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底下的热闹也散得差不多了。
王家报了官,却是连劫人的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一时之间也是束手无策。时素欢偷溜到王府时,便撞见那着了一身新郎服的王翡发了好大的火,一脚踹翻了一个护卫:“你干什么吃的?一个女人都看不住?”
那王翡面色白净,身形圆润,眼窝凹陷,端的是一副沉迷酒色的模样。因为天气炎热,身上挂满了汗水,将红色的新郎服都了湿,隔着老远都能闻见汗臭味道。
护卫从地方爬起来跪着低下头去,瑟缩道:“是属下办事不利。”
王翡气不过,又是甩手一巴掌刮下去,将护卫的脸都打了偏:“没用的东西,养条狗都比你会看家!还愣在这里干嘛?赶紧给我去找!搜遍全城都给我将新娘子给搜出来!”
护卫的唇角淌下一丝血,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只应道:“是,公子。”
言罢撑着膝盖站起来,挥了挥手,领着一队护卫又踏出府去。
时素欢见那脚步轻盈,应该是有些武功底子的人,叹了口气,继续盯着那肥头猪耳的公子哥。对方显然动了手脚热得很,脚步不停地往屋子里走:“热死我了,这天是打翻了火炉还是怎的?真是一群不省心的畜生。”
“公子息怒。”王翡身旁站着个小厮,手里拿了折扇在旁边挥舞着,脸上是讨好的笑容,“莫要为了这群畜生生了内火,小娘子跑不了。”
“你懂什么?”王翡回头瞪了小厮一眼,神色有些狰狞,“若劫人的是个男子,这干净身子平白糟践了去,我还要来作甚?收破烂做好事吗?真他妈晦气!”
墙边的时素欢听得眉头紧蹙。
小厮微微一怔,连忙点头应和:“公子说得在理,这……还要继续找吗?”
“找,当然要找!”王翡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屋子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死也得是我王家的鬼……”
时素欢暗自攥紧了拳头,眼底泛起一丝寒意冷光,折身回了客栈。
客栈里。
拒霜端坐在窗前饮茶,目光眺着窗外景色,神色慵懒。不远处坐着樊香,视线不时落在门口,等待着前去打探消息的时素欢归来。
她总觉得,虽然屋里的女子看起来脸上笑容不曾离开过,另一位姑娘反而凶些,但却更好说话。许是对方太过貌美,反而让人添了些距离。
正局促间,耳边飘来拒霜姑娘淡淡话语:“你家中可有兄弟姊妹?”
樊香连忙端正了身子,恭恭敬敬地应了:“回姑娘的话,上头有一哥哥。”
“我听你说你爹是个赌徒,想来是不营生的,平日一家四口以何谋生?”这人并不看她,依旧是望着窗外,仿佛闲谈一般。
“哥哥自幼体弱多病,不能劳作,得幸娘亲年轻时学过些手艺,我们娘俩便在家编些小玩意,托隔壁奶奶拿去帮忙卖,补贴家用。”樊香说着便红了眼,“只是这些零碎家用平日也得藏掖紧了,若是被爹爹发现,必定要抢了去。”
拒霜终于收回了视线,回过头来,望向樊香,话语轻柔:“这王家给的聘礼不少罢?”
闻言,樊香的身体颤了颤,那眼眶里蓄着的泪便不受控制落下来。
拒霜也不劝慰,只倚在窗棂上瞧着对方哭了半晌,待歇停了些,才继续道:“你爹是赌徒,想来是手里拿了钱便行的。你娘呢,也一并收了?”
樊香怯怯地点了点头,又道:“娘她也是……逼不得已。哥哥看病需要银两,家里又掀不开锅。”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樊香惊了惊,下意识拿衣袖去遮:“爹爹他有时候赌输了会去喝酒,心里烦躁,有些许不满的……便会……会打骂我和我娘……”
闻言,拒霜神色依旧淡淡:“你爹好吃懒做,你哥形同废人,你娘又抢不过,平日还要一同挨几下打。即便是这次救了你,下回也保不准还是被再卖一次。我……”她的话语微妙地顿了顿,眼底涌上些无奈笑意,“我家那位虽是个热心肠,却到底是外人,究竟要如何做,还是得看你自己决断。”
樊香脸上有些茫然,哽咽了会,才低声道:“我……我只是不想我娘再受这些苦。”她说着,又自凳子上滑落下去,重重跪在地上,“两位姑娘都是菩萨心肠,务必帮帮忙!”
“菩萨可不敢当。”拒霜垂下眸去,“其实有个简单法子,我们且将你送出城,这王家再家大势大,也不过是地头蛇,你自顾离开,他们手再长,也祸害不到你。”
“可我哥和我娘……”樊香神色不忍。
“这聘礼还回去便成,横竖你人不见了,时间长了也当你死了,王家也不会对你家怎么样。”拒霜的身体微微前倾,“除非你家不肯还这钱。”
樊香俯下身去,头重重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话语哽咽:“这钱……这钱……”
“这钱早没了。”熟悉的话语响起来,随即房门便被推了开,时素欢蹙着眉踏步进来,无语地望向拒霜,“我去了她家一趟,正吃香喝辣呢,一部分填了欠债的窟窿,一部分拿去给别家下了聘礼,给她那病秧子哥哥娶妻。”
拒霜看起来并不意外,直起身来,自怀里掏出一块巾帕,抬手去替时素欢擦汗:“外面晒得很罢?”
“还行。”时素欢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嘟囔了句,并未阻止,任由对方将自己额头的薄汗擦了,见那樊香竟又跪着,叹了口气,“赶紧起来,怎么又跪上了?”
樊香神色颓败,像是失了魂一般:“爹娘是不是还不知道我被劫了……”
拒霜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时素欢,帮腔应了话:“怎会不知?总共就那么大个地方,早传遍了。”
“怎么会……”
时素欢叹了口气,接着道:“我去了一趟王家,如今怕是有些棘手。”
樊香到底是个女子,在乎清白名声,只是若是完璧归赵,即便是教训了王家,也难免被卖进虎狼窝里。
“你可愿意离开?”她问。
拒霜望了一眼樊香,伸手替时素欢倒了一杯凉茶递过去:“怕是不愿意。”
闻言,樊香痛苦地阖了眼:“我这条命是爹娘给的,岂能一走了之?何况我不过一介女流,也没有姑娘这般身手,独自一人又如何安身立命?”
时素欢听得眉头锁得愈发厉害,身手接过凉茶一口气喝了完,望向拒霜,颇有些头疼起来。这行侠仗义的事看似容易,不过动一动手,真帮出去才发现,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纵是武功高强,也难解这世俗的题。
拒霜探手过来抚时素欢的眉,忍不住笑了笑,又垂眸望向一言不发的樊香,沉吟一番,方道:“如今有两条路,你的人生便自己选。要么我给你些银两送你出城,够你暂时不愁吃穿,接下去该怎么安身立命自个挣;或者我将你送回娘家,顺手将那王公子解决了,至于之后的人生,那是你的苦海,我们渡不了。”她说完望向时素欢,柔声道,“素欢觉得我这般法子可好?”
人生苦海,贵人能帮得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
自己的苦海还是要自己渡啊……
卷五:两心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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