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素欢自有记忆起,就生长在玄剑派。
说起这玄剑派,规矩可谓森严。崇武风气的影响下,门派中人的刻苦可以说江湖无人能敌。鸡鸣即起,日落方休。
时素欢便是其一。
她是被玄剑派二师叔叶清捡回去的。
叶清是叶震的同胞弟弟,性格却天差地别,天性散漫,喜在江湖游历,因执剑唤做清光,有着清光客之称。
玄剑派少有女弟子,上面六个师叔里,只有四师叔是女的,性情却冷淡,自是不愿管小娃娃的破事。那时叶如笙尚小,丁棠要顾看自己女儿,也是捉襟见肘,最后几乎是由叶清一手拉扯大。
叶清待时素欢极好,好到小时候门派中人便有传言,她是叶清师叔的私生女。
待大了些,门派里只有叶如笙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孩童,又长她几岁,便一直跟在叶如笙屁股后面追。
因心疼时素欢,怕她太辛苦,幼时叶清虽也教导基础心法,但直至十二岁,才让她正式拜入玄剑派叶清门下,位列大师兄肖炼和二师姐叶如笙之后。
肖炼师从三师叔,叶如笙自是师从掌门叶震。
等长大些,叶清终于熬不住,将时素欢丢给叶震,又游历去了。
她便开始同叶如笙一道习武。
没有人教过她爱恨情仇。
耳濡目染的,只有刀枪棍棒。
然而有些本能似是天生。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情窦初开不过一刹那,便忽然动了心。
只是这动心的人,却是此生不敢奢望的楼台明月。
明明放眼望去皆是巍峨山峰,却独独爱上那一朵崖边的花。一脚踏空,便是万劫不复。
这秘密随着时间一点点在心里腐烂,无法诉说,也无人可诉。甚至连最亲近的人,都不敢有一分一毫的泄露,只能在夜里反复折磨自己。
时素欢只能用更多的时间逼自己去习武,仿佛如此就能甩掉心底的那个影子。
然而低头不见抬头见,在瞥见那抹身影时,心又忍不住欢喜起来,随后又陷入无限的自责中。
只是这心却是不受控制,有时候恨不得将它挖出来,好好质问一番。
你怎么可以?你怎么敢?
迷糊中,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
正是寒冬腊月,下了好大的雪。
那剑光便也如雪般,在夜色里挥舞若银链。
不知疲累,直至殆尽。
手中的剑脱力,时素欢的身体晃了晃,终于往后倒去,摔进了雪里。
碎裂的雪落在脸上,落在鼻间,落在唇角,冰凉刺骨,几乎让人窒息。
满脑子都是刚得知的,肖炼和叶如笙即将订婚的消息。
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无声无息地滑落,摔入雪中,留下小小一团水滴,很快又被厚雪覆盖,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头顶是漆黑的夜空,一轮弯月高挂。
时素欢下意识伸了伸手。
那月亮似乎触手可及,却是遥不可及,只有那月光落在掌心,没有温度,也没有触感。
胸口因为习武尚未平复的气息,剧烈起伏着,喉咙哽塞,堵住了所有的疼痛与委屈。在这无人的寒冷深夜里,只有孤身一人。
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
便如此刻,那一幕幕场景如走马灯晃过,呼吸滞涩,连指尖都不能动弹分毫,像是陷入那一夜的雪地之中。
濒死时刻,唇上忽然传来一抹柔软。随即有一股暖流涌入,倏地冲散了原本的滞闷,散乱的意识有片刻的停顿,随即身上的束缚瞬间消失,整个人都松快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素欢的眼珠动了动,随即缓缓睁开了眼。
脑海里的片段还未完全消散,天光映入视线,有些晃眼,让人不知何年何月何地。时素欢眨眨眼,偏过头去,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
“醒了?”拒霜的脸上尚沾着些许水光,湿润的发丝贴着脸颊,绯红轻薄的衣衫贴在身上,露出姣好的曲线。
时素欢的思绪有些迟钝,挣扎着准备起身,手脚发软得厉害,下意识问:“你将我带出来的?”
“不然呢?”拒霜的声音飘过来,漫不经心,“你水性怎的这般差?若不是我渡气,险些死在水里。”
“烦劳……”时素欢刚开口,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身体一僵,猛地转头望向拒霜。
拒霜挑了挑眉。
时素欢下意识想要抬手去摸唇,手刚动了动,又意识到这个动作太过刻意,脸上露出一丝窘迫,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难不成说谢谢?
刚这么想着,拒霜便道:“都不说谢谢的吗?”
……
时素欢宛如被天雷劈中,一时还沉浸在云里雾里的迷茫状态,不敢相信对方说的话,半晌才艰难道:“莫要闹我。”
“谁闹你了?”拒霜瞥过来,“好像我占了你多大便宜似的。”
时素欢感觉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唇上,忍不住就想要避开视线。她脸上露出窘迫神态,竟不知该应什么。
拒霜的脸忽然凑过来,时素欢下意识往后仰去。那目光通透,像是要看透人的心:“怎的,遗憾不是你师姐在身旁吗?”
时素欢皱了皱眉:“我没有。”
“那你哭什么?”
时素欢愣了愣。
这一愣间,对方的手指已经探过来,抚过她的眼角。
“本来还以为是河水,”拒霜低头看了一眼指尖的水渍,又抬头望向她,“不过比水要烫得多了。”
时素欢抿了抿唇,像是心底的秘密被彻底摊开暴露开来,下意识攥紧了手。
“罢了,”拒霜站起身来,“真是好心没好报。”
时素欢心里堵得难受,半晌才僵硬道:“你怎么样?”
拒霜正在一旁准备用内力将衣衫弄干,闻言头也不抬:“不怎么样。为了拉扯你们两个,差点连自己都搭进去。”
时素欢恍然想到还有个何淑儿,连忙环顾了一圈,才发现另一边躺着的人,依旧在昏迷中。
“她没事罢了?”
“死不了。”拒霜指了指她的肚子,“子蛊喜水,如今占了母体,自是护着。便是再丢河里一炷香时间,估计都淹不死。”
“多谢。”时素欢自知理亏,对方做这些也是为了救自己,甚至连何淑儿也是她执意要带出来。方才情况凶险,虽然对方只是轻飘飘一句话,但是若有意外,的确容易丧命。
这般功夫,拒霜身上的衣衫已经干了。她走到何淑儿身边察看了番,口中道:“怎么,不怪我占你便宜了?”
时素欢口舌上自是讨不了好,也放弃了争辩。
话语刚落,耳边传来几声轻咳。
何淑儿的手指动了动,竟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