗红枣经过容倾指尖的挑选后,熬出来的粥会格外的甜。每一粒大米因为是容倾费力提回家的,在农民伯伯种出之后,又多了一份珍惜。
她们偶尔会分头搜罗,聚集在购物车一看,却都是对方需要的东西。那一刻,她们总会双双失笑。
“倾倾,你看这个杯子好看吗?”
“嗯,好看。”
林少安察觉到容倾的情绪有些低沉,觉得是自己的话给她添了压力,心里很自责。灵机一动,推着购物车找到一处无人的角落。
她藏着身子,探出头踮起脚尖挥挥手:“倾倾!”
容倾放下手上挑选不定的茶杯,丝毫没有怀疑地走过去:“怎么了?”
林少安猝不及防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得逞嬉笑:“没事呀,就是想亲亲你。”
容倾羞恼蹙眉,点了点她的额头,推走了购物车,脸上也终于浮现出几分轻松的欢愉。
林少安星月眼一弯,跟上前去。
毕业典礼当天,校园里人山人海。容倾甚至找不到停车的地方,只能把车停在附近超市的地下停车场。
林少安觉得奇怪:“今天人怎么那么多?去年这个时候,毕业典礼就十几个人看。”
“可能因为新校长上任,第一次出席重要场合,把很多校友都请回来了吧。”容倾这样解释。
林少安点头,无意间又望向了容倾,她为她盛装出席,挽着她的手一路踏花进了校园。樱花在她身后去雨般落下,她的眼向远处眺望着,温柔明媚的笑意里,总带了几分忧郁。这场景,她梦里都不曾奢望过。
“亲一下。”
她不禁去索吻,忘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容倾唇角轻轻一啄。
不料,身后熟悉的身影让她心跳一停。
“明妈妈……”
容倾回眸转身,眼中几分久别的思念颤抖一瞬,而后转为沉静,平淡地唤了声:
“妈。”
明宪初几乎目瞪口呆,湿润的眼中或许有对许久未见女儿的思念,除此之外,满是诧异和不解。
昨天接到容倾电话相约来看林少安的毕业典礼,为此她还特地打扮了一番,不想会撞见这样的场景。可能是自己多心了吧,她自我安慰,可见林少安紧握着容倾的手,想来这么多年她也没能打开女儿这个心结,心中满不是滋味。
“明柔你动作能不能快点……”明理随后而至,也顿然停下了脚步,看见那紧握在一起的手,和三人仓惶甚至惊恐的神情,已然猜到母亲撞见了什么,一贯地雷厉风行,也变得有些迟钝:“你们怎么在这里?少安不是六月毕业吗?”
明柔的表情也有些尴尬,打量了一番几人的神情,没能像儿时一样见了容倾就第一个扑上去:“二姐,少安……”
容倾沉默无言。
她知道“非必要不出柜”的说法,却也知道只要一天不开诚布公,这件事就会像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总有一天,会让她措手不及。
她不希望林少安最重要的时刻有任何的遗憾,家人不能缺席,就像她也不能缺席一样。这一步不迈出去,难道要让林少安往后的人生大小事里,都在爱情和亲情之间做选择和妥协吗?那是她最不愿看到的事。
所以她来之前就做好了决定,等林少安毕业典礼结束,就带着她和家人一起回家,把她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坦白。
可是,好像来不及等她坦白了。
短短几分钟,明宪初已经理清楚了一切:“这就是你这些年不愿回家的理由。”
容倾看见一贯强势的母亲,眼圈竟然有些发红,那语气里无意透露的失望和责备,让她五味杂陈。
“明妈妈,不是容倾的错,有些事情我晚点和您解释。”
明宪初看向林少安,冷厉道:“你该叫谁妈妈?是谁把你养大的,你这样直呼她的全名,合适吗?”
林少安心里一惊,眼眶瞬间湿润,不觉后退了半步,第一次觉得明妈妈这样陌生。
明宪初回头看了一眼明理明柔,了然被蒙在鼓里的只有他们两个老人家而已,只觉得心凉透了,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撇下她们独自进了礼堂。
明理一个眼神,明柔便意会追了上去:“哎!妈!等等我!”
