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爱你,不要和我分开。”◎

  白鸽在充沛的日光下扇动着翅膀,围绕着季青柚和虞沁酒,悄无声息地飞了一圈又一圈。

  “我不敢相信竟然能真的在伦敦找到你,可我就是找到了,还给你留下一条围巾,我以为这已经是我生命中最大的奇迹。”

  “可是去年平安夜你回来,找到了我。后面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以为要再次失去你的时候,你又再次回来,我受伤的那天,醒来看见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秒……”

  “我知道,原来你才是那个最珍贵的奇迹。”

  鸽影掠过,人群嘈杂。季青柚用十分简洁的话语,将十年前自己做的那三件事概括完毕。她没有用到一个字来描述自己的痛苦,只是平铺直叙。

  语气甚至可以用轻松来形容。

  她不想让虞沁酒感受到自己被重创的痛苦,也不想让自己当时产生的窒息感影响到虞沁酒,甚至半分半毫都不想透露出来。所有的苦痛被藏匿在她孤独又如同噩梦般的十年。

  可虞沁酒还是能明确地感知到。

  过去的十年在这些简单的句子里撕裂又弥合,入侵从未停止过转动的时间漩涡,在这一刻将她们席卷。

  “其实这十年,我过得并不算差。”

  奇怪的是,在虞沁酒面前回忆那过去的十年时,季青柚竟然完全想不起那些孤寂和苦痛。她竟然能心平气和地回顾自己那艰难存活的十年。

  即使季青柚表现得如此平静。

  虞沁酒仍然觉得痛,不是那种痛彻心扉或者撕心裂肺的痛,而是一种类似于将呼吸绷紧的痛。

  每呼出一口气,胸口的刺痛感就加重一分。

  又沉又闷,

  她看着季青柚,眼眶泛着红,泪水逐渐溢满,模糊了视线,在透明泪珠溢出眼睑边界,掉落下来,从脸上飞速滑过的那一秒,她挣扎,轻轻说了两个字,

  “骗人。”

  季青柚没有马上说话,汹涌的风将她的头发掀乱,她伸出手指,极为轻慢地触碰虞沁酒眼睑下的皮肤,为虞沁酒拭去一颗一颗不断下坠的泪珠。

  喧嚣的人群声里,她笑了一下,轻着声音说,

  “虞沁酒,我没有在等你。”

  她在笑,可漆黑的瞳仁里好似藏着无穷无尽的孤寂。

  她的表情和语言都在说,我没有在等你。

  可她的行为,她生活里留下的每一个痕迹,十年未改变过的电脑壁纸、十年没摘下来过的手表、十年都好好保存随时带在身边的千纸鹤、十年从未吃过阿尔卑斯棒棒糖却在虞沁酒出现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吃下……像这样的细节和创痕无穷无尽。

  都在无时无刻地说明,这是一句谎话。

  在对待与虞沁酒相关的事物上。

  她的计时单位,都是无限接近生命的长度。

  看着这样的季青柚,虞沁酒掉的眼泪更多,像一颗颗透明的珠子连成了一根根线,

  “骗人。”

  季青柚与虞沁酒对视,她不想让虞沁酒分担自己的痛苦,可她总是能被虞沁酒第一时间识破。

  虞沁酒执拗地注视着她。

  好似只要她不说,她就会一直落泪。

  她想笑得轻松一点,可她的情绪系统并不能总如她的愿。她还想说“我没有在等你”。

  可是。

  在与虞沁酒的所有对峙中,输掉的那一个,永远会是她。

  “反正等你和不等你几乎都是一样的。”她心甘情愿地服输,说这些的时候,不敢再去看虞沁酒的眼睛,只好将自己无处安放的悲寂投射到硕大的风中,

  “唯一不一样的是,如果不等你的话,我原本的生活就是这样无趣、沉闷,我会更没有情绪,更无法与这个世界好好相处;但如果等你的话,我还会在许生日愿望的时候双手合十倒数三秒,也会知道原来医生的笔真的这么容易掉,还会拥有一只被标记过的墨绿色手表,还会记得阿尔卑斯棒棒糖的味道……”

  说到这里,她眼眶开始发热,“这会让我的身上存在一些鲜亮的符号,也会让我看起来,比沉闷的那个我更有趣。”

  “我没有非要下定决心等你回来。只是,莫名其妙的,就在等了。”她望向虞沁酒,语速缓慢地说着这句话,

  “我好奇怪,是不是?”

