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时空(校园)◎
二零一二年初夏。
闷热夏风四溢,南梧中学体育课,暑气裹挟着热火朝天的少年人,将整所学校闹得天翻地覆。
嘈杂散乱的脚步声和交谈声从耳边路过:
“哎,终于快高考了,老子终于能在大学里大展身手了。”
“拉倒吧你,就你,还大展身手,能不能上好点的大学还不好说呢!”
“你懂什么!上什么大学不重要,谈恋爱才重要。”
“谈恋爱?你不是喜欢隔壁班的虞沁酒——”
还没等这句话完整地传过来,微凉的耳机就慢吞吞地被塞入耳,阻隔了这些琐碎的声音,质地柔软的鸭舌帽盖住所有刺眼的日光,耳机里声音清澈的周杰伦在唱:
/而我已经分不清
你是友情还是错过的爱情/[1]
伴着节奏缓慢的旋律和节奏,思绪缓慢下沉,又好似被空气中飘悠着的梧桐絮带走,轻飘飘的。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似乎真的陷入了沉睡。
无意间地动了动,左耳的耳机不小心从耳廓中脱落,带着飘远的音乐声,不知道落到了哪里。
恍惚间,有脚步声靠近,踩在松软的草坪上,又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停住。有风刮过,将对方身上的海盐柚子味刮过来,凭空渗透她的梦境,让梦里的她突然就到了充斥着清爽柚子味的海边。
昏暗的视野里,有柔和的阴影将她罩住。
过了好一会,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耳机线被一股很轻的力道牵走。季青柚轻轻蹙了一下眉心,那股力道又松了一下。
接着,又一股大力传来。
下课铃在这一瞬间“叮铃铃”地打响,迷迷糊糊间,她下意识地移开自己脸上的鸭舌帽,缓慢地睁开眼,摇晃的日光透过树叶缝隙在视野里弥漫。
朦胧视野里,占据一大半的,首先是那双漂亮恣意的眼,剔透的偏棕色瞳仁里弥漫着水光,好似在燃烧。耳机里,阿信恰好在唱,
/七八九我们私奔到月球/[2]
与她对视几秒后。
那双漂亮的眼在朦胧的光圈里弯成了月牙,垂落下来的睫毛轻颤。
“虞沁酒。”
季青柚喉咙微微滚动,发出有些干的声音。
柔软的细绒发丝垂落下来,落到她的颈边,被风很轻微地拂动,让人有些痒。
“嗯?醒啦?”虞沁酒轻轻笑着,长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于是她动作很轻巧地从季青柚脸上取下鸭舌帽,戴在了自己的头上,罩住自己柔软中又有些自然卷的发丝。
发丝被拢住,略痒的触感却没有就此消失。
季青柚舔了舔自己有些干的唇。
又看到在她面前的虞沁酒,戴着那顶墨绿色的水洗鸭舌帽,微微低着头,捡起那个掉落在绿色草坪上的白色有线耳机,戴在自己耳朵上,然后就这么抱着膝盖,在长椅旁边的松软草地上席地而坐。
背景是湛蓝灿烂的天,有列成对的飞鸟从她恣意的眼里飞过,留下泛着水光的掠影。虞沁酒轻轻随着耳机里的节奏摇晃,跟着耳机里的周杰伦,很散漫地哼着不着调的旋律。
季青柚望了虞沁酒一会,听到那句“我喜欢的样子你都有”[3]时,因为被惊醒而绷紧的思绪又沉了下来。她仰睡在长椅上,看着有些刺眼的蓝天,微微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但下一秒。
纤细白皙的手臂伸了过来,偌大漂亮的蝴蝶结凭空在视野里出现,挡住了刺眼灿白的日光。被投射下来的蝴蝶阴影随风轻轻拂动,在她眼底滑过。
季青柚愣住,没反应过来。
“哎,季青柚。”虞沁酒突然喊她的名字,却还是举着蝴蝶结给她挡光,“我突然发现,你的耳机里只剩下周杰伦和五月天了啊。”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虞沁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让季青柚不知道到底应该如何回答。
她想了想,就说了一个字,“对。”
因为想听一点开心的歌,因为你说听一点开心的歌会让人更开心,我想试一试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她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这会让虞沁酒开始骄傲。
只要虞沁酒开始骄傲,就会出现一些不可控的事情。
“好吧。”虞沁酒说着,声音里裹挟着一些碎闷感,但下一秒又被耳机里的歌曲抢走注意力,轻轻哼起了歌。最后上课铃声响起,她依依不舍地摘下耳机,还点评,
“其实还可以把苏打绿也加进去。”
她看起来就像是随口一说,季青柚给出的反应也像是随便听听,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这个下午,在她们班连上的四节数学课上,季青柚一边看着黑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一边心不在焉地转着笔。没有人知道她在心里想:
今天晚上回去做完这些题,有空的话,无聊的话,没事做的话,她的确可以把苏打绿加进去。
“下课!”
