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谭素颖闹的丁零当啷也是白搭。

  本来谭御史只是想让他陪陪谭美人, 没想到她进宫一趟,谭美人就被禁足了,好险没有在太后面前吃挂落。

  但她也没落好, 太后那一句意味深长的点评明面上是说谭美人没规矩, 不知礼数。

  谁不知道褚太后说的是谭素颖本人, 这未出阁的娘子要是被太后金口玉言说不知礼数,那谁还敢过来提亲。

  前朝后宫都是可都是连着的, 不然皇帝设立后宫还真是为了纳美来了?

  何况现在还是褚太后临朝称制,这段时日上朝的时候,同僚们的眼神都微妙难言。

  就把要面子的谭御史气着,不顾谭素颖的反对, 彻底定下了跟云家的婚事, 明年择日出家。

  二小姐也不许出门, 在家老实待着, 等风头过去了再说。

  也就造成了这幅局面。

  谭御史一家之主,有他发话谁还敢给二小姐开门?

  那房门依旧紧紧关着, 八风不动。

  谭素颖提高了音量:“我真的割了——”

  ……

  紧闭的房门被嘭的一声撞开,发出好大一声响。

  “见过恭王殿下。”

  集英宫内的宫人压下惊惧,连忙上前伺候。

  只见高大的青年站在门口, 脸色冻的青白, 身上披着的披风卷了又落,抖落一片残雪。

  满天狂飞的飘雪随着姬雍的动作, 一起踏了进去,很快就在温暖中消融, 半点不留痕。

  小黄门没有姬雍身材高大, 一路追得辛苦:“殿下, 您消消气, 别气了……”

  走在前面的人没有理,大步跨进内殿,小黄门一挥手,对其他宫人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众人皆退,内殿只剩下两人。

  姬雍将手笼在铜炉上取暖,炉中炭火哔啵轻响,火气是越烧越大。

  见周边清净,他终于是忍不住了:“我在陛下面前侍疾,颇得上恩,时常点拨一二,恐有栽培之心,但陛下身患重疾,总力有不逮,便叫我多去太后面前听取教诲。可太后根本没有用心,总是贬低针对!”

  天知道他听见皇帝这句话的时候,究竟有多欣喜。

  在临华宫有多高兴,在同书殿就有多泼凉水。

  “殿下消消气,太后殿下究竟说什么了,让您火气那么大!”小黄门还是第一次见到气成这样的姬雍。

  姬雍:“太后也没说什么,一进门就考我学问,问完了就叫我熟读四书五经,将春秋三传学全了再过去。”

  其实这才不是最恼人的,最恼人的还是褚太后惊讶的神情,好像想不明白还真的有人会笨成这样的。

  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小黄门:“……”

  他虽然不识字,但还是听说这几本经典的。

  前边的四书五经是皇子们小时候都该学儒家经典,姬雍不得景帝看重,并没有进学,所以学识方面确实是半桶水晃荡,会看会写不会解。

  难怪姬雍那么气,这不是相当于说他还不如小孩子,被人戳着脑袋说没文化。

  姬雍是个心气高脾气躁的,人前的乖巧恭顺都是强装出来,现在能高兴才怪了。

  一拍桌子,杯具震颤。姬雍却下意识压低声音:“我看她根本容不下我!”

  “殿下,以奴看并非如此,您想,”小黄门就劝他:“现在陛下病重,太后临朝称制,人人拜服。可现在太后权柄大有什么用?终究是个女人,一个远嫁他国且无依无靠的女人。”

  倒了一杯水,小黄门递到姬雍手边:“外边天冷,喝口茶暖暖身子。”

  “……”听到这话姬雍眉头稍松,显然也是认同他的话的。

  见姬雍神情舒缓,显然是听进去了。

  他继续说道:“陛下英明圣武,不可能由着她一直坐大。将来若是您能坐上那个位置,哪用得着在意她……”

  姬雍接过热茶,杯壁温度适宜,举起手一饮而尽,依然沉默。

  小黄门抛出最后一击:“向来都是母凭子贵的道理,儿子好了,母亲也能更上一层楼,哪有如太后这般……孤家寡人的。”

  “母亲?儿子?”姬雍轻轻念了这两个字,仔细咀嚼一番,忽而计上心头。

  轻声劝慰的小黄门见姬雍把话都听进去了,默默松了口气。

  干爹临终前将殿下托付给他,千叮咛万嘱咐要看顾好这位殿下。

  他也没什么本事,位卑力薄,空长姬雍几岁,只能在细枝末节处提醒提醒这位年轻的皇子。

  但也忍不住小声嘀咕:“也不知道为什么陛下那么信任她,印玺都给交出去了,这可是事关国本的大事啊!”

  姬雍的眼眸一动,或许他知道什么原因。

  这个问题他也曾试探过皇帝,当时他怎么说来着?