  虞沁酒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眼眶通红,伸出颤抖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腕,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滚落,很努力地喘了几口气,想要平复自己的心情,想要说些什么话,可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摇着头,反复地摇头。

  人影憧憧,光圈灿黄。

  季青柚抱住虞沁酒,让她枕在自己肩上,让她滚烫的泪全都渗进自己的身体,轻轻拍着她的背,说,

  “呼吸放松一点,放慢一点,不要这么急。”

  听到她的话,虞沁酒也很努力地将自己置于健康的人的位置,尝试着将自己的呼吸放松,以免在这种情况下产生过度呼吸的症状。

  季青柚同样也感知到了虞沁酒的恐慌,将虞沁酒抱得更紧,安抚着她,

  “虞沁酒,我一点也不辛苦。”

  “骗人。”虞沁酒又一次识破她的谎言,很用力地抱紧她,嗓音干哑,“你要是再骗我,我会生气。”

  季青柚怔住,反应过来,竟然真的说,“好吧,有时候会有一点辛苦。”

  “什么时候?”虞沁酒很想获知季青柚的所有痛苦,好似想要通过这种方式与她分担。

  “大部分时候都还好……”季青柚有些犹豫,在这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冒出了无数个片段,让她无法再欺骗虞沁酒,“就是经常会梦到你,梦到我说‘不记得’的那天……”

  “我有时候在想,要是那一天,我没有说‘不记得’,我说的是记得,并且和你说出我的真心话的话,会不会能改变十年前的结局?”

  无数次。

  她在梦里重构那个场景,像很多电影里所呈现的“循环”,或者是像很多游戏中的存档和读档,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去找寻一个能获得完美结局的方法。

  可是没有。

  当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十年前的结局就已经注定,她被虞沁酒的潜意识放置在了二选一的位置。

  要爱她,就必须与痛苦粘连。

  要治愈,就必须与她的生命剥离。

  没有任何可以获得完美答案的解题路径。

  “但是好像……无论怎么样,我都没办法改变那个结局。”说到这里,季青柚感知到将她抱住的力气更紧,像是无力的遗憾,又像是不甘心的悲伤。

  四溢的情绪在她们相拥的身体里缠绕融合,好似传输带联结,将彼此的生命和情感输送在一起。

  “那你呢?”季青柚问出了这个问题,她很想要知道虞沁酒在这十年前做了些什么。她很希望虞沁酒能比她过得好很多,可也知道,这只是她的希望。

  比起健康的,拥有着家人的她。

  虞沁酒感知到的痛苦,也许比她多很多倍。

  “我?”被问到自己的概况,虞沁酒怔住,竟然没办法用任何平静和正面的语言来形容自己这十年间的境遇。

  痛苦吗?痛苦。

  快乐过吗?也许吧。

  怎么过的呢?

  初到英国的时候,她还无法认知自己脖颈上的蝴蝶是幻觉,尝试过很多种办法,想要脱离这只蝴蝶。

  伤害过自己,也无意识地伤害过其他人。

  最开始的两个月,她和林映香都住在医院里。精神病院并不像她想象得那么可怕,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人都很开朗,没有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对她进行某种迫害性质的治疗。

  可是,这里的每个病人都好奇怪。

  虞沁酒并不抗拒治疗,只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和具有这些症状的这些人住在一起。

  有的人嘶吼、有的人大叫被绑起来、有的人在深夜里试图咬舌自尽又被抢救过来只能哀嚎、有的人每天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里游走、有的人不分日夜地被注射药物沉睡……

  也有的人每天热衷跳舞、有的人开朗活泼却只是没办法面对自己的家人、有的人为自己争取弹古筝的时间、有的人高谈阔论说这家医院是自己的产业于是勒令医院给她设置单人病房……

