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阎罗将银针收入匣中,唇角往上扬了杨:“那……你比较想知道拒霜的事,还是玄剑派的事?”

  时素欢的眉头蹙起来,随即偏开了头,一副不愿再理会的模样。

  黑阎罗倒并不介意,兀自道:“玄剑派已经被你家那位一把火烧了,烧了整整三天三夜,火光才弱下去,整个山头都烧成了灰烬。啧啧,你是没看到那火,烧得漫天都是霞色,漂亮极了。”

  时素欢的眼角颤了颤,抿得唇色都发了白。

  “不过她倒是真听了你的话,没有再伤人性命。不过有几个不肯善罢甘休,试图灭火,好像起烧死了罢。”

  时素欢猛地闭上了眼,仿佛如此便能不闻不问。她整个人都陷入柔软的锦被当中,背脊微微弓起来,这几日消瘦许多,能看到突兀的肩胛骨。

  黑阎罗短促地笑了笑,目光里闪过一丝寒光:“要我说,她还是心软了,换做是我……连死都便宜他们了,定是让仇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慢慢折磨个十几二十年,才不枉这番心思。”

  “出去。”时素欢话语冰冷。

  “你这人,当真奇怪。”黑阎罗往后一靠,倚在椅背上并未有起身离开的动作,望着视线里僵硬的背影道,“都到了这份上,还恋着仇人的虚情假意么?依我看,那清光客倒是有先见之明,若不是当年留下你,怕是早被你家那位屠尽满门了。如今玄剑派虽亡,人却犹在,旁人纵是道玄剑派无情在先,你那些曾经的师兄妹可不管,只觉得自己无辜,平白给自己留了诸多祸根。”

  时素欢的胸膛因为呼吸急促有些疼起来,几乎是从齿缝里蹦出话:“废了功夫,一生无法使剑,还不够么?”

  “嗤。”黑阎罗冷笑一声,“你怎的还如此天真,以为人人都同你这般想法么?但凡有些心思,真要使什么坏招,自然是有千万种办法,何须靠自己那不入眼的剑术?”顿了顿,似玩笑似认真道,“你家那位苦心磨砺二十年,却因一时心软斩草不除根,恐有后患。”

  时素欢忽的转过身来,眼底像是燃着一团火:“你与我说这些,到底意欲何为?”

  黑阎罗终于站起身来,垂眸俯视着时素欢,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躲避是没有用的,你早晚都需要做一个抉择,”她话语一顿,目光幽深,“在一切还来得及挽回之前。”

  言罢,她摆了摆手,又恢复了轻松模样,转身往外走,只留下一个背影,声音渐远:“我有约要赴,就不奉陪了。你的身体已无恙,心病我医不了,自个折腾罢……”