  那半倚着床头,病骨支离的皇帝笑着说:“第一,她膝下无子,早在父皇在世时,就被御医诊断无法孕育子嗣;第二,褚太后虽年轻,但她身体不好,处理朝政是极其损耗心血,迟早后力难继;第三嘛……”

  话语一滞,昭帝笑了笑,没再说下去了。

  皇帝话中意思很明显,总结起来也就差不多同一个意思——你怕什么,迟早都能把她先熬死。

  只是这讳莫如深的第三……

  侍奉床前的姬雍心弦一绷,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垂下头,不敢去看皇帝的表情,恭恭敬敬的将烧好的手炉放在皇帝手里。

  ……

  同书殿内,炉烟袅袅,烧了地龙的屋里温度宜人。

  才把人打发走的叶慈捏了捏鼻梁,一直对着数不尽的文字,眼睛都要看花了。

  盛朝崩后百年,天下才堪堪稳定。

  如今北周国土幅员辽阔,得以前几代君王的努力,北周已然蒸蒸日上。

  但盛世总要有人负重前行,这也意味掌权者事务繁重。

  批完这一本,叶慈放下了狼毫,揉揉手腕。

  拂绿刚一动,正想上前给她揉揉手腕好放松一二,但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留在了原地。

  不知道背后拂绿的小动作,叶慈还盯着不远处的人影,漫无边际的发散思维。

  心说皇帝这种职业真是件苦差事,不是为了满足任务需求,才不沾染这些东西。

  费劲又累人。

  要是昏君还好,每天醉生梦死,醉卧美人膝。想做个勤政的明君,那就得累死在岗位上。

  她从以前开始都不乐意坐这种位置,生杀大权掌握多了人也麻木了。

  另一张桌前,戚元楚理了理胡乱堆着的奏折,理通理顺。

  再根据内容,按照事情的轻缓急重分类分别,方便叶慈批阅,有戚元楚帮忙,倒是轻松不少。

  敏锐的洞察力,精准的政治嗅觉,只做女史有点大材小用了。

  看着戚元楚的背影,想起同样年纪,只会到处流亡,半分反抗能力的东黎太子。

  轻轻啧了一声,更加不喜欢他了。

  稳稳当当的太子,从小保送到大,扫平所有阻碍。

  就差被东黎先皇摁在皇位上,还是被人谋反,现在还跑到了北周边境,一路被人追杀出国。

  丢人,实在丢人。者等手段,谈何为君?

  人和人的差别怎么那么大,跟亲姐姐差了十万八千里也算了,跟没文化的小疯狗姬雍又是差了一大截。

  比上不足,比下也不足。

  要不是戚元楚不乐意,她都想让她学自己这样在背后摄政,反正东黎太子扶不动。

  戚元楚的视线落在几卷泛黄的书卷上,忍俊不禁。

  刚刚叶慈拿着这几本书,一脸诚恳的建议姬雍多读书的时候,把他脸都气绿了。

  估计是忍了又忍,才忍住内在太后面前发脾气,还要强行挤出笑容。

  姬雍死死盯着书卷,咬牙切齿的说:“臣,晓得了。”

  “太后,这几本《公羊传》……”戚元楚捧着几卷典籍,回头。

  就看见对方正看着自己背影,一贯威严冷漠的眉眼含着清浅的笑。

  叶慈总是笑着的,冬枝寒梅一般,苦寒独自开,暗香浮动,十分惹眼。

  就是有一点不好,明明才花心之年,又老爱穿老气横秋,颜色深沉的衣裳。

  威严是威严了,就是平白老了几岁。

  戚元楚早就听过不少次宫人私底下说太后真可怕,在她跟前做事,真的是大气都不敢喘,小心谨慎的,生怕出了错误。

  当然了,在戚元楚心里还是顶好看的。

  听见戚元楚的问话,叶慈:“嗯,什么?”

  “你的手又疼了?”戚元楚早就忘了自己想要问什么了,扔下手上的东西,转身折返。

  叶慈:“是啊,好痛啊,琬娘快来给我揉揉?”

  “御医常说你手腕的问题要休息几天,辅以针灸就能好一点,你偏不愿意……算了,我这就来。”

  戚元楚被她耍赖轻慢的态度闹的没办法,嗔怪的看了她一眼。

  叶慈把手一伸,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不成,那御医说得用粗银针针灸,比普通银针痛的多的多,我怕疼。”

  拂绿目光幽幽,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前几天,戚元楚不在的下午,她亲眼看着叶慈任由御医把自己手腕扎成刺猬都面不改。

  那针粗的,差点让拂绿以为自己看见了缝衣针。

  怕痛?呵!

