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说什么呢?女君当然不是。”叶翩然挽住吴氏地手说道:“我和弟弟是逃荒而来,虽然多亏当今政策好,知县又管理有方,我和弟弟才得以立户,但究竟是女户,又分了村上薄产,虽说是无主荒地,但也够招人嫉恨的,你和女君不过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以女君才学,就说是不考进士,当个秀才都能养家糊口。”
“我不过是占了女君的光,有幸在女君落难时伸出把援手,娘你是知道当时境况的,女君说入赘不过是气话,想气气族老趁她忙于求学逼你改嫁的事情,我从未把女君看过是上门赘婿,反而是家里的这一亩三分地,多亏女君才能免除这几年的杂役,要不是女君勤奋好学,我们哪来的现在好日子过?”
“村上那些人也不过是见我们短短几年就起来,多说几句闲话罢了。”
“娘,你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
话虽然如此,但吴氏还是心口惴惴。
容楚是她生的,自然了解容楚几分看法。
娶叶翩然已经几年,两人一直没有孩子,村上都说她这做婆婆的傻,是不是叶翩然逃难过来伤了身子不能生育,但一家人住在一起,吴氏哪能不知,是这两人一直没有圆房。
哪是叶翩然多想,是容楚读书读坏了脑子,看不上这“粗俗”的叶翩然,想去娶世家小姐呢!
但她想娶世家小姐,世家小姐能看上她吗?
啥锅配啥盖,娶妻要娶贤。
依她看,这叶翩然就好得很!
吴氏是个明白人,但跟叶翩然过日子的不是她,而是容楚,她虽然满腹愁肠,但也不敢多说。
叶翩然把吴氏扶进去,她自己拿着信又多看了几遍,等容楚归家。
只是,叶翩然摸了摸自己因劳作日渐粗糙的皮肤,默默叹了口气,只是事情真的有她说得那么好吗?容楚不归家,村上流言蜚语又是因何而起?要是真的,她又要如何自处?
她不过是一平头百姓,得人家夸赞叫上一声“进士娘子,”但也从来没有冲昏头脑,两人相处是何模式,叶翩然再清楚不过。
除了潮期容楚会碰她,但也只是点到为止,从不留信素让她怀孕。
女君说是忙于学业,不想留种,但事实真的是她说得那样吗?如果不是,她又要如何自处?
叶翩然思索着拿出女户,上面的户主已经换成了容楚,她们之间从来不是入赘的关系。
当时容楚刚考上童生,族老做媒想要吴氏二嫁,又说些侮辱容楚的话。
说她不事生产,荒废田地,不如拿着这些地给吴氏当嫁妆,也好能换取一些银两去读死书。
容楚一气之下,听人说叶翩然招婿就自请上门说她以后不给容家留种,他们不配。
当时叶翩然招婿的事情本就是子虚乌有,只是村上就她一家女户,众人玩笑开着开着就成了她要招赘。
叶翩然当时受潮期困扰,需要乾元信素安抚,不然不能下地干活,眼见播种的日子就要过去,总不能让田地荒废,看到容楚眼睛里的一把火,叶翩然就应了。
其实她们不过是各取所需,但日子久了,相处下来总会有感情的。
叶翩然心里想道:“如果容楚要和离,那她就成全容楚,能霸占女君这些日子,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容楚还不知道自己夫人要跑。
她从山底爬到山顶,出了一身大汗,心中郁气稍散。
扶住膝盖,容楚喘了一大口气,看着眼前的青松庙,绿瓦红墙,山明水秀,容楚摆正衣襟,扶了把头上戴得竹笠,登上最后几阶阶梯。
青松庙的庙门敞着,里头一小沙弥在扫地,容楚双手合十和沙弥拜了一下,就自得其乐的在人家庙里闲逛。
庙里的确香火旺盛,容楚今天出门早,这时香炉大鼎里却已经插满了香,大殿里菩萨、佛陀宝相庄严,容楚没钱就到处拜拜求个心安。
最后,从后门出庙时,还是投了两枚铜钱,积点功德。
说不准,她这钱投了,明天就能被放官回家了。
后门一出就有座亭子建在山间,容楚见那里风景独美,就去瞭望。
亭子建在一地势险峻的山头,山下青松脆响,亭上占风铎响如玉碎。
她站在亭中,胸中突然涌起无限的豪情,大声念道:“今逢又坎坷,令子驰风尘。”
“我自当自强才是。”最后一句喃喃念道。
却听身后传来一清雅声音,“兄台有何难事,怎么在此抒发感慨?”