  在这样的人群里。

  习惯幻觉出现的虞沁酒一直安静得有些不属于这里,她配合吃药、配合治疗,有时候会乐意跟着医生出去散步,有时候看着那些医生身上的白大褂发呆,有时候也会做梦。

  梦到林映香和季青柚。

  有时候是林映香哭着喊着被人摁在地上,满身都是血,而她想要救林映香,却也只能无力地被人摁住,世界颠倒,脸被磨破。

  有时候是季青柚。

  某天一个医生和她谈起自己上学时候的事情。那天晚上她就梦到了季青柚,穿着白大褂做实验时悄悄抿起唇的季青柚,下课后孤零零走在人群里的季青柚,看到阿尔卑斯棒棒糖会驻足却再也不吃的季青柚。

  某天一个病人吃了花生糖过敏。那天晚上她也梦到了季青柚,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罩,呼吸虚弱的季青柚,像一只缓慢流逝自己生命的动物。

  经常会同时梦到季青柚和林映香。

  某天一个病人拒绝配合治疗,阻挡着所有的注射。那天晚上她又梦到季青柚,季青柚浑身肿胀,呼吸衰弱,却还是拔了自己身上的吊针,用尽所有力气翻滚到床下,很用力地哭,红着眼睛,在地上蜷缩着,哀求将她抱住的秦白兰,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地上写字,让秦白兰带她去机场。

  秦白兰抱着季青柚哭,一群可怕的,穿着白大褂的人将季青柚围住。将虞沁酒的视野变得狭窄,她想要从这群人中间突围,想要带季青柚一起逃离这个世界。可她身后也同样有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将她拽住,不让她前进。

  她拼命挣脱,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挣扎。可林映香在她身后撕心裂肺地喊她,她回头,发现林映香浑身是血的被人摁住,那群人的力气实在是太大。

  她去救林映香,拼命地将那些人推开。可她的力气实在太小,一下就被推到地上。反反复复,最后她拿起刀捅向每一个伤害林映香的人,终于将伤痕累累的林映香救出。

  回头去望向季青柚。

  但是季青柚已经从她身后消失,连同那个虚无的病房,连同那些密密麻麻的穿着白大褂的人,连同哀伤的秦白兰,连同南梧市所有的一切。

  只剩下季青柚咬破指尖拼命才能写下的字。

  虞沁酒试图去分辨每一个字,但是还没看清,那行字也逐渐消散。她孤独地抱着林映香,感受着林映香温热的体温,思绪从梦境中缓慢清醒。

  那个梦太长,几乎将她的体力耗尽。

  她精疲力竭地睁开眼,白茫茫的一切,恍惚摇晃着的光线,有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站在窗户前,朦胧的光线透进来,笼罩在那人的身上,将那人的侧脸描摹出一层柔光。

  她喉咙发堵,说不出一个字。

  那人便走近,看了她许久,用自己温热的指腹描摹她的五官,良久,良久,弯下腰轻吻过她的额头,温柔地说,

  “一切都过去了,虞沁酒。”

  触感好不真实,好模糊不清。

  这个人好像季青柚。

  这个认知一出现,面前这张被光雾笼罩着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清晰——漆黑的瞳仁、温软细润的五官、干净利落的眉眼……

  真的是季青柚。

  虞沁酒愣愣地望着季青柚,透明泪珠无声无息地滑落。她顾不上擦,如果这是梦,她也想多在这个梦里停留一会。

  她只是想,多看一会季青柚。

  季青柚注视着她,目光柔软,过了一会,在她几乎以为这是现实之时,季青柚伸出手,用温热的指节轻柔地拭去她眼尾的泪,看了她很久,温顺又平和地和她说,

  “不要难过,你做了正确的选择。”

  她这样说,却让她的眼泪越流越多。

  虞沁酒盯着面前的人,费劲地思考,却又摇头,不可能是季青柚。她阖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人影消失,穿着白大褂的人居高临下地站在她床边,离她很远,友善地望着她,

  “一切都过去了,虞沁酒。”

  这个人的脸很陌生,不是季青柚的脸。

  认知到这一点,虞沁酒无力地阖上眼,滚烫的泪顺着眼尾滑落,她终于想起,梦里季青柚咬破指尖,用尽所有力气才写下的那句话:

  我爱你,不要选我。

  这场虚构的梦离奇又真实,健健康康的季青柚怎么会躺在医院被人摁住呢?和她说“不记得”的季青柚怎么会和她说“我爱你”呢?又怎么会这么温柔又用力地吻她呢?