  “长痛不如短痛,这样天天痛,不是更加难受吗?”戚元楚不赞成她的说法,一心劝人就医。

  天真的戚元楚不懂,如果治好了,又少了一个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系统直呼会玩,有人拿钱泡妞,有人拿权泡妞,就它叶组长独出心裁,拿病泡妞。

  不是西子捧心,就是琬娘我疼。

  茶到极致,男女通吃,堪称一代绿茶大师。

  结果还真是卓有成效,看戚元楚那熟练的样子,哪有之前的谨言慎行,还敢反过来责怪叶慈了。

  “你说得对,所以我离了你就不行了,要被活活痛死,比发病还要心痛。”叶慈笑笑没反驳,一副当她耳旁风的样子。

  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戚元楚。

  “说什么死不死的!怎么可能会死,你会长命百岁的!”戚元楚不满道,甩开了手,气鼓鼓扭过脸。

  仔细一看,眼眶还有点泛红。

  叶慈:“……”

  系统哦豁一声:【您看,让您说话没把门,又玩脱了吧?昨天她才跟您一起去探望过北周皇帝,脸都煞白煞白的,怕死您也会和他一样。】

  叶慈想也不想就反驳系统:“怎么会?我可以用点数延长,陪伴她到寿命尽头。”

  【可戚元楚不知道啊,她只知道您好像活一天少一天。】

  系统不吃这一套,用事实说话:【您吃了药,现在原主的心脏病是不会发作了,但也只是保证不会发作而已,您自己都知道了,每天的药都没断过,是个人看了都会担心的好吗?】

  因爱生忧因爱生怖,情窦初开不自知的戚元楚就是如此。

  嘴上不说,她比谁都害怕叶慈的消亡,心惊胆战的看着她喝一碗又一碗的药。

  她在那里担心的要命,叶慈倒好,还把死这个字眼提在嘴边。

  这不就踩炸了戚元楚了吗?

  叶慈果断收敛笑容,用手帕给她拭泪:“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随便开玩笑诅咒自己的。”

  其他臣民见了太后都会祝福一句太后安康,太后千岁,好像不希望太后长长久久活着就显得自己不忠心一样。

  但背地里估计每天都盼着她死算了。

  这一句吼没把叶慈吓到,把其他宫人吓得不轻。

  生怕太后发怒,但一看太后,果然太后她……

  嗯?为什么太后对大逆不道之人道歉?还轻言细语的哄人??

  戚元楚一抹眼泪,没好气道:“快不把手递过来!”

  “……好。”叶慈怕把人又惹哭了,任由她拽过自己的手。

  关于如何缓解手腕的疼痛,戚元楚早就轻车熟路了,比之专门训练过的医女技术不相上下。

  知道叶慈身体不好,总是多病痛的,她就特地跟医女学习。

  日日练习,才学了一手揉按技巧,只为了替她缓解疲劳。

  藕色衣裙的少女坐在她身旁,翠眉微蹙,眼眶微红。

  正托着她的手腕按摩穴道,态度专注认真。

  生气是很生气,叫她撒手不管,不可能的事。

  一室静谧,安然舒适。

  叶慈就垂下眼,静静的看着她的动作。

  指尖力道适中,轻揉按捏,让那阵阵的痛感缓解不少,本应该跟着放松的心情却逐渐紧绷的。

  反手一握,把那不断动作的手握在掌心里,牵紧了,正要往怀里拉。

  叶慈:“我……”

  戚元楚:“你……”

  这忽然动作,叫戚元楚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看向叶慈,刚想说什么。

  门外传来通传声:“太后殿下,商相于门外求见。”

  “?!”

  紧靠在一起的两个人顿时分开,各自坐在一边。

  不,应该说是弹开的只是戚元楚一个人,心头怦怦乱跳。

  叶慈一整衣衫,正色道:“传商相来见,拂绿着人奉茶。”

  拂绿躬身应是,带着宫人们动了起来。

  “臣见过太后,太后安康。”

  一身官服的商丞相缓步而入,身后跟着两个个长史,怀抱着要商议的文书。

  “商相不用多礼,快坐。”叶慈起身去迎,就叫人坐下商谈。

  商相如今已经习惯了戚元楚的存在,反抗也没用。便道:“……使臣上报,就西乾国以天寒为由,想用药材换良品种马数量一事,臣以为……”

  几人对坐,商量着如何在战败国西乾国上获得更大的利益。

  比如西乾国优良的战马,更加先进的弩,北周早就眼馋很久。

  履行记录会谈过程职责的戚元楚没动,脸色通红的在那里发呆,

  叶慈也不招来其他侍从,自己动手记录,她一向有这种习惯。

  商相都被西乾国的态度气到扯胡子的时候,戚元楚还在那思绪纷乱,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早慧多思,敢做许多女子都不敢做的事情,却也含蓄内敛。

  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做一个宜室宜家,贤良淑德的妻子,做另一个男人的妻子。

  从东黎远道而来北周,不正是为了做北周皇帝的夫人吗?

  当那股清苦药香扑来的时候,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悸动。

  但戚元楚第一反应不是觉得奇怪,也不是避让。

  想要就此机会,多靠近对方一点。

  戚元楚终于抓住了这段时日飘渺不定思绪的苗头。

  她想的是,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做褚慈的妻。

  正跟商相商量该怎么把西乾彻底摁服的叶慈,并不知道旁边的人心动进度突飞猛进,直接进度条拉满。

  于是晚上,叶慈就被好大一个惊喜砸到头上。

  “你说你要侍……侍奉我安寝?!”叶慈震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