伴随着讲台上夹杂着唾沫星子的这句话,四节数学课将这个闷热的下午耗尽,也将教师里一群活蹦乱跳的猴子放了出去。
坐在季青柚旁边的黎南梨不急着回家,而是从桌洞里拿起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白白嫩嫩的脸,撇了撇嘴,“把我这张青春洋溢的脸都上成油光满面的猪八戒了!”
有的时候,黎南梨总会让人觉得,她很适合去讲相声。
季青柚瞥她一眼,视线却往教室左上角第一排晃了一下,没找到人。于是眉心下意识地蹙紧。
“哎,保持这个表情别动!”黎南梨突然开口。
季青柚疑惑地侧了侧头。
下一秒,黎南梨掏出桌洞里的索尼DV,很迅速地对着她拍了一张。季青柚反应过来,望自己身后的玻璃窗看了一眼,便就发现了在她身后做着奇怪鬼脸的虞沁酒。
下课急着跑了出去,就为了做个鬼脸。
明知道虞沁酒已经做过许多次这样的事情,但季青柚还是每次都要上当。她抿了抿唇,因为自己再一次上当这件事,没有说话。
“生气啦?”虞沁酒讨好地凑了过来,手撑在窗台上。
“没有。”季青柚看着她撑在窗台上的手肘,很怕她突然蹭到窗框边上,便折了块纸巾放在那里。
“没生气,她怎么会生你的气呢!”黎南梨笑眯眯的,在旁边附和着。
虞沁酒嘻嘻一笑,拆了一颗阿尔卑斯棒棒糖,递到季青柚唇边,“草莓味的!”
季青柚犹豫几秒,却还是将糖果叼住。
黎南梨在旁边“啧”了一声,干脆举起DV对准她们录了起来,“还剩几天高考了,随机访问,留存记录,你们高考之后准备做什么?”
崭新的DV在柚子色下的落日下摇晃。季青柚抿着嘴里的草莓味棒棒糖,很安静地整理着自己的书本,没有回答。
“高考之后啊?”虞沁酒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声音拖得老长,停顿到好一会。连从窗外拂进来的风都变轻,很轻地将她的发吹到季青柚的肩上。
有些痒。
季青柚忍不住动了一下,然后就听到支支吾吾好一会的虞沁酒,在她耳朵边上说,
“首先要去游乐园坐十三遍过山车,其次要爬到某座山的最顶点……”
“停!”黎南梨来了兴趣,忍不住问,“为什么是某座山,不是特定的山?”
“嗯?”虞沁酒眯着眼,笑了一会,说,“因为只要到山顶就行了。”
“为什么只要到山顶就行了?”黎南梨又问。
季青柚微微垂了垂眼,静默地等着虞沁酒的答案。但虞沁酒给出的答案足以出乎她的意料,
“因为听说爬到山顶,再给自己喜欢的人表白,成功几率就会有百分之百!”
“咳咳咳咳——”黎南梨震惊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望了望季青柚,又望了望虞沁酒,试探性地开口询问,
“你有喜欢的人了啊?”
