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凝住,只能听见人来人往的声音,唐枳唇畔笑容灿烂,目光沉沉。

  她问道:“你很好奇?”

  路槿橙说:“今晚闹成这样当然好奇,但我尊重你的决定,所以我只是先问一下,你要是不说我也不会继续追问下去。”

  唐枳很坦荡:“你要真想听……”她将自己的酒杯放在路槿橙跟前,“就喝了它。”

  路槿橙面无表情,拿起酒杯就要凑近嘴唇,刚印上。

  ——唐枳夺了回去自己仰头喝光,声线轻快:“行,你想听我就说。”

  邱叶及时打断:“等会!”她扫码付款起身一气呵成,“这顿我请,先走了,你们慢聊!”

  她才不要掺和这样的事情,唐枳的秘密……也就路槿橙感兴趣,邱叶脚底抹油一样上了出租。

  只剩下唐枳和路槿橙,唐枳又倒满了酒,不经意问道:“你哪里人?本地的?”

  路槿橙点头,自然是本地的,不然父母也不会这么容易来。

  “本地的,那听过五年前永乐街的事情吗?”

  路槿橙呼吸一窒,这件事情不大不小,小到也没有引起什么世界级的轰动,大到方圆几里人尽皆知,甚至上了电视。

  永乐街,五个混混欺负一名二十岁女生,入刑了三个,剩下两个未成年搬去了外省。

  她眸中的寒意在唐枳的话语中再也无法凝起,化成一点一滴细碎的光。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唐枳抬手遮住她的眼,视线突然暗下来,女生不适应地轻扇睫毛,就听见耳边有声音响起:“你在想什么?”

  路槿橙闻着她手掌心的烟草味,声音不自觉颤抖:“是……你吗?”

  唐枳沉默了一会,才轻描淡写道:“是。”

  她说完放下手,表情没什么变化。

  路槿橙不知道她是用什么心情肯定这件事情,可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刺得她心口疼痛无比。

  像是碎裂的玻璃扎在血液与皮肉,一颗一颗,扎得满目狼藉。

  唐枳又点了一根烟,她眉眼轮廓隐隐约约,仿佛那些黑暗还没有如今她埋没在烟雾里的眉眼深沉,她吹掉烟头的一层烟灰,笑意温和:“胡暮湾被那五个混混盯上,我是去救她的。”

  “所以……”路槿橙迫不及待要问,“她没有回来救你对吗?”

  所以胡暮湾才这样内疚,才会那样歇斯底里。

  唐枳摇头否认:“也不是,她只是单纯的太害怕,来晚了,这事真不怪她。”

  胡暮湾说,五年前唐枳还不喜欢女生……原来这件事情严重到影响了她的性取向。

  “陈年旧事而已,早就忘记什么感觉了……”唐枳拖长尾音,“今天换别人我也照样救,这样的伤害一个人就够了,不需要有第二个受害者。”

  可你未曾有过半分犹豫自己还会不会再受伤害便冲了出去。

  路槿橙没有说这句话,她默不作声给自己杯子里倒了酒,端起时被唐枳伤痕累累的手挡住:“小孩子不要喝酒。”

  新一年的季风湿润冰凉,唐枳将果汁倒在另一个杯子里,与路槿橙的酒杯替换了一下,“怎么啦?你心疼了?”她翘起嘴角,“心疼就把果汁都喝了吧,邱叶难得请客,不要浪费。”

  路槿橙觉得这口果汁苦涩到难以下咽,她艰难张嘴:“这样的事情,你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不在乎?”唐枳夹着烟失笑,“我性取向都变了,说没伤害是假的。”

  “但我凭什么要为他们买单?我没有被毁,也必须活得好好的,我便是要高高在上将他们踩入泥底,他们只是阴沟里糜烂的臭虫,我只是路过被撒了一身臭泥罢了。”

  “胡暮湾和我都是受害者,受害者不必为加害者买单,也不必因为他们上枷锁。”

  “不过……”唐枳撩开上衣,露出腰下一小块说:“也有点麻烦,这个疤痕太丑了。”

  路槿橙望过去,精瘦的腰间延伸往下一道如蜈蚣般的疤痕,像是被刀捅伤缝针留下的,她要伸手去摸,唐枳抓住她手腕。

  “别摸。”唐枳盖上它,“我怕痒。”

  ***

  英语大课的时候唐枳迟到了,她在英语讲师幽怨的眼神中瞅见路槿橙在后排眼巴巴看着自己。

  两人一前一后看得她毛骨悚然。

  唐枳刚坐下,路槿橙就迫不及待递过来一盒柠檬茶:“你喜欢喝这个吗?我还有豆奶,你要哪个?”

  唐枳:……

  她绕着自己的发梢斜眼瞧过去:“你谁啊?”

  路槿橙摘下耳机,疑惑道:“你前几天喝酒喝傻了?”

