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来看你, 我不清楚还有没有机会,回来给你扫墓,所以临走之前特意见你一面。”

  薛桐弯腰将花束放在地上,伸手将散落的碎发, 塞进扎紧的发髻里。

  “你死后我找过你家人, 可你母亲没钱帮你安身…但现在你有很漂亮的地方住, 放心这地方每天都有人打扫。”

  花束旁边是一块平躺的黑色花岗岩,墓碑上黄铜字体写着程姿, 常绿松柏驻守在墓地两端,白色蝴蝶飞过冬季草坪, 这块墓地面积虽小, 放在寸土寸金的香港, 价值抵得上内地一线城市的大平层。

  “忠叔也去世了。”

  “你可以在天上吃到他的咖喱鱼丸了,这两年他手艺退化的很厉害, 可能是和人老了味觉消失有关吧, 生意不好没钱治病,就顺理成章的去世了。”

  “勋魏结婚了, 他可能跟你说过,他老婆是个很漂亮的医生,他演习时从二楼摔下来,是他老婆救过了他的命。”

  薛桐找来了块石头坐下来,背对着那块平躺的碑。

  “人们似乎很容易爱上自己的救命恩人。”

  旁边的园丁在草坡上除草,除草机轰鸣声让薛桐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港城景观依旧如此壮丽, 可到处是腐败的味道,连海水都是。”

  薛桐从兜里掏出一个盒子, 盯着里面的戒指。

  “上次摘下后, 它就丢了, 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结果有一天它突然出现在中岛台。下面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教官,贵重物品请好好保管。”

  说着薛桐笑出声,将盒子随意地放在脚边,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字,见字如见人,你懂吗?算了你看不到这些字,你就算看到了也不会觉得好看,你成绩向来不好,讨厌写字好看的人。”

  薛桐沉默半天。

  突然,她转头看向那块碑。

  “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给我发短信去找你,你却当着我的面跳下来,你为什么要原谅他们,你为什么会跑去赌场……不过这些答案现在都不重要了,我不想知道了,这个故事可以结束了。”

  “你知道的,我只会对着死人才能说出什么钟意,爱。到你死前我也没说钟意你,到妈咪死我也没说过爱她,薛冠超死后我都没去看他。”

  薛桐摸了下鼻尖,看向对面大海,晚霞还没出现,太阳刺眼。

  “但你知道吗?那个小孩会说什么「教官你上课教我的内容都有好好听」,说什么…「你别着急,我真的没事」、「这个口子很吓人你不要看了」「你受伤了,我帮你包扎」…这些话比爱不爱的贵重多了,真的钟意一个人,怎么会让对方着急和失望,怎会让对方担心到焦虑,所以你自己说说,你是不是利用我的喜欢?”

  “那天演习她….她替我挡下了一颗子弹。她就躺在地上闭着眼睛,痛苦到不能呼吸,仿佛真的死了一样,防弹背心上烧出个小窟窿,很小,但对我来说很显眼,你让我死了十年,她却想让我活。”

  薛桐起身,抬头看了眼旁边的松柏树,那是十年前亲手种下的,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三十岁到十五岁,你在我目前人生嶙峋度过了大半。这十年记忆里的自己很愚蠢,我活的很不透明,这十年我不停地捡起这段记忆,我不敢放任它自流,我不敢让它自生自灭,我一直无限低拉长这场噩梦,如今我才发现这是篇毫无逻辑的叙诡。”

  薛桐转身盯着那块碑,

  “程姿我得停下来,我不想无处存身,我好钟意她。只可惜我没有办法和她葬在一起,好遗憾,但我会好好活的。”

  薛桐深呼吸,“走了。”

  -

  “教官。”

  陆诗邈听到家门响动,她拿着一份邮轮宣传活页,从沙发上站起冲到门口,兴奋说道:“我们去做邮轮吧。”

  薛桐伸手摘了发绳,应答:“好。”

  陆诗邈怔身诧异,“你都没看就答应了?”

  薛桐伸手将活页拿过来,看了眼随后冷落在玄关,“我明后天有假,我带你去坐更大的邮轮不好不好。”

  陆诗邈不敢相信,迟愣在门口,“明天就去?”

  “或者今晚我们就出发。”

  薛桐伸手摸摸小孩的头,急迫地掏出手机,“明天太迟了,我现在就去订票,我们今晚就去”

  “今晚?”陆诗邈被吓到,“啊教官我什么都没准备….”