“对啊。”虞沁酒回答得很干脆,声音就在季青柚耳边滑过。她头一次觉得,虞沁酒的声音就像飘飘扬扬的落叶,哗啦啦地、轻飘飘地飞过她的世界,让人觉得抓不住。
黎南梨又干巴巴地咳嗽了几下,“是……是谁啊?我……我认识吗?”
“等之后你就知道了!”
虞沁酒轻快的嗓音再次递到了耳边,如同从她身上渗透出来的鲜亮和烂漫,不由分说地就沁进人的生命。
由不得人拒绝。
“哦哦,好啊,好啊。”黎南梨结结巴巴地说了几个字,看来看去,好一会,决定还是将话题转回去。于是她推了推季青柚的胳膊,问,
“那你呢,季青柚?”
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将思绪几乎飘远的季青柚扯了回来。她抽出思绪,看了旁边好奇的虞沁酒一眼,然后很安静地移开视线,轻垂着眼,良久,才开口,
“看书,学习。”
她沉闷无趣的答案没有任何改变。黎南梨忍不住撇了撇嘴,“都高考完了你还看书学习呢?就不能有点变化?”
季青柚没有说话。
虞沁酒先忍不住了,从“哼”了一声,“那又怎么了,她就爱学习,就爱学习,等上了大学,到时候也是永远的第一名!”
“切切切!”黎南梨把DV收了起来,“就季青柚厉害!”
“本来就是!”虞沁酒说完,拍了拍季青柚的头,然后又轻快地从窗户旁边走开。没过多久,她就笑眯眯地跑进了教室,收拾着自己的行李。
“可惜了……”黎南梨刚重新打开DV,却还是没能来得及把虞沁酒拍头的动作录进去。她看了季青柚好一会,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再问一遍,说不定能得到全新的答案呢?
“所以季青柚,你不会真的打算在高考后就还是看书学习吧?”她又举起DV对准季青柚。
取景器里。
季青柚的目光仍停留在右上角的方向,过了一会,她才缓慢地看向镜头,迟钝地问,
“看书和学习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吧?”黎南梨砸吧了一下嘴,“主要就是想听一个以后看这个视频的时候,会觉得有些特别的答案。”
“特别的答案?”季青柚重复着这几个字,目光又下意识地转向右上角,停顿了一会,一字一句地说,
“如果加上,和虞沁酒一起呢?”
以前,她会这样说。是因为,就算看书和学习是足够沉闷的答案,但只要加上“虞沁酒”这个名字,就连看书和学习也能变得鲜亮起来。
但现在,她还能够这样说吗?
首先,虞沁酒要去坐十三遍过山车,但她因为恐高没办法去坐这十三遍过山车;
其次,虞沁酒要爬到某座山顶的最顶点,但她因为身体不好没办法爬到那么高的山上去;
最后,虞沁酒要给喜欢的人表白,她不能在这种时候抓着虞沁酒去看书和学习。
综上,她只能把“和虞沁酒一起”这个附加条件,在她沉闷的生活里去除,让她的生活变得更加沉闷。
这种感觉太奇怪。
兴许是因为习惯了过分恣意和跳跃的虞沁酒,兴许又是因为她没办法去坐十三遍过山车,也没办法爬到山的最顶点,更没办法……让虞沁酒不去表白然后和自己一起待在无趣的玻璃罩里。
她不想这么做,也不想因为这样的自私,去阻碍虞沁酒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因此感到无力,沉闷,以及酸涩。
捂着自己发胀的胸口的时候,季青柚觉得这种感觉不太好受,却又很难分辨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在她心底无限蔓延开来。一开始这种感觉并不严重,但随着高考越来越近,这就像是一种会呼吸的沙砾。
不够具象。
但能感觉到它在呼吸道里扎了根,堵塞了所有能够透气的缝隙,让人想在这种不可控的感觉下自焚。
高考之后的第二天。
季青柚没出门,把自己关在书房,看着那罐被关在玻璃罩下的蓝色千纸鹤和绿色千纸鹤,反复地拆装虞沁酒送给自己的模型,然后又重新组装。
却还是安抚不了自己内心的焦躁。
最后,她想到了某种安抚物,可能这对虞沁酒来说是一种安抚物,但她却从来没有尝试过。于是从冰箱里找出所有的材料,调好了那杯裹挟着青柚汁味道的酒。
她有些犹豫,正打算喝的时候。
玻璃窗上就传来噼里啪啦的敲打声,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于是又很专心地凝视着自己桌边放置着的那杯酒精。但下一秒,有一个小石子很明确地敲到了玻璃窗上,完全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抿着唇,往下看。
摇晃的日光下,虞沁酒就站在下面,穿着薄荷绿色的宽大衬衫和牛仔裤,在汹涌的风里热烈地朝她挥着手,身后是如热浪般滚动的白云。
“季青柚!”她喊她的名字,色彩鲜亮地出现在她的世界,还在她往下望的时候跳了跳,像突然炸出来的跳跳糖。
季青柚愣住。
“快下来!”虞沁酒又说,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漂亮的五官瞬间生动起来,“我仰着头好累!”