容楚转身见一粉头白面的俊俏少年,年不过十七□□,作风却稳重,容楚猜想可能是哪家的公子哥,也来这青松庙玩来了。
她作揖道:“不过随口而述罢了。”
那少年手中拿着一把折扇,啪的打开道:“我从上山就注意到你了,一直跟在你身后,看你进殿就拜,想必是有什么难事,你要说予我听,说不准我能帮你。”
容楚愁得就是那放官归家之事,她摆摆手随意地说道:“国家大事你帮不上忙的。”
心里还嘀咕道——这么个大活人跟着她,她怎么没发现?
“哦?”那少年轻轻扇了一下扇子,正要张口,后面跟从的仆役就大声哟喝道:“大胆!你竟敢妄论……”
“退下!”那少年轻喝道,语气不重却令那仆役吓得瑟瑟发抖,差点就给跪下了,一看就是高门大户,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
容楚神态淡了,却听那后生说道:“我原也不是想跟踪你,只是上山的路就那一条,我听说青松庙很灵验,今也是来拜庙为家人祈福的,恰好看见你在半山腰帮一老人家抬水。”
这青松山也不是光有一座庙,山上还有一些住户,吃水要去山上的水潭边挑水吃,容楚行至半山腰正好偶遇一老叟,就帮了一下。
容楚摇头道:“不过是顺手而为,算不得什么。”
那年轻人却又合上扇子,摇晃着扇柄说道:“你可是读书人?”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容楚问道。
“是的话,你将来一定能做一个好官,不是的话,那等你考上也一定会是一个好官。”
容楚笑了起来,“你怎么能因我随手而为之事就判定我会是一个好官?这做好人好事的多了去了,难道人人都会是一个好官?做官要这么简单,那不是人人皆可以做官吗?”
她这一通问道,年轻人却笑言:“先前我还有夸你的成分,现在你这通说道,我却相信你能成为一个好官了。”
容楚是真好奇了,她问道:“为什么?”
年轻人说道:“因为你心里装着百姓。”
容楚却摇头道:“不是我心里装着他们,而是我也是苦出来的。”
容楚手背在身后,遥望着山河说道:“十多载寒窗苦读,正是因为我家贫求学不易,我才能知道挣扎求生的苦痛,那时我就在想,等我功成名就了,能帮一个是一个。”
“那你现在算是功成名就了?”年轻人又问道。
容楚苦笑,“不瞒你说,我是今科进士。”
那少年也疑惑了,“那你怎么还在京城,新科进士除了一甲以外都是要外放的。”
容楚摸摸鼻子无奈道:“我也是在等外放的消息,可是这都已经过了一月余,还没有接到消息……”
谁知那少年人一下怒了。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你叫什么名字?国家大事怎可儿戏处理?一个放官都让人等月余,以后要出现什么大事,昊元朝是不是要在这等死了?!”
容楚还安慰这少年道:“听说是太后凤体欠安,我们等等也不要紧。”
少年抿紧了唇,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容楚。”
少年叹息,“你且等着,事情应该很快就会有回应的。”
容楚也不当回事地说道:“都等了这么久了,再等等也无妨。”
今天这次爬山,让她彻底看开了,不就是得罪了李怀英吗?她除了拖时间恶心她,还能干什么?
不过她身上的银钱要没了,容楚想着自己估计还要在京都生活一段时间,是不是要去卖字了?
但她现在已经考上会试,虽然官职还没定下来,但也算半个公差,自己去卖字行商贾之事,的确有与民争利之嫌,昊元朝国法规定,当官者不可行商贾之事,与民争利。
难道她要去借钱?先去找周井成接济一下,等俸禄下来再还给他?
容楚还有点开不了这个口。
容楚叹气,怎么考上了,比没考上还难呢?
容楚没把今天遇到的那个少年郎放在心上,觉得自己不过遇到了一个闲人,没想到她前一天还惆怅在京都要怎么赚钱,想着要不先去当个教书匠,第二天这圣旨就来了,让她即刻启程去农奉县任职。
五城兵马司的人也来了,将会护送她先回家然后再到任上。
容楚稀里糊涂,直到接了圣旨,拿到自己的上任文书才有点回过神来,周井成也早早接到消息,赶回来为她贺喜。
容楚才问清是怎么回事。
周井成笑的嘴都合不拢。
“今日早朝,太后凤体欠安告假,圣上以让太后好好休息为由,体恤母亲,就把政事接了过来,这不,不到半天时间就和众位大臣把那些悬而未决之事定下了。”
他左右看看,又凑到容楚耳边说道:“听说太后,当下病就好了。”
容楚惊奇,这从来无为的小皇帝,竟然开始夺权了?