  “有我就够了。”

  薛桐看着陆诗邈,保持三秒沉默,举手拨通了电话,说了一长串的粤语后,开始进房间打包行李。

  电话那头的薛思自从接到姐姐电话,以光速替两人安排了这场,见缝插针、打破规则、的皇家加勒比梦幻之行。

  冬天邮轮会靠港轮休,这艘皇家海洋光谱号是最近从欧洲入港的豪华邮轮,它正在等待下一次启程的,如今却意外迎来了两个陌生的旅人。

  船上还有未曾下船的旅客,启徳码头工作人员拉开戒备线,放两人走进邮轮。

  陆诗邈被薛桐牵着手,兴奋地走进巨大豪华邮轮,从刚刚提议到上船,她只花了四十分钟,薛桐说,旅程目的地是「香港—香港」,两天时间,她可以尽情的在船上游玩。

  陆诗邈拿着房间卡,激动地找到assembly station,服务人员看到卡片,恭敬礼貌地带她们走向了电梯,一路向上,登上了这艘船最高点。

  推开房门,这是这艘皇家邮轮顶最大的套房。

  它拥有独立的游泳池、会议室、电影院、餐厅,以及带着毫无阻拦的宽阔阳台,站在阳台上可以望到一望无尽的大海,瑰丽落日就在手边,金黄色伴着水雾,升起一道黄烟,海平面的晚霞好美好美。

  向左边望去,小小的启徳码头就在手边,对面写字楼变成平面,像覆盖在图画里,飞鹅山上有一片紫云,歪顶穿过高楼绿葱葱,不像冬日。

  “那有拍婚纱照的。”陆诗邈指向公园,随后又看到了邮轮下层的娱乐设施,“那里有蹦蹦床,还有高尔夫哎,哇….这船上还有自己的摩天轮,还有碰碰车!”

  “教官,我们去玩碰碰车吧!”陆诗邈心动不已。

  “好!我们去玩。”薛桐望着这片海,“陆诗邈,希望你喜欢这段旅程!”

  船在夜晚渐渐离港驶向大海,它将带着这群旅客在海中纵看整个港城。薛桐陪陆诗邈玩了碰碰车,去靶场射了箭,甚至薛桐放纵般地带着人去了赌.场。

  她们坐上了那个邮轮的观光球。

  陆诗邈看着海岸边,逐渐变小的城市灯光,维多利亚港消失不见,海水静谧抚慰着那座港城,“香港很美。”

  “上海呢?”薛桐笑,“上海不美吗?”

  “当然美。”陆诗邈语气甜。

  薛桐在黑幕里看着陆诗邈的脸,有些不舍的问:“上海好还是香港好?”

  陆诗邈毫不犹豫:“上海。”说完她沉默了一阵,随后笑道:“但是香港也不错,一个城市带港,一个城市带海。他们的cp名叫:海港小镇!”

  薛桐笑笑,“《上海滩》是香港拍的呢!”

  两人并肩而坐,沉默很久,观光球升到最高又落下。

  两人从观光球走出来,拉着手沿着甲板往房间走去,外面的海浪拍打在邮轮上,轰隆作响,海绵一片漆黑,只有两人头顶的路灯发出微光。

  “你要记住以后不可以碰酒哦!就算工作应酬也不要碰。”

  “好。”陆诗邈在黑夜中垂下头。

  “你现在知道夺刃的技巧了吗?”薛桐突然松开手,往后站一步,“我来和你试试。”

  “我不想打你。”陆诗邈拒绝的摇头。

  薛桐没等人反应,突然闪出一拳,丝毫没有留情,陆诗邈下意识反应,双手伸出夹住薛桐的胳膊,准备手肘反击,薛桐出掌挡下对方进攻的肘腕,随后用鞋子踢在陆诗邈的腿窝,迫使对方弯膝失去平衡,陆诗邈见招双手扣住薛桐的脖子,却被薛桐用臂膀撑开,随机伸脚绊向陆诗邈的脚踝,将人放倒在地,单膝跪在地上手掐着脖子,重重的一拳,刹停在陆诗邈的眼前。

  “记住,别人伤害你的时候,要还手。”

  陆诗邈吓到,疯狂眨眼。

  原来薛桐格斗真的很强,元旦那天,只是她不想和自己动手。

  “听见了吗?”薛桐松开脖子上的手,将人从地上拉起来,替人拍了拍身上的灰,“要还手!什么事都要跟你说两遍,真的很烦。”

  “记住了。”陆诗邈点头。

  薛桐过了半晌又说,“以后不可以那么冲动了,知道吗?”