季青柚抿了抿唇,“你等我一下!”
她下了楼,脚步有点慢,“你不是今天要去坐十三遍过山车吗?”
她用这个不太冒险的问题打开了话题。
“对啊。”虞沁酒笑眯眯地说,“你陪我去嘛。”
“我?”季青柚有些疑惑,她并不想亲眼看到虞沁酒和她喜欢的人表白。
“哎呀,没事,你就在下面看着我就行!”虞沁酒热气腾腾地过来环住她的胳膊,拖着她往前面走,强调,“我坐十三遍,你看我坐十三遍。”
应该是被那杯酒精冲昏了头脑,虽然她明明没有喝,只是把它调了出来然后带在了身上。
但她仍然没有拒绝虞沁酒的要求,真的陪虞沁酒去了游乐场,并且在虞沁酒打算自己去坐十三遍过山车的时候,没能抵抗自己心底蠢蠢欲动的心思,攥住了虞沁酒纤细的手腕,说,
“我和你一起。”
“啊?”虞沁酒有些茫然,她担忧地凑过来,摸了摸季青柚的额头,“可是你恐高诶,合适吗?”
“合适。”季青柚说。她不知道那杯没有喝下去的甜味酒精改变了她什么,只知道,她用发烫的手心攥住虞沁酒纤细的手腕时,心脏好似也在发着烫。
说完,她没等虞沁酒反对,就牵着虞沁酒,义无反顾地排进了过山车的队伍。
第一遍,虞沁酒劝她,那你一定要小心哦,要是不舒服就不要坐第二遍了。她说,好。
第二遍,她脸色变白了一些,但好在虞沁酒没有发现。
第三遍,她偷偷避开虞沁酒吃了一颗话梅。
第四遍,虞沁酒把她从队伍里扯出来,她又把虞沁酒一起扯进了队伍里。
……
第十遍,过山车上,虞沁酒牵住了她颤抖的手,在汹涌的风里,喊她的名字,“季青柚!”
第十一遍,季青柚主动牵起虞沁酒的手,深深吸了几口气,在可怖的失重感里,大声喊着“虞沁酒”的名字。
第十二遍结束,季青柚把今天早上的早饭吐了出来,虞沁酒仍然紧紧牵住她的手,拍着她的背,有些担忧地说,
“要不我们不坐了好不好?”
季青柚摇摇头,坚持,“还剩最后一遍。”
第十三遍,喧嚣的风在她耳边刮过,掀乱她的发,将虞沁酒身上的味道吹到她的胸口,她握紧虞沁酒的手,心脏快速跳动,抽象化的概念就此变得具象化:
原来她喜欢虞沁酒。
喜欢到,坐完第十三遍过山车之后,还想坐第十四遍。为什么呢?因为她不想松开虞沁酒的手。
但她的确不能因为这个理由,就去坐第十四遍过山车。于是,剩下的就是第二件事,爬到山顶。
到了山脚下。
虞沁酒有些犹豫,“季青柚,我要去山顶一下,你看起来不太舒服,要不要在这里等我?”