  但这个梦就像是某种重构场景的治疗手段。

  在梦里,虞沁酒如愿以偿地保护了林映香,这也让她的住院治疗到达了新的治疗阶段。

  她开始认知到停留在自己脖颈上的蝴蝶是幻觉,她不再没完没了地伤害自己,她被允许出院,她被诊断为携带轻度幻觉的焦虑症患者,带着这样的记号投入这个世界。

  但她治好了吗?

  并没有。

  医院能给她的治疗,只是能让她不再伤害自己、不再伤害别人,可当她再次投入社会时,再次面对自己想要回国的想法和生病的林映香时……症状又会再次出现。

  只不过会以一种更加平和的状态维系,与她的生命和灵魂共存。

  这就像是一根她无法挣脱的细绳,将她的生命捆绑,绑得紧紧的,只留出可供她呼吸的缝隙,从她生命力汲取氧气,却又与她一起存活。

  出院没多久,林映香也出院。

  她们的生活平静了一段时间,但没过多久,林映香又开始产生幻觉和幻听。她和林映香一同被诊断出感应型妄想障碍,只能被强迫分开。

  那段时间简直像个庞大又没有解法的噩梦,压得虞沁酒喘不过气。幸运的是,所有事情都没再往更坏的局面发展。

  某天,她醒来后找到了自己的安抚物。一条围巾,她最喜欢季青柚戴的那条围巾,出现在伦敦的她身上。小姨和她说,因为昨晚太冷,就在路上帮她买了一条围巾。

  随便买的,竟然就这么熟悉。

  残破的她暂时没办法识别小姨有没有欺骗她,只知道,从那条围巾开始,她就有了某种安抚物。

  林映香的病同样在好转。

  她们一同在伦敦生活,忘却伤痛,好好生活,一起在手腕上纹漂亮的蝴蝶,将国内的一切抛在时间之后,一起继续她们的生活。

  一起……决心把南梧的所有一切全都忘记。

  包括她的季青柚。

  林映香走了出来。

  虞沁酒也好像走了出来。她把自己大部分生命投射在林映香身上,孩子气地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的妈妈。

  可所有人都知道她没走出来。林映香有时候看着她会无缘无故地掉眼泪,林琳有时候会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连小屁孩Brittany从小就知道要保护她。

  她有时候很麻木。可每次看到林映香的笑脸时,她又觉得,自己麻木也没什么不好。她控制着自己想要见季青柚的想法,控制着自己要回国的想法。

  在一年里,她只给自己一天的时间来让这种想法溢出。那就是平安夜,季青柚的生日。只有那一天,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让自己想见季青柚的想法弥漫。只有那一天,她可以不去怀疑林映香没有她会不会痛苦。

  只有那一天,她可以抱着无穷无尽的希望,去到那个熟悉的地方。

  直到。

  她步入社会,在某个同事的电话中,听到秦霜迟的声音,秦霜迟听到她的名字很惊喜,和她聊了许多这些年的事情。

  唯独没向她提起过季青柚。

  她抱着忐忑的想法,攥住自己发抖的手指,主动问起季青柚的状况。

  出乎意料的是,当这个问题问出,秦霜迟却沉默,好像“季青柚过得好不好”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很难回答。

  电流信号在地球两端流通,仿若跨越了十年的时间漩涡。

  沉默了很久后,秦霜迟竟然笑着和她说,“我很想和你说她过得挺好的,又想和你说她过得并不好。但好像这两种说法都不怎么准确,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我只能说,也许你自己亲自回来看看她会比较合适。”

  虞沁酒愣住,她无法从秦霜迟这段话里感知到任何准确的答案。

  挂电话之前,秦霜迟又犹豫着说,

  “我下个月要结婚了,你要回来看看吗?”

