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夜色愈发深,刚过三更。

  雨水落在亭上,发出霹雳吧啦的声音,凌厉的剑风拂过,院子里的花草都遭了秧,无声无息折断了根茎,倒成一片。

  雨水将视线糊住,有些看不清,时素欢的一双眼睛在黑夜里却亮如星辰。她望着被逼退几步,复又冲上来的女子,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分明是要将人誓死拦在亭外,以自身血肉之躯,让她不得寸进分毫。

  时素欢目光晃了晃,抬起了剑,没有避开那曲刃,右脚往前一步,将内力灌满剑身,笔直地从上往下劈下去!

  尖锐刺耳的摩擦声猛地响起,将那笛声硬生生压下去。

  对方似是识破了她的计谋,想要撤回手中兵器,却又被迫架着她的剑。这一退,怕是就要从头被劈到脚,无奈只能又退三步,一脚往后踢在亭边柱子上,咬牙怒视她。

  时素欢极快地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吕霆。

  那一身白袍滴水未沾,唇角微勾,透过那白玉面具,目光竟似流露出一抹欣赏。

  一剑即将势去,时素欢强提一口气,脚下一个旋身,仗着知道对方不会避让,借着回旋之力,举剑再劈!

  那架势,仿佛手里拿的不是剑,是大刀一般。

  方消退的利器摩擦声再次响彻,纵是再刺耳的笛声,也被更刺耳的金属声覆盖。

  剑,本是轻灵之物,即便是眼前女子手里的曲刃,也走得是轻灵一派,两者都不适于此刻这般蛮力的碰撞。

  女子显然没有料到对方为了压制笛声会这般使剑,脸上闪过一丝讶然,牙关咬紧,唇边溢出一丝血来。

  剑与刃都不堪重负,剧烈颤抖起来。

  耳膜在两股刺耳声中倾轧,发出嗡嗡的轰鸣。

  时素欢宛若未闻,气势一往无前,眼看剑已滑到末端,再次旋身劈去!

  这一次,两人的兵器再也受不住,有清脆的碎裂声传来。

  时素欢眼中闪过一丝痛惜,脑海里响起师父温和的嘱咐:“素欢,你如今正式拜入玄剑派门下,这佩剑以后便赠予你。作为剑客,此剑当是你的手足,要爱护它,如同爱护自己的身体,可知?”

  这剑跟了自己整整六年。

  从习剑那时起,即便是吃饭睡觉,剑都不曾离手。

  而此刻,剑在哀鸣。

  时素欢的眼睛瞬间红了,在这瓢泼大雨里,目不转睛地望着手里的佩剑,在一寸寸开裂。

  握剑的手却没有丝毫犹豫。

  她没有时间犹豫。

  “砰——”

  相比这周围的嘈杂,剑的碎裂轻得不能再轻,时素欢却能清晰听到,剑身一寸寸碎裂开来的声音。

  曲刃比剑率先承受不住,倏地断裂开来。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寸寸剑身飞溅,落于泥泞的尘土之中,光泽黯淡,不复清亮。

  女子猛地弯腰吐出一口血,脸色苍白如纸,吐完便起身抹去唇角血渍,终于开了口,声音略有些哑:“剑客无剑,你当如何杀敌?”

  时素欢只淡淡望了对方一眼,弯腰自地上捡起一根在风雨里被打落的树枝,将多余的枝叶轻轻巧巧地折去,直指黎叶鼻尖:“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黎叶神色一凝。

  “你中毒了。”时素欢话语很轻,却是笃定,“拦不住我的。黎叶。”

  她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曲刃与剑不同,靠诡谲致胜,如今失了兵器的对方,才是真正的手无寸铁。

  闻言,黎叶果然变了脸色。

  笛声忽的停了。

  “黎叶,退下罢。”吕霆放下手中的短笛,并不因眼前的情况懊恼,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你尽力了。”

