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等我下班,我们去接小猫。”◎

  虞沁酒不太明白,纪西阮为什么一直在哭。

  病房前面人来人往,纪西阮蹲在地上,她脸色苍白地抽泣着,白大褂的领口被拽得变了形,手上的血混杂着眼泪,呜咽着说,

  “她……她就在我面前,血,好多血……”

  颠倒的话语涌入脑海。

  虞沁酒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明白纪西阮的意思,她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开始发疼,呼吸开始变得闷,背后开始冒出薄汗,后脑勺也瞬间开始产生钝痛。

  视线开始乱晃,却无法平稳地与任何一个人对视。

  纪西阮受到了惊吓,说不清楚话也很正常。

  虞沁酒知道自己应该去找个情绪比较稳定的人去了解情况,可是……可是,惊恐发作的她,连控制住自己的动作和表情都很难做到,也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扶着医院的白墙,不断地深呼吸,也试图向某个好心人寻求帮助。

  可场面一片混乱,医护忙着安抚受到惊吓的家属和病人,病房里面零星坐着几个病人和病人家属,脸上的表情无一例外,只有惊慌和后怕;病房外有几个强势点的家属正扯着脖子嘶喊着要换病房,说是绝对不和“精神病”的家属同住一房,谁知不知道那个女儿有没有遗传到精神分裂;也有步履匆忙的医护路过这边,脸上还遗留着没完全消散的惊惧,有人要扶纪西阮起来去休息,可很难将陷入恐慌的纪西阮安抚好。

  凭空而来的窒息感,就几乎要将虞沁酒淹没。

  她看着纪西阮手上的血被抹到湿漉漉的地上,被地上的消毒水稀释,变成一种半透明的红;被抹到洁白的墙面上,残留一抹鲜红的印迹;被染到来扶纪西阮的那个护士洁白的制服上,好似变成一只鲜红又生动的蝴蝶。

  一切都在她的世界被放慢成了0.5倍速。

  耳边的嗡鸣声很响,已经将她周遭所有的声音几近吞噬,她只能从杂乱的声音中,竭力去辨认她能听得懂的话:

  有人的讨论中出现了“季医生”这个称呼,有人反复地重复“血”这个字,有人反复地嘶吼“精神病”这个词语。

  虞沁酒就这样呆呆地站在人群中。

  看不到她的季青柚,也听不到她的季青柚。

  可偏偏,在这种时候。

  她明确地感知到自己是个病人,躯体化症状带来的呼吸困难和头痛,让她觉得承担自己残破的生命都已经异常困难。

  这种时候,连去确认事实的勇气都没有。

  直到,身后一组繁乱又慌张的脚步声响起,一阵风刮过,她看到穿着墨绿色刷手服甚至都还没摘头巾的秦霜迟,很用力地跑了过来。

  脸上的表情比这里所有人看上去都要镇定,但她光着脚,没有穿鞋,却又在看到浑身是血的纪西阮的时候猛地顿住步子,浑身绷紧,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出,而后很小心地扶住脆弱的纪西阮。

  另外一个脚步声跟着秦霜迟转了一圈,又在听到秦霜迟那句“小陶你把这位虞小姐扶到手术室那边休息”之后,又有些踌躇地回到虞沁酒面前,将她发软无力的手扶住。

  很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然后迟疑了几秒,很小声地问,

  “秦医生,要不要先说一下季医生的状况……”

  话没说完,陶幸子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很用力地握住,上面传来的温度几乎凉得能将她冻住,比南梧市的任何一个冬天都要冰凉。

  她看到虞沁酒很费力地抬起眼看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完整地说完这四个字,

  “她怎么样?”

  “她没事。”出乎意料的,秦霜迟给出了异常确定的答案,等虞沁酒望过去了,秦霜迟与她直视的眼神很平静,表情却绷得很紧,

  “我能救她。”

  她只说这四个字,扶住虞沁酒的陶幸子察觉到秦霜迟此刻不太稳定的情绪,又看了看受到惊吓的纪西阮,以及在自己面前仿若失去了呼吸的虞沁酒。

  便轻叹口气,及时补充,“外面的谣传都是以讹传讹,越传越吓人,没有割喉,也没有伤到大动脉,而且那把水果刀不算太锋利,创口在颈部右下侧,稍微有一点深,血也确实出了很多,所以丁医生现在在给季医生做手术缝针,只是当时场面比较混乱,那个病人家属把自己老公也捅伤了,所以才会看到这么多血……”