  房门被重新合上,窗外明媚的日光倾斜进来,又再次消散。

  时素欢眉尖的怒意一滞,神色有些怔怔。

  半晌,她的手动了动,勉强撑着自己的身体,试图坐起来。

  因为长久的卧床,身体酸疼得不像是自己的,宛如生锈的铁石一般,又沉又缓。时素欢费了好大的力气,额头沁出薄汗,才坐起了身。

  鼻间有淡淡的花香。

  她扫眼望去,便看到半启的窗棂旁,插着一束芙蓉。

  那芙蓉花尚只是个花苞,还没到绽开的季节,粉嫩的花瓣遮掩着,沐浴在日光里,似乎将一室的沉闷都点缀得活泼起来。

  也不知那人是什么时候放上的,她竟什么都不知晓。

  抉择……又是抉择……

  时素欢收回了视线,唇角露出一抹苦涩。

  她便这般坐着发了会呆,恢复了些力气,才试图下床。

  这是她这段时间第一次下床。

  对方并不勉强她,除了醒来时那一面,之后再也没有来过。然而从丫鬟口中,时素欢还是得知了一些事,比如每日两次的药都是那人熬得,一熬便是两三个时辰,不让旁人过手。

  时素欢只觉得心下茫然,不知该如何面对。

  也许……对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才不踏进这房门半步。

  那些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自己早已辨不清了。

  偶尔她会不争气地想起一些两人相处的场景,月老庙那一幕宛如箴言般的话语,便反复在浮现在眼前。

  那人说她并非良人。

  那人还说,有些事不是喜欢就够了。也许哪一天自己就后悔了。

  当初的她并不知晓,眼前曾被摆下一条又一条的退路,是不是那人也曾犹豫,因她固执的深情而有片刻的迟疑。

  然而她兀自天真,不曾退却,飞蛾扑火一般。

  像个傻子。

  自己……又有何理由怪责谁?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

  时素欢推开了门。

  灼目的日光一股脑儿泼了满身,她被刺得微微眯起了眼,下意识抬起右手挡了挡。

  日光从指缝跳跃着,眼前的场景渐渐在白茫茫的视线里浮现。

  眼前是一片院子。

  院子并不算大,一眼便能望到头,打理得很是整洁。右手边是一片竹棚,春末夏初,已有葡萄枝叶缠绕而上,抽出了葱绿的叶子,挂下青涩的葡萄果实。左手边种满了蔬果,已小有规模,能预见不久后,想来便是一场大丰收。

  明明不过十几日,却恍如隔世一般。

  时素欢本以为该是一幢府邸,不曾想到竟是这般的农庄。

  不远处,似乎有一双目光望过来。时素欢下意识抬头,便看到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望着自己。

  那是个小女孩,不过十岁左右,梳着两根麻花辫,穿着一条镶着碎花的罗裙,衣衫朴素,却很是干净整洁。她躲在一颗桂树后头,见时素欢发现了她,不好意思地偏开了视线低下头去,瞅着自己的白色布鞋。

  时素欢的心有些软下来,唇动了动,声音依旧沙哑:“这里是……你家么?”

  小女孩害羞地点点头,手指抠着桂树的皮,小声道:“我没吵醒你罢?拒霜姐姐说里面有小姐姐在休息,不让我们过来打扰……”

  时素欢怔了怔。

  小女孩见没有回应,忍不住飞快抬头,眉眼间露出几分紧张:“我……我就好奇过来瞧一瞧……你能不能别和拒霜姐姐告状……”

  时素欢轻轻颔首,撑着门扉往外踏出了一步,低声问:“是我打扰你们了。”

  “不打扰!”小女孩连忙摇了摇头,麻花辫子被甩得飞起来,“我可想拒霜姐姐了,难得她这次呆了这么久。”说着,她的眼珠转了转,打量了时素欢一眼,“姐姐生病有好些吗?我看拒霜姐姐很担心的样子。”

  时素欢抿着唇,有些恍神,耳边小女孩还在继续说:“她每天都守在药炉边,也不怎么笑了,还总是喝得醉醺醺的。妈妈说,这是因为姐姐心情不好。”顿了顿,她的眉眼舒展开来,“不过姐姐既然出门了,肯定是身体好些了,拒霜姐姐一定很开心!我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等等……”时素欢回过神来,想要唤住对方,小女孩却已经一溜烟窜出了院子,跑得只剩下雀跃的背影。

  时素欢目光复杂地垂下了手,喉咙传来一丝痒意,忍不住掩嘴咳嗽起来。

  胸口震动,痛得厉害,她的腰微微佝偻下去,只剩下一阵又一阵的咳声,乍一看,竟是宛如垂暮的老人一般。

  待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时素欢摸着墙往院子旁的木凳上走,不过几步路,已经喘得不行,额头的汗沿着鬓角淌落,身体却没有一丝暖意,手脚依旧冷得像冰。她撑不住坐在凳子上,微微阖起了眼,平复这残破的身躯。

  在睁开眼时,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往院门口望去,便看到一抹白色身影不知何时站在葡萄藤下,正在看着自己。

  如你们所愿!马上开始虐拒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