“先稳住,等典礼结束再说。这老头子恨不得把全国的律师都叫来,熟人可能会很多,那次曝光的事影响不小。你们要是不行就先回去,妈这边交给我。”
容倾目送明理进楼,回眸才发现林少安眼泪早就湿了面容。她心里揪疼得厉害,担心了那么久的事,还是发生了。
“不要听人在一时冲动说出的话。你的明妈妈很爱你,相信我。”
林少安点点头,哽咽道:“倾倾,我们不去了,好吗?里面可能有好多你的老同学老同事,我怕……”
容倾抹掉了她的眼泪,似乎也如释重负一般,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吻了她的脸庞。
“我没关系的,漾漾。你不是还要代表优秀毕业生发言吗?”
林少安一惊:“可是,倾倾……”
容倾看向她,眉间不由得一蹙,心里头酸软得也想跟着掉眼泪。可她还是笑着对她说:“你要是真的害怕,我们就不进去了。不想面对,就不用面对。当逃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又捏了捏她的脸:“就算一辈子都回不了家也没有关系,要不然私奔好了,有你在,天涯海角,哪里不是家?”
林少安知道容倾在逗她,破涕为笑:“哎呀倾倾!”
“放心好了,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因为有你而骄傲。家里那边……”容倾回忆起明宪初刚才的眼神,还是不由得刺痛一下,蹙了蹙眉。又强颜欢笑地安慰:“慢慢来。”
她擦了擦眼泪,紧了紧容倾的手:“走吧,总要面对的。”
容倾欣慰颔首。
满堂宾客,一片哗然。林少安却还是听到了周遭的声音。
“哎,那不是容倾吗?那事儿你听说了吗?她居然还敢回来。”
“听说了啊,旁边那个就是她那个小女朋友吧?难怪你当初追不上她,原来她好这口……”
她呼吸有些急促,刚想起身,手却被容倾一紧。她侧脸看去,那面容精致美艳,笑容依旧妩媚,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下面有请优秀毕业生代表,也是我们倾心援助中心的始发人——林少安同学发言。”
学校通知她要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发言,稿子还是昨晚上临时写的。她一步步走上讲台,心却更加平静了。
因为一览台下观众,每个人每个声音都变得那么微茫。人生那么多看客,对她抱有那么多不一样的期望,或愿她生,或愿她残,哪能让人人都满意。
“……最后,关于为什么要成为律师,”
林少安深吸一口气,停顿下来。双眼抬看去,容倾坐在那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里,目光却泛着光亮,深情款款望着她。聚光灯照在那白纸黑字上格外清晰,她却把纸合上了。
“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个案子。”
“曾有一个不到七岁的家暴受害者,在那年的冬天,被她的继父扔进了小区路口的垃圾箱里。她早就放弃了挣扎,也早就不再相信这个世上有能战胜伏地魔的哈利波特。”
“但是,有一个人出现了。她没有魔杖,也不会念咒语。却可以变出全世界最好吃的清汤面,可以把那个小孩身边所有的恶意,都变成羡慕和夸奖。她打败了伏地魔。不过,她不叫魔法师。”
台下已经有人喊出了答案:“叫律师!”
林少安颔首一笑。
“没错,叫律师。”
“小小的委托人本以为她的生命就要因此结束,却有一双柔软的手,在她的暗宇苍穹拼力凿开一丝光亮,告诉她:‘你可以永远相信为你辩护的律师’。”
“很多人都愿意轻吻她的伤痕,只有律师把她带回了家。让她的生命从几近枯竭到日渐充沛。她本以为这是她在深渊里偶然的一次仰望,让飞鸟也为她低头。可是,不是的。律师也是来自深海里的鱼。她们用不算太烫的体温拥抱彼此,她们互相救赎。可世俗的声音误解了律师,说她引诱了小孩,说她不知检点。就像巨浪把大海本该拥有的平静和浪漫拍散成了泡沫,她们分开了。”
“很多年后,她们在海底重逢,决定相濡以沫,决定一起建造属于深海里的光。”
“她们成功了。所以那个小孩才能站在聚光灯下,回答人们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成为律师?”
台下人恍然,开始纷纷低语议论起来。有人回头找容倾坐在哪里,也有人痛惜着林少安从不开口提起的身世。
容倾坐在台下,看斜前方的母亲撇过脸去,起身离开。看明柔匆匆忙忙追了出去,看明理滞留在原地望着她,那眼神中百感交集。而她眼前一片模糊,耳旁一片哗然,林少安的答案变得越发遥远,她好像没有听清,却又深刻在了心底。
也许是对比起身后的阴影,眼前的追光灯显得太晃眼了。林少安给她的一切,都美的不真实。让她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到她自己都无法平息。
“容倾!容倾!”
幸福得昏过去,原来不是一句夸张的修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