  “至于纪医生,因为当时是距离最近那个,又被拽头发又被拽领口的,被那个病人家属撕扯了很久,所以被吓到了,身上还溅了那么多血。”

  陶幸子话落,便感觉到虞沁酒浑身绷紧的力气在那一瞬间消散,接着像是一张燃烧殆尽的旧报纸,缓缓萎缩,破碎,变成很细碎的灰烬。

  秦霜迟竭力扶着浑身是血的纪西阮,深呼出一口气,“我先带纪医生去换身衣服,小陶你就先带这位虞小姐去手术室外面等着,我估计她也不会愿意跟我去休息,我等会就过来。”

  “好。”陶幸子应下。

  秦霜迟又扶着惊吓过度的纪西阮走到虞沁酒面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

  “没事的小酒,我们能救她。”

  “我妈还在做手术,等下她要是过来了,你可能还得把情况和她说一下,小柚没什么大问题,再过一会就能出来。”

  躯体化症状不会说消失就消失。

  在陶幸子将虞沁酒扶到手术门口坐着时,她的手脚仍然冰凉,背上也仍旧在不停地冒出冷汗,呼吸费力地像是在一根极细的吸管之内汲取氧气,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虚弱和无助。

  红色的手术灯持续在她的视野里闪烁,好似变成了某种可怖的信号。她竭力安慰自己,季青柚的伤并不严重,她不应该表现得像是永久失去了她一般。

  可她无法克制。

  那位很好的陶幸子医生将她扶到这里,虽然没有过久地停留,但也竭尽脑汁安慰她,

  “季医生没事的,真的,我打包票,这只是小手术而已……”

  “对了你要不要喝点水,我去给你倒杯热乎点的吧。”

  “你是不是哪里难受呀,要是难受就和我说,我给你看看,你的手好凉,身上也好凉,脸色也不太对劲,呼吸也不太顺畅……”

  对于陶幸子的这些安慰和帮助。

  虞沁酒很感激,可她这种时候连说话都费力,只能木着脸摇头,然后指了指陶幸子脸上戴着的口罩,很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可以借我一个吗?”

  “啊?”

  陶幸子愣住,却又马上反应过来,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个新的给她,“给!”

  虞沁酒接了过来,却发现自己的手在抖,没有任何力气,以至于在这种时候连包装都撕不开。

  “我帮你!”陶幸子说着,又把口罩拿了过来,拆了包装,重新递到虞沁酒的手里。

  虞沁酒静默地注视着陶幸子的动作,很久很久,才缓慢地伸出自己发凉的手指,接过口罩戴在了脸上,呼吸被罩住的那一秒,她浑身都很疼。

  在这样的状况下,她看了一眼手术室门口亮着的红灯,又看向自己旁边这个名为陶幸子的女医生。

  在医院附近的一个餐厅。

  她看到陶幸子向季青柚告白被拒绝。也就是说,陶幸子是喜欢过季青柚的。

  但是。

  在被拒绝之后,在虞沁酒在医院探望虞稚酒和黎南梨的这段时间里,她没有看到陶幸子给季青柚甩脸色,也没有看到陶幸子说过季青柚的任何不好,更是没有去用恶意揣测过在季青柚身边的虞沁酒,陶幸子好像只是很干净地处理好了自己的感情。

  在季青柚受伤之后。

  在医院门口随便听了一句,虞沁酒就已经连自己都无法照看,只看到那些血迹就会产生无法避免的联想,连一句话都不敢问出来,知道自己不能过度呼吸却仍然无法控制,只能在别人的帮助下,完成撕口罩包装袋的动作——这对一个没有生病的人来说,异常简单。

  可面前这位积极豁达的年轻女医生,却能在目睹事故的发生现场后,很平稳地传达出那些信息,不慌张,不忙乱,及时处理好自己的情绪,还能提醒秦霜迟要给虞沁酒说明季青柚的状况,也能将虞沁酒安排妥当。明明知道虞沁酒和季青柚的关系不一般,却还是能很理智很友好地对待虞沁酒,没有任何负面猜测,没有任何负面的闲言碎语。

  陶幸子看上去是一个情绪稳定的,健康的人。

  和需要耗费成千上万倍努力,需要耗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才能让自己的躯体维持平稳的虞沁酒,完全不一样。