  “冲动?”陆诗邈没听懂,挠头。

  “那颗子弹….你就这么不怕死吗?”薛桐无语。

  陆诗邈笑笑,“嘿嘿,不怕。”

  薛桐好气,“你知不知道,你牺牲了就没成绩,你错失了警校年度颁奖。”

  陆诗邈停住脚步,“可你活下去了,你的成绩代表了我的成绩啊!”

  “谢谢你啊,赐予教官这么好的成绩!”薛桐难得和陆诗邈开口玩笑,顿着目光闪烁,她在黑夜里问,“如果要死,你最怕怎么死?”

  “饿死!”陆诗邈秒答,“你呢?”

  “不知道,哇原来希望能够因公殉职,但现在我想老死…..夏天和冬天最容易死人了,非要挑一个,就死在夏天,随便怎么死,但最好是老死。”薛桐难得一次性和陆诗邈说了好多话。

  陆诗邈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两颗圆球,“别说死不死的,吃颗糖。”

  薛桐低头看了眼那掌心的巧克力包装纸,眼睛被海风吹的湿润起来。

  “最后两颗了,集训的时候都被我吃光了。”

  陆诗邈伸手剥开糖纸,塞进教官嘴巴里,“你买的是黑巧啊,真的好苦,像是在吃中药,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咽。”

  薛桐侧身背对陆诗邈,两手紧攥着栏杆,睫毛沾满泪光,眼泪默默向下流淌,身子却岿然不动。

  “你就像这块黑巧克力。”

  陆诗邈要跟着抓住栏杆,海风吹散了她们的头发,她看向远处彻底消失的香港岛。

  但嚼着嚼着,又觉得很甜。

  作者有话说:

  我每天都在骂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还写不完!可能前面铺了太多坑要填,我哭出声影。

  程姿

  大环境哈:2007-2008年香港经济繁荣,活力无限,人均消费创历史新高。

  首先薛桐家庭是标准的亚洲父权,家庭男性凝视很多,所以薛桐没办法喜欢男的,天生弯。(无性别对立的意思,就是对性别关系的一种反抗!对权力的一种性关系投射。)

  十五岁程姿一家从广东来香港生活(没有地域歧视),阿姿原本就不喜欢读书,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直打工补贴家用,arsit读的是贵族女校,阿姿在校门口咖啡厅打工。

  两人在学校经常隔门对望,因为阿姿只有一身显眼的牛仔裤和牛仔外套(参考港风牛仔搭配,在门口抽烟,而阿桐每天都会被豪车接走。

  两人对望都没说话。

  有一天司机出了车祸,来的晚了,阿姿正好在外面抽烟,主动和薛桐说话。

  后来薛桐会比司机早一点出校门,和她在门口聊天。

  其实文当中写了好多关于薛家发家史,就是在薛桐的人生当中呢,很漂泊,她是个混血,然后又是在澳门出生的,小时候很少见到父亲,回到香港以后就被锁起来了,薛家很不和谐,最重要的是薛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薛桐就是一个资本世界的透视镜,十岁的时候母亲因为抑郁自杀了,失去母亲庇护后,她生活过的并不快乐,(当然有母亲也不快乐,因为母亲抑郁症)父亲也是别人的父亲,是别人的老公,整个家庭非常畸形。

  薛汀的黑色幽默,也算是一种家庭展现吧,薛汀被父权支配,精神压力巨大,他们原本在家庭只的话语体系,在一出生就被父亲剥夺了。

  霸权——是一种秩序的概念。

  薛桐是一个很有秩序的人,头绳之类巴拉巴拉细节大家自己去翻翻看吧。

  她压抑地生活、觉得这个霸权是不会有裂缝的,但她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程姿。

  程姿带她去旺角,看人们在脏乱差中讨生活(虹末丽处有些旺角偷生的片段)去水族馆买鱼,然后大晚上一起去滑冰,是程姿让薛桐从病态的生活中,体验到刺激,她希望这种刺激变成常态,于是喜欢上了阿姿。(稳定和真实两个对冲,一般普通人都是喜欢稳定的生活,但薛桐一直觉得生活很虚妄,她想要真实刺激感,让人上瘾。)

  阿姿后来去读了类似于中专类的技校,在学校里被人霸凌。这种霸凌类似于地域、贫穷的歧视吧,阿姿也是个没人爱的,不然死了她妈怎么会不替人收尸,还是薛桐给买的墓地,(香港墓地很难买)

  下章作话继续写吧….我竟然在作话里写大纲文,我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