天气很热。
季青柚仍然没有松开虞沁酒的手,在这之前,她从未有过如此冲动的念头。但在虞沁酒有松开她的手的趋势之前,她再一次握紧,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陪你一起去!”
这很奇怪。因为季青柚不会是提出这种要求的人,但她就是这么说了,奇怪得不像自己。
兴许是那十三遍过山车,将她颠倒,让她变成了另外一个季青柚。总之,她现在很不想放虞沁酒走。
“不行!”这次,虞沁酒拒绝得很干脆,凑过来摸了摸她的脸,“你看看你的脸,都白成这样了。”
“你必须在这里等我!”
虞沁酒的眼里有着通透的执拗。
季青柚怔了几秒,知道自己没办法在这个时候留住虞沁酒。攥紧的手指一点点松开,力气一点点消散。她微垂着眼,轻轻地说,
“好。”
“放心啦!”虞沁酒呼出一口气,临走之前又拍了拍她的头,“我很快回来!”
说着,虞沁酒就上了山。
薄荷绿色衬衫衣角被风掀乱,季青柚凝视着她的背影,好一会,松开抿成一条直线的唇。
山脚人潮拥挤,她找到一个台阶坐下,盯着手表上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摇晃的日光开始西斜,日影将她的身体为非作歹地分割成一块块。
她将自己从家里调好的酒拿出来,一口一口地灌下去,原来酒是甜的。她面无表情地想。
喝完最后一口后。
她站在喧嚣的人群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虞沁酒的电话,然后将手机贴在自己的耳边,在漫长的时间里等待对方接通。
电话里的“嘟嘟”声持续了很久,终于接通,虞沁酒有些气喘的声音传了过来,
“季青柚,我刚想给你打电话说我已经到山顶——”
“虞沁酒。”季青柚截断了她的话。
“啊?”虞沁酒听起来有些茫然,“怎么了吗?”
季青柚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酒精浸染着,但她还是义无反顾。
“你明天可以,陪我一起学习吗?”她攥着手机,很紧促地问。
“明天啊?”很显然,虞沁酒并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很郑重其事地考虑了一会,然后说,“如果今天我的表白成功了的话,我觉得应该是可以的。”
季青柚愣住,没明白虞沁酒的意思。
明明成功的话,才会没有时间陪她一起学习。但是不是“陪她学习”这件事有点太不像是表白了?
她抿唇,觉得自己可能需要直白一些,才能让虞沁酒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她想了想,说,
“如果我把‘明天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学习’,换成‘可不可以不要喜欢别人”呢?”
电话那边的虞沁酒似乎没反应过来,不仅没说话,而且连呼吸都屏得紧紧的,不敢放出来。
季青柚思考了一会,决定说得更清晰一些,
“我的意思是,我好像喜欢你。”
喧嚣的风刮过,将她的声音遮掩了一大半。电话那边的虞沁酒仍旧没有反应,好似就这么被偷走了呼吸。季青柚思考了几秒,决定要更加说得更加明晰一些,
“好吧虞沁酒。”
“我喜欢你,很喜欢,刚刚坐完第十三遍过山车的时候,我还想坐第十四遍,第十五遍……第很多很多遍。”
汹涌的风里,她的声音听上去时近时远,而如鼓的心跳声却犹如在耳边,
“因为我想牵住你的手,不想放开。”
话落。
好似沉闷的玻璃罩被移开,灰蒙蒙的世界缓缓脱落。她变得轻松下来。风哗啦啦地响,她屏住自己的呼吸,等待着那边虞沁酒的回应。
但等了一会。
等到的是突然被挂掉的电话。
她愣住,完全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就算是被拒绝,应该也会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山脚下的人群里,季青柚攥着电话,很久很久,指节都发白。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表达清楚,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被拒绝。
可被唤作“不甘心”的情绪浪潮,已经涌到了喉咙。她抿紧唇,拎起自己的帆布包,在拥挤的人潮和摇晃的日影里快速奔向缆车处。
缆车是最快的上山方式。
坐在缆车上的时候,她什么也来不及想,只想着快点上山。错落的缆车线错落交替,她攥紧自己的包带,感受着酒精将自己颠倒的疯狂。
心里却觉得轻松。
也许早就该这么做了。
她想着,却突然有人,遥远地喊着她的名字。
“季青柚!”