又想起昨天遇到的少年郎。
那少年说会有回应,今日就有回应了,那他又是什么人?
容楚把那少年的样子说给周井成,周井成琢磨了一下,“你遇到的可能是五皇叔的子嗣,过去太上皇只有这一个兄弟还在世,五皇叔子嗣不正,先妻走后,就从族中过继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唤明靳,与圣上差不多大,与圣上要好。”
“可能是民靳世子与圣上说了,五皇叔年岁愈大,早朝已告假两月,他就是为父祈福才去青松庙的吧。”
容楚点头,原是这样。
周井成又笑道:“师妹这下可以放心,早早家去了。”
容楚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啊,终于可以回家了,可以回家光宗耀祖了,打那些觉得她不求上进族老的脸!
容楚开始收拾,她身无长物,身边有无仆役,想想赶天黑之前就先去了趟国子监拜见齐先生。
齐先生正在吃饭,听到容楚到了,就让助教添置碗筷一起吃。
容楚进学时在先生这里蹭饭蹭惯了,当下就坐下掂起碗筷吃了起来,一点也不客气,她这个样子,反而让齐先生笑得满面红光,直说这么多人,就容楚最得她心,不与她见外,又问起这放官的事情。
齐先生是当世大儒,太上皇在世时也曾赐官,官至二品的御史大夫。
用齐先生的话说就是每天上朝挑刺的,挑百官的刺,挑圣人的刺,看谁不顺眼就参他一本,跟个斗公鸡似的,也是那时太上皇亲口御言说——准,齐先生,不因言获罪。
齐先生笑谈当时,容楚却很佩服。
先生参了半个朝廷的人,还骂过皇帝,现在却还能在国子监颐养天年,这份功力可不是人人可以做到的,不愧是先生。
齐先生当过官,自然知道这今科进士放官的门道。
就算是容楚不找她说,也有人传话到她耳边,没想到容楚倒是沉得住气,一声不吭,硬生生挨到放官。
等容楚吃了两口菜,齐先生对助教说道:“我记得厨房有汤,你去端过来一碗,桌上的这汤不热了。”
助教自然是知道先生想跟容楚说话,就自去了。
齐先生等人走了这才说道:“你是被我害了。”
容楚不解,问道:“这与先生何干?”
“你还记得当初你在我这读书,我让你拦得人吗?”齐先生说道。
容楚记得这事,实在是那人前来求字,却嚣张跋扈,不把齐先生放在眼里,那一副齐先生能得她求字都是荣幸的样子,只让容楚倒胃口。
容楚说道:“记得,去年岁寒,先生怜我无钱买炭,就要我来先生这边读书,却不想助教拦不住那人,直冲冲冲到先生门口,还拿话压人,我气不过就怼她两句,又硬把她拦在门外,不让她进屋。”
齐先生说道:“那人就是李怀英,当今太后身边的红人。”
容楚抿唇,不解问道:“这李怀英是个乾元,怎么能在太后身前侍奉,按理来说不合规则。”
齐先生说道:“太后是坤泽,要按国法来说,后宫不得干政,但那时太上皇走得早,太子又年幼,只能让太后监国。”
“太后坤泽不便在朝堂行走,便挑了几个乾元帮她办事,尤其以这李怀英最为忠心耿耿。”
容楚说道:“我拦她,她记恨是应该的,但这件事却与先生您无关。”
“我当时拦她,是出于爱护先生,后面她阻我是其心不正,而且不光有先生这事,实在是先生多虑了。”
齐先生问起,容楚才吞吞吐吐又把那榜下捉婿的事情说了,又惹得先生大笑,齐先生说道:“好事多磨,你看得开就好。”
又问她分配到哪里,几时启程?
容楚说道:“农奉县任知县,三天后走。”
“这么急?”齐先生惊讶。
容楚才不好意思地笑道:“离家一载,实在是想家了。”
先生理解点头,想想又拿出纸和笔随手就把昊元朝的地图画了出来。
“你与我说说这农奉县在哪?”
容楚不想先生还有这本事,但也知先生是想给她指路,边念起文书上的地址。
齐先生往西北画了一个圈,那位置都快靠近塞外了。
画完他叹口气道:“这李怀英!”