  虞沁酒没有问她的结婚对象是谁。事实上,那个时候她自认为,是不是虞睦州都不太重要。

  她只想到,不久后就是平安夜,是季青柚的二十九岁生日。她还记得,自己在季青柚十八岁之后离开,没能给季青柚过成十九岁的生日。

  可现在,季青柚都要二十九岁了。

  蠢蠢欲动的想法在她心间升起,奇妙的是,也许是时间发生效用,也许又是她已经惩罚自己十年。这次的想法没让她产生某种歉疚,蝴蝶也没凶恶得想要吞噬她。

  她谨慎地询问林映香的意见。

  只要回去一天就好了,如果能给季青柚过上二十九岁的生日,那就再好不过——那时,她最大的希冀,对自己最大的奖励,也不过是如此。

  林映香没有阻拦她,摸了摸她的头,很欣慰地和她说,“回去多住些天也好。”

  虞沁酒迷茫,“为什么?”

  林映香思考几秒,“趁你回去,我要多和几个小鲜肉约会。”

  虞沁酒抿唇,没和林映香开着这样的玩笑,可还是没打算多住些天,只一天就好了,给季青柚过完生日就好了。

  她这么想着。

  谨慎而局促地为季青柚挑选了手表和笔,这是她为季青柚准备的二十九岁生日礼物。

  但是,在听到季青柚说生日愿望只实现了一半的时候。她竟然将准备好的礼物藏了起来,没送出去。

  她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也许只是,想要和季青柚多见几次。

  ——这种简单的愿望,被她像是密谋般地、郑重其事地实施。透过这种方式,她给了自己可以在焦虑和不安中喘气的小小理由。

  “我只是经常梦见你。”

  思绪在过往的十年间来来往往,意识到被自己视作安抚物的围巾竟然真的来自于季青柚时,虞沁酒只能用这句话来形容自己的过往。

  “梦见我什么?”听到虞沁酒这样说,季青柚已经想要落泪。

  “梦见你有时候生病成为病人,有时候又穿着白大褂成为一个很靠谱的医生,但更多的时候,梦里的你真的没有交到一个亲近的朋友,身边也总是空荡荡的,没有新的人。”虞沁酒尽量想要聊到一些轻松的梦境,“我问你为什么,你说,我的好朋友只有一个。”

  “然后我说,嘿,小机器人,我才不想和你做朋友呢!”

  “你不想和我做朋友?”季青柚与她分开,眼眶仍然泛着红,像是被虞沁酒这句话伤到。

  “也不是。”

  虞沁酒摸了摸她的眼睛,凝视着她,“你知道吗季青柚,在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让我再去相信有一个人会一直去爱另一个人,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可以说,她之前破碎的家庭破坏了她对爱情这个词语的认知。有时候她会想,也许让她和季青柚做一辈子的朋友,说不定会比做恋人更加稳定。

  这些年她在国外也目睹过不少人经历爱情又分开,无论刚开始多么甜蜜、多么坚定,分开之后都会变成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

  而她和季青柚现在之所以这么遗憾。

  说不定也是因为她们的恋爱从未开始过。可一旦开始,持续时间变长之后,这种原以为矢志不渝的爱情,是不是也会变质?

  就像这个世界的所有爱情都有保质期。

  ——她时而会这么想,但更多的时候……

  “可这件事就是发生了,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白鸽重新停摆,世界缓慢恢复平静。虞沁酒望着季青柚,感觉某种悸动从自己灵魂中逐渐渗出,

  “十八岁之前,我的人生目标就是,和你一辈子在一起,以恋人的身份;二十八岁之前,我的人生目标是,和你成为健康的、遥遥相望的朋友……”

  “我知道爱情这个东西不太靠谱,会让我们维系了这么多年的关系会在某一刻变质,甚至很多年后,当所有的磨难和苦痛都已经过去,也许我们已经尝试过相爱,却还是只能以失败的结局落幕。”