  亦或者是,所有人都和虞沁酒不一样。

  秦霜迟的情绪能很快平复,她在光脚跑过来之后,能扶起慌乱的纪西阮,能轻拍着虞沁酒绷紧的肩安慰她。

  经历过事故现场受到惊吓的纪西阮的情绪也会平复,也许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或者是一天,两天?但不管怎么样,纪西阮都不会像虞沁酒这样,被划入另外一个阵营。

  所有亲历过这场事故的人,都能在一两天之后平复心情,以后顶多说上一句“那个精神病就应该被关起来”。

  而虞沁酒呢?她只知道自己的情绪很难稳定,那些属于焦虑症的躯体化症状几乎将她淹没,但是她却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

  如果这个时候季青柚身边只有她一个人。

  那么,以她的身体状况,她也很难将季青柚救出。

  她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于是这一刻,她只能想起:

  原来焦虑症,也属于精神障碍的一种。

  原来她也属于,那些人口里所说的精神病。

  陶幸子离开后。

  虞沁酒一个人在手术室门外坐着,外面也有一些等候的家属在讨论刚刚发生的事故,细细碎碎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

  “听说刚刚的事情没有?”

  “就那个精神分裂症的妈妈捅人呗!”

  “我可是看到了啊,场面确实很恐怖,据说那个女医生被一刀划得在喷血了都,跟案板上的鱼似的,一弹一弹的,真糟心哟……”

  听到“案板上的鱼”这个词时,虞沁酒好似已经麻得感觉不到疼痛,她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落泪,可没有拿手去擦掉。

  只是任凭眼泪往下不停地流淌,淌进几乎已经被浸湿的围巾里。她反复蹭着自己脖颈下的围巾,来缓解自己的焦虑症状,可心悸感仍在持续。

  周遭的交谈,也在可怖的耳鸣声中被无限放大:

  “精神分裂怎么还能被放出来啊,不是应该被关起来吗?”

  “哎,人家说关了六个月病情已经稳定了,这次女儿做手术就想着带人妈妈来看看,结果就没想到发生这种事。”

  “唉,你说这精神病确实吓人哈。”

  “你别说这种级别的精神病了,就平时有个什么妄想症和什么PTSD的,也吓人啊。”

  “而且这种病一旦得上就很难好吧,哪像你平时生个小病好了就不犯了,这种精神类的疾病很难完全被治愈吧,而且平时和这种人生活在一起也挺累的,你看那个生病的女儿,妈妈割了给自己治病的医生,还捅伤了自己的爸爸……再看看那个被割伤的医生,人虽然说没什么致命伤,但这样的事情都来了,以后给人治病不总得抖一下啊,还能拿得起手术刀吗,你们是没看到那个场面,把我吓得心脏病都快犯了,更别说那个被割到脖子的医生了,要是受到什么创伤,不会有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什么的吧,我女儿的一个同学之前就是,因为在事业上受了挫折跳楼了——”

  这段话还没被说完,细碎的声音在一瞬间变小。

  有微热的,小小的掌心捂在了自己冰凉的耳朵上,耳鸣声和周遭的声音都在那一瞬间变小。

  虞沁酒呆呆抬头,与站立在自己面前的Brittany对视,十几岁出头的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面前,在这种时候捂住她的耳朵,很执拗地和她说,

  “别听这些话,Debby。”

  紧紧扣在膝盖上的手被轻裹了过去,虞沁酒浑身僵硬,一转头,便看到了坐在自己身旁的林映香。

  那一秒,她淌下来的眼泪变烫。

  而林映香满含热泪地望着她,用自己充满褶皱的手抹去她的眼泪,在她终于哭出声之后,又很心疼地抱住她,

  “没事的小酒,妈妈在呢。”

  这几乎是虞沁酒所能听清的唯一一句话,之后,在不算漫长的手术时间里,她实在无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激烈而惨痛地产生了过度呼吸的症状。

  倒在手术室地上,瘫倒在林映香怀里,发着抖,很多人在她耳边发出惊呼,有人害怕地说“这不会又是一个精神病吧”,可又马上被林映香和Brittany拦住。

  有医生赶了过来,是仍然保持着冷静的秦白兰和秦霜迟。

  混沌的意识里,虞沁酒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真正在案板上跳动的鱼,没有了自己的呼吸。

