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何淑儿原本紧闭的双眸倏地睁了开,喉咙底发出一声沙哑的痛呼:“啊——”

  小腹传来剧痛,像是有一把刀插入,然后一寸寸剖开。

  冷汗很快渗透了底下的被褥,从眼皮往下淌,视线模糊开来,唇间很快被塞入一团毛巾,却依旧抵挡不住牙关颤抖。何淑儿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却又无法死去,在鬼门口挣扎。

  耳边嗡嗡作响,听不清楚动静,只有视线里烛光晃荡着,摆在床尾,余光里坐着一个身影,也随着这痛楚摇晃着,看不分明。

  黑阎罗手里拈着一枚银针,抽空睨了眼帐外。

  拒霜依旧坐在桌旁,指节轻轻叩着桌面,那里也点了一盏蜡烛,烛光将她的侧脸照亮,视线望向门口,目光深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门外已经打了起来。

  雨丝顺着风飘进来,没有人说话,只传来兵器碰撞的玎珰声。

  一个藏青色身影忽然倒飞而来,重重砸在门上,原本半敞的门顿时木屑四溅,发出一声碰撞,随即落在地上,痛得哇哇大叫,话语含糊:“丢轻点啊……”

  正是风潇。

  他正欲继续往前冲,玉华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外檐廊下,伸手拉住了他:“肖公子去屋里等罢,莫要伤着了。”

  风潇只觉得浑身像是要散架一般,然而瞥了一眼在雨中厮杀的时素欢,眉头微微蹙了蹙:“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玉华眼底并没有紧迫之感,如往常一般言语里带着一丝笑意,“莫要添乱,便是最好的帮助了。你看,我这不也没上吗?”说着,拍了拍风潇的肩,惹来后者一阵龇牙咧嘴的疼,“放心,有京白她们在。”

  风潇望了一眼玉华身边寸步不离的汉白:“她怎么不去?”

  “我要保护公子。”对方话语简短。

  风潇一噎,无语地望着玉华,这人能有啥事?又不是冲着他来的。然而如今是玉家的地盘,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硬生生咽回这话:“那我去!”

  言罢,也不理会玉华,又再次冲进了雨中。

  拒霜的耳朵轻轻动了动,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抬头望向屋顶。

  “砰——”

  视线里,那屋顶突然往下一沉,顿时尘土飞扬,一个白色身影混着雨水落下来。

  拒霜的指尖划过桌上的剑,并不急着出鞘,而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云澜,丝毫不意外对方能突破重围冲进来。

  那剑是玉家的剑,花里胡哨的,剑鞘上雕龙画凤,镶了细碎的珍珠玉石,剑柄更是夸张,生怕黑暗里别人看不到,嵌着一颗铜钱大小的夜明珠,此时正幽幽散发着光。

  “又见面了。”拒霜唇角微勾,“护法好身手,比我预料里的还要快。”

  云澜脸上又罩了个新的白色面具,这次不知是什么材质,将那张昙花一现的面容掩了住。手里也是一柄新的软剑,剑鞘上没有丝毫花纹,与桌上的一比,显得分外寒碜。然而那雪亮的剑身上,血水混着雨水一路往下淌,多了几分寒意。

  她似不觉,只轻轻晃了晃右手,将那血水挥去,淡淡道:“这新剑使得忒不顺手。”顿了顿,视线从桌上很难不让人注目的剑上掠过,“你的身体撑得住么?”

  拒霜懒洋洋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将剑捞在怀里,无奈道:“这不行也得行啊,玉府上下哪一个能拦得住护法您呢?”

  她身上依旧是一袭锦服,这一把剑被她抱在怀里,竟被衬得黯淡几分。

  “无用功罢了。”云澜话语平静,似乎是感觉到什么视线,下意识往床榻上望了一眼,低声道,“鬼医后人么。”

  那帷帐忽然被撩了起来。

  黑阎罗目不转睛地盯着云澜脸上的面具,似乎要将这面具望穿一般。

  没等她开口,沉浸在痛楚中的何淑儿忽然身体一颤,上半身猛地往上仰了仰,却因体力不支重重倒下去,嘴里发出破碎的声音:“不要——”

  黑阎罗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微微变了脸色,望向云澜:“你身上带了母蛊?”

  云澜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往何淑儿方向投来一个难以分辨的目光。

  黑阎罗手起针落,银针轻易地刺破了皮肤,自头顶天灵穴没入。

  “呵——呵——”何淑儿喉咙底发出喘气声,宛如破了皮的鼓面。她的双目圆瞪,仿佛听到了什么恐怖的话语,瞳孔渐渐涣散开来。

  “不能让她靠近!”黑阎罗猛地转头望向拒霜,眉头皱了起来,“吕霆也在附近!母蛊由他操控,这丫头怕是被扯入了幻境。若是她自己没有求生的欲望,纵是师祖在世也难救。”

  拒霜沉了神色,右手搭在剑柄上,缓缓出了鞘。

  “真是疯了。”黑阎罗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不过是子蛊罢了,没有还能再种,连母蛊都带在身上,不怕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云澜目光平静,话语却有些讥诮:“不然怎么是吕疯子?”

  剑出鞘。

  那剑看似慢,却诡异得无法躲,逼得你应战。

  何况云澜也不打算躲。

  她一袭白袍在光影下晃动若残影,剑尖锋利,每一剑下去都不多余,招招寻着要害。剑气将屋内的桌椅掀了翻,烛光晃动得厉害,终于经受不住几轮的冲击,倏地灭了。

  只余下一盏黑阎罗身旁被护着的灯。

  黑暗里,两个人依旧在争斗。与屋外的动静不同,屋里静得可怕,只有剑气带起的风声。偶尔一道闪电划过,堪堪照亮这骇人的一幕,很快又沉入黑暗中。

  黑阎罗一双眉越皱越紧。

  拒霜的身体快撑不住了。

  胶着间,一个身影飞了进来,在黑暗里一双眼睛亮得惊人,脸上怒气沉沉,剑尖直指云澜背心。

  是时素欢。

  那剑势一往无前,云澜不敢轻敌,原本刺向拒霜的剑猛地一转,堪堪格挡开身后的剑。还不等她松口气,拒霜的剑复又而来,重重劈在她的剑上。

  喉头一股腥甜。

  云澜倒飞出去,在空中极快地翻转,落地时连退好几步,堪堪在撞上墙前稳住了身形。

  “我来晚了。”时素欢头也不回地丢下话来。

  她一身深色劲装早已淋了透,浑身像是从水里打捞上来一般,分不清哪些是雨,哪些是血。唇角抿得很紧,声音也有些哑,显然经历了一番苦战。

  时素欢压下心头千般焦虑,一根弦绷得极紧,下意识呵道:“欺负弱女子算什么本事?让我来会会!”

  云澜:……

  黑阎罗:……

  好一个弱女子。

  黑阎罗无语地瞥了深藏不露的拒霜一眼,对方已经收了剑,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跟着望过来,羞涩一笑。

  她有点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