飘远的熟悉声音传入耳膜,她从思绪中惊醒,顺着声源处望去,在对面下山线路的缆车里,有个穿着薄荷绿色衬衫的少女朝她用力地挥着手,脸上的表情有些焦急,
“你在山上等我!”
虞沁酒扶着缆车上的栏杆,很用力地朝她喊着。季青柚也往那边看,巨大的风掀乱她的发,她也有些用力地喊了一声,
“虞沁酒!”
对面的缆车越走越远,虞沁酒的身影逐渐在她视野里缩成一个小点。季青柚有些焦急,却还是在缆车抵达车上之后,等待着打算再次上山的虞沁酒。
在虞沁酒上山之前。
她深呼吸了很多次,但在虞沁酒从缆车上奔下来,很用力地朝她跑过来,然后带着闷热的夏天,用着最快的速度抱住她的时候。
她缓缓抬起手,想要抱住虞沁酒却有些犹豫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呼吸系统开始崩溃。因为虞沁酒抱着她,带着清爽的海盐柚子味侵入她的防御系统,说,
“我刚刚……”
“其实坐第一遍过山车的时候,就想牵你的手了。而且刚刚也想,坐第十四遍过山车,然后牵住你的手。”
季青柚仿佛失去了自己的呼吸。
但虞沁酒在她耳边,喘着气,继续一字一句地说,“但我没有,是因为我很想要上山,很想要爬到山顶,和你说……”
“我很喜欢你,喜欢到要坐十三遍过山车,然后爬到山的最高处,才敢和你说……”
“我那么那么那么,喜欢你。”
好似少年人的喜欢,总是需要这样的具象化,来证明这种喜欢专属于年轻恣意的少年人。
譬如十三遍过山车,譬如爬到山顶就有百分百几率成功的表白,譬如在交错缆车上很用力的招手,譬如表白的时候说出的三个“那么”,譬如并排坐缆车下山时紧紧并在一起的肩,譬如两只挨在一起的手却不敢像刚刚那样牵得这么紧,譬如已经表白过却仍旧被害羞的情绪裹挟。
“季青柚。”虞沁酒望向她,喊她的名字,饱满柔软的五官被缠绕着的发丝柔和了许多。
缆车上的风将季青柚的头吹得有些烫。她望着虞沁酒,感受着自己呼吸里的酒精味,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虞沁酒弯眼笑了笑,然后微微阖着眼,纤长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上摇晃的光影。巨大的风掀乱她们的发,将视野变得朦胧又昏暗起来。
季青柚凝视着虞沁酒。
扶着缆车栏杆的手紧了紧。在虞沁酒微微睁开一只眼看她一会,然后又阖上眼皮的时候。她微微侧了侧身,将自己的肩和虞沁酒的肩挨得紧了一些。
视野变得更加昏暗,在短暂的一秒钟里。
她能感觉到自己呼吸里的酒精味道,和虞沁酒的唇产生了某种轻软的碰撞。
风在那一秒变得更大,掀开她们缠绕在一起的发,将青柚味的甜味酒精,连带着十八岁时的独特鲜亮感,嵌入了她们这个青涩又短暂的初吻中。
在虞沁酒的牵引下,在汹涌的心跳声里,她知道了:
原来女孩子闭眼睛的时候仰头,就是让她亲她。
原来,她一直抗拒着的酒精,会这么甜。
作者有话说:
[1]周杰伦《蒲公英的约定》歌词
[2]五月天《私奔到月球》歌词
[3]周杰伦《甜甜的》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