说罢,就把笔甩了。
容楚看着先生画得这地理位置,还再低头扒饭,见先生生气才倒了杯茶过去说道:“先生别气,我原也是北方人,分到西北刚好也熟悉。”
齐先生看她样子就叹气,“这农奉县是边陲重镇,边陲最重军事,几个重镇都有兵马司的人守着,文官到了那里也是受气,而且那些武官不知从那里学来了那套,年年参当地知县、知州,导致每年那里放官的人都得不上个好。”
“而且民族复杂,难以教化,北上还有外族劫掠,内部重武轻文,你到那里却是不得行。”
“怎么就不得行了?”容楚笑道。
“我只管种田,做好他们的后勤之事就是了。”
“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齐先生直笑容楚单纯。
容楚笑道:“复杂的事情简单办,武官大多都个性秉直,我要与他们真心交好,必将以心换心。”
“我是去治理当地的,又不是和人结仇的。”
“再说同为父母官,都是为国家办事,哪有什么仇怨。”
齐先生不想容楚还有这番理解,她闻言哈哈大笑道:“却是我想狭隘了!”
容楚把茶递给先生说道:“那是您想得狭隘,是您关心则乱。”
齐先生直摇头,那边助教等候多时,想着先生和容楚把话说完了,才端着鱼汤进来,“鱼汤来喽~”
齐先生笑道:“你快尝尝,这是我今天出去垂钓的,虽然鱼小了点,你别说,味道还真不赖!”
“那我可要尝尝了。”容楚笑着盛了一碗,喝完直夸这鱼汤鲜美。
老师学生喝完这一顿鱼汤,齐先生说道:“你走我就不送你了,今天就当是送行宴了。”
容楚站起来长长作揖道:“学生幸得先生传教,已得先生大恩,必将铭记先生教诲。”
齐先生笑着扶起容楚,“你只要好好做官,治理好一方百姓,就是对我的报答了。”
容楚也望着先生笑道:“学生会的。”
送走容楚,天已经黑了,齐先生望着一轮明月,嘴里念着“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助教出来叫道:“先生,该睡了。”
齐先生摇头想道——万望她这弟子一路珍重。
......
容楚出了国子监,也望着明月,心中似有歌儿在唱,仔细听来却是家乡的小调。
她终于要回家了。
三天后,一切准备好,终于到了容楚被折柳送别的时候。
周井成带着家仆站在一颗柳树下,手上拿着一截柳枝送给容楚。
容楚细细观察城门口的那几颗柳树,的确看起来不如去岁丰盛。
周井成说道:“师妹,珍重。”
容楚作揖:“师兄,也珍重。”
她站直身子,周井成拍拍她的肩膀说道:“你到当地好好治理,只要能连拿三个优上,就能回到京都了,那时师兄请你吃酒。”
容楚笑道:“好!我等着师兄的这顿酒!”
马蹄声踏破青石,容楚坐上马车,骨碌碌地留下一辙车马印。
她掀开帘子,遥望京都。
这就离开了......
想到自己即将赴任,又多了几多感慨。
不知家中一切可好?
容楚这次回去,要重修父亲墓地,并且要让父亲进族地,那些她们母子失去的!都要让族中还回来!
婺源县,婺源村。
叶翩然还在犁地,想着再种点菜。
叶颂突然气喘吁吁地跑来说道:“姐姐,家中来人了!你快去看看!”
叶翩然转头,头上的笠帽遮住了脸,她肩上挂着犁地的工具,闻言停下把帽子扶了一下才说道:“什么人?让你慌慌张张的?娘不是在?”
叶颂惊慌道:“就是伯母让我来得,来了一队官差,不知道要干什么?!”
叶翩然一下慌了,她直接扔掉肩头拉犁的布条,腿上的泥都没有拍掉就往家跑,都说民不与官斗,但她这升斗小民的,怎么会惹上官差?不会是容楚出什么事了吧?
那一瞬间叶翩然想了很多,只恨腿不够长,不能一下跑回家中!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吴氏也心慌慌的。
她站在院中,看官差挑着几个红木箱子往院子里放,她有心阻拦又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些官差长得人高马大,凶声恶煞的,腰上还配着刀,她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扰了官爷,让对方拔刀相向,只能祈祷着叶翩然快来。
容楚不在,家里的主心骨就是叶翩然,只要她在,吴氏还不会这么慌。
叶翩然一步并作两步,飞也似的从田埂跑回了家中,叶颂追也追不上,还差点摔倒,只好喘着粗气坠在后边。
叶翩然一声“娘!”
吴氏突然红了眼睛,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小声说道:“这些人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作者有话说:
以后更新都挪到晚上六点后了。
基本日更,不更会请假。
感谢在2022-07-31 22:18:08~2022-08-01 18:3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金 10瓶;燕昭、56449173 5瓶;琤 4瓶;呼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