  黎叶猛地攥紧了手,不甘心地立在原地。

  “时姑娘好魄力。”吕霆的目光有些耐人寻味,“看你这剑法身手,是出自玄剑派门下罢?传闻玄剑派中人皆爱剑成痴,有着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说法,你为了吕某如此糟蹋宝剑,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了。”

  时素欢冷眼睨着吕霆,并不言语。

  吕霆并不介意,摆了摆手。

  黎叶见状,立刻进入亭中,她身上还有未干的雨水滴落,似是怕沾到吕霆,远远地立在身后:“先生。”

  “回去罢。”吕霆知道时素欢来意,并不担心对方扣留自己。说罢,将短笛随手往腰间一插,便往外走。

  黎叶默不作声地撑开一把纸伞,跟在身后。

  雨水顺着伞沿落在她肩上,只罩住了吕霆一人。

  在漆黑的夜色里,渐行渐远。

  时素欢这才转过身,一步步又迈入雨中,走到方才打斗的地方,蹲下身,去捡地上的剑身残骸。

  那剑碎裂的时候四散飞溅,此刻早已沾满脏污。时素欢小心翼翼地捡起来,用身上衣袍擦拭干净,才一片片收入怀中。

  通红的眼睛里泛着如水般的光泽。

  有晶莹的泪水滑落,滴在手心的残骸上,和雨水混在一处。衣袍已经完全湿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她找了许久,才找齐最后一个碎片。时素欢收拢掌心,冰凉的剑刃贴在肌肤上,是熟悉的感觉。

  吕霆没有说错。

  玄剑派中人,爱剑成痴。

  她的佩剑,也有自己的名字,唤素心。

  雨渐渐小了。

  时素欢踏着雨回到庭院时,外面的争斗已经结束,地上横陈了不少黑衣人,以及玉府护卫,京白正在指挥手下处理。

  见到时素欢回来,京白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并没有过多询问。

  时素欢随手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深吸口气,往前走。

  房门大敞着,远远传来风潇的哀嚎声:“痛!痛——啊——”

  紧接着就是黑阎罗的嘲笑声:“死了就不痛了。”

  “肖公子,忍着些。”玉华的声音响起,明显听出来有些憋笑,“这药是玉府最上等的药,伤口愈合极快,过两日就没事了。”

  拒霜正倚在门口,第一个看到归来的时素欢。

  她依旧是离开前的模样,并没有受伤,唇角的笑还没收回,瞥见时素欢的身影,目光已经扫过来,低声道:“辛苦了,可好?”

  时素欢点了点头,想要笑,唇角却如千钧,抬不起来分毫。

  拒霜似是感觉到什么,略微怔了怔。

  待对方进门,她手上已经多了一块毛巾,递过来:“快擦擦罢,别着凉了。”

  “云澜呢?”时素欢扫了一眼屋内。

  床榻上的帷帐已经重新落下来,里面有隐约的人影,应当是何淑儿,看来已经脱离危险了。黑阎罗正坐在桌旁擦拭手里的银针,风潇则坐在一旁,露着半边肩膀,玉华在给他上药。

  时素欢转念一想,这屋子里除了玉华,的确也没什么更合适的人给他上药了。

  “走了。”拒霜示意门外,“笛声一停,对方就离开了。”

  显然,云澜不是黎叶等人,不会为了吕霆卖命。也不知是得了什么好处,才来掺和这一脚。笛声一停,表示吕霆已经离开,她自然不愿意孤身陷在这泥淖里,甩甩袖子,就干脆利落地走了。

  “这边已经没事了,我带你回屋上药。”拒霜说着,便拉着人准备离开。

  风潇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飘过来,目送两人离开,却也不敢说什么。

  “肖公子,别看啦。”玉华低头笑,动作轻柔地将手里的绷带一圈圈往伤口缠,“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风潇痛得咧了咧嘴,哀怨地叹了口气。

  我妈妈下周应该可以出院了,到时候恢复隔日更。

  这段时间更新不定,劳烦大家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