  唐枳笑而不语地将柠檬茶插上吸管喝起来。

  她没想到这还没完。

  由于之前路槿橙表现出很排斥拼桌吃饭,唐枳便再也没在吃饭的时候打扰过路槿橙,她正与邱叶还有陈楚宁混在研一的人堆里有说有笑,远远便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喔~”江米先看到了,勾住唐枳的脖子笑眯眯道:“有人要脱单了吗?”

  唐枳被她压得透不过气,来不及看清楚什么状况。

  路槿橙已经弯腰朝唐枳对面的男生郑泽浩说:“学长,我可以坐在这吗?我有事找唐学姐。”她浅笑的样子灿得夺目,郑泽浩直接进入痴-汉模式默默挪到另一边。

  路槿橙安然自若地坐下,将一根烤肠夹放在唐枳的米饭上,低头兀自吃起来。

  唐枳在一群人暧昧的神情中盯着烤肠,慢慢夹起来,又慢慢咬了一口。

  她觉得事情的发展不大妙。

  “啊……”邱叶突然隔着江米疯狂拍唐枳,“别吃了!你真正的修罗场来了!”

  唐枳差点噎着,要伸手去拿汤,背后响起熟悉的声音:“唐枳……”

  这浓郁的栀子花味,是胡暮湾。

  唐枳明显感觉到对面的路槿橙猛然抬头。

  她决定埋头吃自己的,试图逃避。

  胡暮湾在边上坐了下来,她眼睛还是肿的,坐下后一句话也不说,不吃东西,直勾勾盯唐枳。

  邱叶很识相,已经眼疾手快带人偷偷溜去隔壁桌,满脸看好戏的样子。

  “唐枳。”胡暮湾扯她衣袖,可怜兮兮的说:“你还怪我对不对?”

  唐枳嘴里一口饭嚼也没嚼,生吞下去,她实话实说:“没有,从来没怪过,你想太多了。”

  “可你为什么这几年从不主动找我?我们在一个学校都没见过几次面,你宁愿加入宣传部上舞台表演也不愿意加入学生会……?”

  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必然关系吗?

  唐枳表示不理解:“学生会真的太麻烦了。”

  “那见面呢?”胡暮湾梨花带雨,路过的人都很想凑这个热闹,南大三个美女聚一桌,其中一个还哭了,这是在上演什么狗血剧情吗?

  唐枳深呼吸,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抛弃妻子找小三的渣男,可这两位没有一个和她有关系。

  她血亏。

  胡暮湾低着头啜泣,路槿橙边吃饭边瞟她们。

  在唐枳想缓和下气氛的时候,胡暮湾擦掉眼泪说起别的:“阿姨今天打电话给我……”

  唐枳吃饭的动作一顿,脸色瞬间冷淡下来:“然后呢?”

  胡暮湾被她的变化吓得轻颤肩膀,低声说:“没……她想问问你的情况,你换号码的事情我没说,只是阿姨总打电话来问你。”

  “哦。”唐枳依旧很冷漠,“我建议你也换号码。”

  “可是,阿姨她还是很关心你的,她还问你……钱够不够花。”

  唐枳举着筷子似笑非笑:“这问题时间跨越有点长。”

  “听说上个月,奶奶葬礼你回去……叔叔他……”

  “湾湾。”唐枳突然打断她,喊了她的小名,这是时隔五年,她再一次这样唤她。

  胡暮湾的眼泪滴进了她的汤。

  “我真没怪你,可每一次和我单独见面,你都要哭得歇斯底里与我道歉,你一哭一道歉我就觉得我伤口好痛啊,五年时间没困住我,倒把你给困住了。”

  被人踩进泥泞的滋味是如何唐枳早就忘了,她希望胡暮湾也早点忘却。

  日子在前面,人生还很长,困在原地会让腐虫啃噬。

  沉默许久的路槿橙突然出声:“唐枳,你喝柠檬茶吗?”

  唐枳:“……你竟然叫我名字?”

  路槿橙:“这是重点吗?”

  唐枳点头道:“这是啊。”

  路槿橙将柠檬茶塞给她,继续低头吃饭。

  邱叶那边啥也没听到,因为江米把汤洒了一地,淋了几个人一身,乱套了,唐枳被她们吵得头疼,放下勺子看过去,吓得几个男生端起盘子就跑。

  大家闹作一团,再没有人在乎飞溅起的泥水。

  唐枳感受到背后有人,但没停下脚步,一直走到专业课室五楼,她终于忍不住了,在拐角处转身,含着一根烟问身后的人:“你怎么回事?”

  路槿橙像小鹿般抱着笔记本歪头瞧她:“没有啊。”

  虽然她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看起来有点厌世,但在唐枳眼里,路槿橙的眼神非常无辜。

  她靠在围栏上,将烟换了个手拿,说道:“跟着我干嘛?下午没课?”

  路槿橙摘下耳机点头:“没有。”

  唐枳高她一个头,俯身的时候发丝会顺着肩膀垂下,她望着她:“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酷妹,直到我和你喝了顿酒,路槿橙……”

  “你该不会是在同情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