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黑阎罗的福,时素欢的喉咙倒是好得快些,已经能开口说些简短话语了。只是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使坏,开的药方极苦,便是时素欢这般不惧苦药的人,喝下去都觉得一整天都是褪不去的药味,连蜜饯也无法压制。

  她烧伤的并不算重,只是苦头吃了不少。等那伤口一点点结了痂,黑阎罗便用金针将痂重新刺了破,也不知给她涂了什么,烧伤的地方便像是寒冬泡在雪堆里,冻得几近麻木,半天才缓和。

  好在那痂一点点褪去,露出来的都成了光洁肌肤,只隐隐留下些许痕迹,不细看的话并不显眼。毕竟是在手脚上,平日衣衫遮着,时素欢倒是不甚在意,每日都坚持询问可有法子医治拒霜。

  “烦死了。”黑阎罗头也不抬,下针的手便重了些,“早知道晚些给你看喉咙了,治不了治不了治不了,还要我讲多少遍?”

  时素欢并不在意对方恶劣态度,继续道:“她体内那二十年的毒你都可解,天下百毒若是你都治不了,又有谁能治?”

  手上的金针顿了顿,黑阎罗抬头瞥了她一眼,随口道:“若是我那祖师爷鬼医在世,许还有些法子,不如你去棺材里将人挖出来问问?”

  “她留下的医书里没记载么?”时素欢皱了皱眉。

  “谁知道那一堆医书还在不在,当初都丢在沉渊了。”黑阎罗没好气道,“这么多年过去,怕是早被虫蚁给咬烂了。”

  “我去寻。”时素欢抿紧了唇,心底起了些希冀。

  “随便你。”黑阎罗取下金针收好,一刻也不想在屋内呆着,转身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道,“可别怪我没事先知会,那祖师爷脾气不好,沉渊当初葬了多少冤魂,数也数不清。”

  时素欢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兀自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黑阎罗的目光晃了晃,转身将门阖上,没走几步,就看到不远处走来一个熟悉身影。

  “你来得正好。”她脸上不耐烦的神色已经尽自褪去,正色道,“我有事同你说。”

  拒霜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院落,点了点头。

  ……

  三日后。

  昨夜的雨将暑气稍稍浇褪了些,相延锋背着手站在门口,低声道:“已经决定了么?其实我真的可以代劳……”

  “无需再烦劳了。”拒霜只是笑笑,打断了他的话,“你有你的事,不用再为我奔波了。”

  “可是你身体……”

  “不过是走一趟沉渊罢,不打紧。”拒霜摇了摇头。

  她今日戴了斗笠,将那张面容遮了住,仿佛又像是初见时那般。有风拂过,露出那尖尖的一角下颌,相延锋有片刻的怔神。

  “我会照顾好她。”一旁的时素欢道。

  她本想只身前往,然而拒霜从黑阎罗口中得知后,倒是没阻止她,只是要一同去。她实在拗不过,最后勉强同意了。

  相延锋的目光落在时素欢身上,片刻又挪了开,唇抿得极紧,显然并不太情愿。

  “别磨蹭了,快些。”马车里探出一个玉华的身影,忍不住心急地催促两人。

  眼看拒霜转身上了准备好的马车,相延锋下意识再想要说点什么,脸色却绷得愈发紧,最后到底什么都没有说,沉默地望着马车扬起灰尘,渐渐远去。

  “堡主,”身旁的亲信忍不住道,“东方姑娘她……”

  相延锋抬了抬手,止住了对方话头,目光却一路随着马车远去,直到再也望不见了。

  马车里。

  时素欢回头望了一眼依旧站在原地的相延锋,眉间闪过一丝不悦,不等她再看,衣袖已经被扯了扯,将她扯回了座位上:“别看了,倒像是你恋恋不舍似的。”

  对面的玉华嗤笑了一声:“满车都是醋味,酸得很。”

  闻言,拒霜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时素欢不满地瞪了玉华一眼,半晌,才出声问道:“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怎的,事到如今还在意这些?”

  见时素欢没有应话,拒霜轻声笑了,将斗笠摘了下来,露出一张面容生辉的脸,愈发衬得左颊伤痕刺目。她浑不在意,徐徐话语落在清晨里,好听得紧。

  三年前。

  相延锋在江湖上行事乖戾,素来仇敌众多,那日恰逢他娘亲忌日,夜间饮多了酒,被仇敌袭击,硬是仗着一身本事以一敌多,将人尽自斩杀刀下,自己却也负了伤,昏倒在路边。

  那地方恰巧离欢凤楼不远。

  拒霜经过认出了他,并不曾如何犹豫便出手相救。毕竟这青凌堡大公子的人情,平日可不好讨。

  倒是没想到自己这身份也帮了不少忙。这也是拒霜后来才知道的事。

  许是相延锋自幼生长在勾栏之中,娘亲又是青楼女子,并不嫌恶她的身份,反而动了心。只是他素来寡言,又在计算着青凌堡堡主之位,不曾多表露。

  再相见时,便是与时素欢那一次。

  “他也是个可怜人。”拒霜道。

  相延锋并不曾提过太多过往的事,许多都是陆陆续续猜到的,也或许相延锋虽不刻意提及,但也没有向她隐瞒。

  “他幼年孤苦,被领回青凌堡后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才养成了如今这样的性格。”拒霜望着眼前女子道,“许多人厌恶他,乃至厌恶青凌堡,他许也厌恶这样的自己。他并不打算婚娶,亦不打算生子。他说,他要让相家绝后。”

  时素欢心情复杂地听完,久久不曾言语。

  “那岂不是本来也不打算娶你?”玉华听得兴致勃勃,忍不住插了嘴,不出所料地招来时素欢锋利如刀的眼神。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嘀咕道,“难怪,我还以为他脑子有病呢,不然为何明摆着你和我妹这层关系,也没有阻拦。”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时素欢黑着脸道。

  “他自幼便聒噪,习惯就好。”

  “这话我可不爱听了,”玉华将手里新折扇一晃,如今天气热了,这动作倒是愈发顺畅起来,“不知多少姑娘爱死本少爷这甜言蜜语的嘴。”

  时素欢偏开视线,懒得理她,望向拒霜,体贴道:“脸上伤口还疼吗?”

  拒霜摇了摇头。

  “身体若有不舒服,定要告诉我。”

  “好。”

  话音刚落,耳边就落了一声叹息:“你这心也忒偏了些,果然嫁出去的妹妹泼不出去的……”

  水字未落,时素欢的掌风已经擦着脸扫过来,将他额前发丝高高扬起,露出洁白的额环。玉华连忙往右侧一仰,当即噤声,手上折扇不耐的摇晃速度更快了。

  这妹妹当真是半路捡得,一点都不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