  生命近乎于与躺在手术室内的季青柚联结。

  在如果上帝在这一刻能发生效用,她将用自己所有的信仰哀求:季青柚不仅要能被治好,还要完完整整,不能因为这件事产生任何创伤,要始终健健康康,治更多的病人,做更多快乐的事,还能拿得起手术刀,不会像她一样一直活在阴影下。

  季青柚要继续做一个比她健康一百倍,情绪比她稳定一百倍的……

  有着光明前途的季医生。

  失去意识的一瞬间,虞沁酒希望将自己的所有健康全都传输给季青柚,哪怕承担任何她难以承担的代价。

  -

  鼻尖再一次被消毒水的味道笼罩。

  季青柚明确地感知到自己在医院里,但是她却很难醒过来,只是在碎片化的梦境里反复挣扎。

  很多很多个梦被揉杂在了一起。

  小金鱼被捏碎的画面一闪而过,在一瞬间内变成虚弱小猫遍布血迹的尸体,接着又是那个异常闷热的夏日,虞沁酒哭得厉害,让她“许愿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双手合十”。

  她艰难地张了张唇,想要抓住虞沁酒一直放在衣兜里没有拿出过来的手,想和虞沁酒说些什么。

  可她说不出来。

  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下一秒,她被嵌入一辆正在急剧行驶的出租车,就在这辆直达机场的出租车上,她连睁眼也开始变得困难,可供吸进去的空气变成了极为狭窄的一条缝隙。

  她只能被迫靠在玻璃窗上,竭力希望这辆出租车能够开快一点,再快一点,试图追上还差一点就能追上的时间。

  可司机却在路上拐弯,她被送入医院,遍布的消毒水气味里,秦白兰将她抱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强大的窒息感将她掩盖。

  她躺在病床上,却又坠入下一个深渊。

  巨大的风雪飘来,几近将她整个人盖住,她没有打伞,就这么站在雪中,冷风拂面,她感觉自己站在摇晃的冰层里。

  仿若下一秒,冰层就会破裂。

  她会坠入万丈深渊。

  风雪将她掩盖,她顾不上任何,只是很用力地哀求,可始终留不住在漫天大雪中虚弱的烛火,也找不到她想要在这场风雪里找到的事物。

  烛火摇晃,勉强照耀着她被冻僵的脸。

  被冻得僵直的手指很难弯曲,她还是用力,耗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吹灭了那个草莓奶油蛋糕上的烛火,许下那个被自己许了很多遍的愿望。

  可梦里,她只说出虞沁酒的名字。

  这个虚幻的梦境就被击碎,紧接而来的是异常混乱的场面,是另一个梦,她刚接完主任的电话,收手机之前看到虞沁酒给她发过来的微信,虞沁酒问她:

  【我还是先来接你】

  【等你下班后,我们再一起去接小猫】

  【好吗】

  她没办法在这时候回复,只能在心底静默地说了声“好”,就想把手机收起来,可还没来得及,手机就突然被撞到了地上,所有零件全部碎开。

  有人在耳边尖叫嘶喊,有人很激动地喊着“纪医生”,而刚刚还在她旁边的纪西阮突然就尖叫着,被很用力地拽了过去。

  等她反应过来。

  面前惊恐的中年妇女已经挥舞着刀,撕心裂肺地冲着她们所有人说,“不要伤害我女儿!你们这些怪物!怪物!”

  她顾不上自己被砸碎的手机,也顾不上那句没有被发出去的话,只竭力安抚着自己面前这位正在生病的母亲。

  可周遭的尖叫声和惊呼声太过嘈杂,反而引得女人的情绪更加混乱,已经分不清到底谁是怪物谁是人。

  就在两分钟之前。

  这位看起来很脆弱的母亲,还在握住季青柚的手,有些难过地求她让她女儿少痛一点,缝针一定要小心,不要让她女儿腹部的伤疤太难看,她女儿最爱漂亮了,以后要穿吊带,所以疤一定不能太明显。

  可两分钟之后。

  这位母亲已经挥舞着手上的水果刀,捅伤了与自己最亲密的丈夫,然后撕扯着纪西阮的头发,拼命地让纪西阮去死,不要伤害她的女儿。

  很多人试图将她摁住,可她不停地挥舞着水果刀,不让任何人靠近她们。

  而她的女儿,正在她旁边瑟瑟发抖。

  哭得撕心裂肺,喊她“妈妈”,喊着“不要这样”,求助地看着季青柚,绝望得看着自己被捅伤的父亲。

  纪西阮则像块被拽来拽去的抹布,领口和头发都被那位生病的母亲撕扯着,脸上的表情只剩下惊惧,没有其他任何情绪。

  混乱的场面里,季青柚试图抢救那个被刀捅伤的丈夫,只过了不到一分钟,她还没将那位丈夫抢救过来,她的手甚至还捂在那位丈夫不断涌着血的伤口上。

  冰凉的硬物从她脖颈上一划而过。

  剧痛倏地来临,有液体缓慢从她脖颈溢出,她跪倒在地上的腿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自己的伤口,可手上却越来越湿,那些流淌出来的液体完全堵不住。