  “但二十八岁重新遇见你之后,我的人生目标是和你一直在一起,不管是以朋友的身份,还是以恋人的身份,哪怕是以前女友的身份,都想要和你在一起。即使是知道这些,我还是打算踏出这一步,让你明确地知道……”

  说到这里,她望着季青柚的眼,呼出一口气,嗓音在缠绕着的风里变得湿润,

  “我在爱着你,这十年都是。”

  澎湃的风刮动着春天的阳光,在虞沁酒一字一句的诉说下,季青柚始终注视着虞沁酒,用自己的生命,用自己过往十年的每一分每一秒。

  这番话似乎用了不少的力气。

  虞沁酒紧紧地盯着她,等待着她的答案,可情绪却很难在这样的情况下控制住,她呼吸都抖得有些厉害。

  “虞沁酒。”每次喊出这个名字,季青柚目光都会莫名变得柔软。而这一次,只喊虞沁酒的名字,她就开始哽咽。

  她坐在人群里,缓慢地伸手,捧住虞沁酒饱满的脸颊。

  在落幕的鸽群,嘈杂的人群里。

  侧身,透明眼泪滑落的那一秒,她吻住了她的虞沁酒。

  柔软的唇碰到彼此的灵魂,呼吸缠绕,裹挟着过往的苦涩,以及控制不住往下滚落的热泪。风在那一刻变得喧嚣,大得将她们缠绕在一起的发掀乱,掀开她们在这个春天搭配好的绿色衣衫,又将她们捆绑在一起。

  摇晃的日光笼罩在她们相拥的身体上,仿佛变成一个透明的光照,隔绝人群里的惊呼声,或者是在这一刹那兴起的起哄声。

  有一瞬间。

  季青柚感觉她们只是回到了十八岁的那个甜酒夏夜,以同样的姿势,在同样喧嚣的风里,将那个没继续下的初吻,甜蜜而治愈地继续了下去。

  没有中间将她们分割的十年。

  只有稚嫩又青涩的两个十八岁少女。

  世界从来没有末日,她们从未分开。

  很久。

  季青柚松开虞沁酒,注视着虞沁酒眼底的泪,为她擦拭脸上的泪,声音轻得像是裹上了泪水,

  “我以为之前那一次,已经算是分手了。所以与你分开的十年,才会让我这么难过。”

  “我好像已经品尝过一次失去你的痛苦,所以绝对不想要品尝第二次。从五岁那年开始,我一直相信一句话,只要许愿的时候双手合十,童话就会降临,我许下的愿望就会实现。”

  “十九岁之前,我许下过很多个生日愿望,希望成为一个医生希望、希望虞沁酒不要再生病、希望虞沁酒开开心心的……好像每个生日愿望都和你有关;十九岁之后,我每年的生日愿望都变成了同一个……”

  悬浮金光将她们裹挟,季青柚说,“我希望,虞沁酒的每一天,都能过得比我更快乐。”

  “今年我二十九岁,仍然会相信童话,却也有了很多很多的勇气。我想,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敢去面对。”

  她说完。

  虞沁酒几乎泣不成声。

  她将虞沁酒抱住,在充盈的风里,很用力地说,

  “我很想要回到十年之前和你说那句话……”她的声音在抖,“我想和你说我很爱你,会在这里等你,等你很久很久。但是现在,我更想说……”

  “我很爱你,不要和我分开。”

  两句很简单的话。

  但她却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才说出来。

  虞沁酒枕在她肩上,哭得很厉害,泪水一直在往下落。不知过了多久,旁边嘈杂声变大。

  白鸽重新起飞,在她们的世界环绕,在她们被日光浸润着的身体上留下掠影。

  季青柚听到虞沁酒呜咽着说,

  “好。”

  那一秒,周围的起哄声变大,很多目光投射在她们身上,也许包裹着各种情绪,但季青柚只想感知到积极的目光。

  巨大的风仿佛刮起时间漩涡,她在人群中紧紧抱住虞沁酒,心底的几个问题重新开始浮现:

  爱虞沁酒吗?

  爱。

  有多爱呢?

  胜过小金鱼,胜过小猫,胜过我的生命。

  那要怎么去爱?

  以朋友的身份,也以恋人的身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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