  有人慌乱地冲到她面前,试图将她从病房里带走。

  混乱间,她听到刀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失血带来的晕眩感袭来,她掀起眼皮,艰难地与病房里的纪西阮对视。

  纪西阮呆呆地站在血泊之中,获得了自由,身上却布满了血迹,而后,很艰难地朝她冲过来。

  而那位母亲被几个身强力壮的保安摁住,仍旧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她的女儿哭喊着,极为用力地喊着“妈妈”和“爸爸”。

  季青柚很难说得出话。

  在这种情况下,她的身体变成了一个筛子,不停地涌出鲜红的血流,视线逐渐模糊。

  在即将消散的那一秒,与那位撕心裂肺的母亲对视。

  有一瞬间。

  这场噩梦被切割,变成了虚幻的想象。

  她脖颈上一直在渗血,莫名就被抬到硬绷绷的病床上,而病房里那个被摁住的,莫名就从一个中年妇女,变成了虞沁酒。

  有人很害怕虞沁酒,缩在角落里说“这不会又是一个精神病吧”;有人很恨虞沁酒,指着她的鼻子说“病没好就不要出来害人啊”;有人麻木地看着被摁倒在地上的虞沁酒,然后又很麻木地走开。

  而虞沁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瘫倒在地上,发着抖,却很用力地挣脱着所有人摁住自己的手,很用力地喊着季青柚的名字,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朝她爬过来,满手都是血,脖颈上戴着的围巾也被浸透在血泊中。

  她像一条活生生被扔进火里的鱼。

  没有了水分,凭空燃烧。

  又像那只虚弱的小猫,被伤害得体无完肤。

  手术灯亮起的那一秒,季青柚以为自己还在这场噩梦中,于是很费力地呼吸着,却还是用自己布满血迹的手,拽住旁边医生的白大褂,说,

  “她只是,在生病。”

  -

  这场噩梦持续的时间太长。

  长到季青柚醒来的时候,还以为那场噩梦才是真实,而现在看到的白色天花板,才是真正的梦。

  她艰难地喘着气,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自己的手被牢牢牵住,只动了那么一下,就被牢牢地抓紧。

  接着,纯白的几近没有任何色彩的世界里,撞入一个异常鲜亮的人,也异常温暖的人。

  戴着口罩,眼睛肿得几乎只剩下一条缝隙,眼眶中却还是能溢出泪水,戴着围巾,凌乱的发丝被汗水粘在颈下。

  很漂亮,很可爱的,虞沁酒。

  这一瞬间。

  季青柚能感觉到,牵住她的那只手是暖的。

  虞沁酒在哭,止不住地哭,滚烫的泪水几乎都要淌进季青柚的生命。

  她抬了抬手,很费力。

  没办法给虞沁酒擦眼泪,只能被牢牢牵住。

  她想说些什么,可发出的声音很轻很轻,每一个字都很艰难,也无法被虞沁酒听到。

  意识到她想说话。

  虞沁酒竭力地掐住指尖,有些艰难地弯腰下来,将耳朵凑到季青柚的唇边。

  很近的距离。

  能让她感受到季青柚温热的体温,以及季青柚缓慢而深深的呼吸,身躯里具有生命力的蓬勃灵魂。

  在这一瞬间,高高悬挂的心脏终于落到实处。

  耳边的嗡鸣声还在继续,她听到季青柚问,

  “我昏迷了多久?”

  她艰难地回答,“三个小时十三分钟。”

  “手术时间加在一起呢?”

  虞沁酒又开始落泪,“也是三个小时十三分钟。”

  话落,有那么一秒,耳边的嗡鸣声开始消散,而将这些嘈杂的声音驱逐的,是季青柚很费力才能说出的一句,

  “好,等我下班,我们去接小猫。”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要不要微博给大家抽点纸巾擦眼泪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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