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韦容就这样在老宅住下来,不时找机会接近岑晚,低声下气地向她求和。
岑晚不堪其扰,打算搬出去眼不见为净,还没出房门就被傅思懿拦腰抱住,眼眶红红地求她别走。
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崽子,岑晚实在舍不得,凡真又在一旁说要陪她打牌,她心念一动便答应留下来。
晚餐她们照例去配楼和佣人们一起吃,两张四方桌拼成长桌,中间摆着一口大锅,瑛姑往里下牛肉,小心翼翼地觑一眼岑晚:“要不把夫人也叫过来吧,她一个人在主楼……孤零零的看得可怜。大小姐的事……她也知道错了,亲口回绝夏夫人,也算是亡羊补牢对不对?而且夫人她……”
瑛姑的后半句话在岑晚压迫性十足的眼神下消声,舀一勺牛肉放她碗里,龇着牙笑:“不说了,不说了,吃肉。”
凡真安静地坐在傅思懿身边,面色仍是蔫蔫的,透着一丝疲累。
傅思懿把香菇夹到她碗里,凡真下意识捂住嘴,竭力忍耐胃里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
“怎么啦?你不是很喜欢吃香菇吗?”傅思懿给她倒了杯温水,心里盘算着一会打电话让王医生提前回国,凡真不肯去医院,总说睡一觉就好,可两三天过去,脸色瞧着越来越差。
凡真为了让她放心,硬是把香菇囫囵咽下去,柔柔一笑:“我们快些吃,吃完好把桌子腾出来,小菊已经去拿牌。”
岑晚牌瘾上头,落在凡真身上的关注很快偏移:“对,早点开始还能多打两圈。”
半小时后,岑晚开始张罗牌搭子。
很快就凑齐一桌,岑晚和凡真坐对家,瑛姑和老黄坐两边。瑛姑人菜嗓门大,整桌数她最激动,拍桌子砸牌,吼的面红耳赤。
“老黄快点出牌,磨磨唧唧的,欸,翻什么呀,每次出牌都要在桌上翻一圈,下一把干脆别玩了。”
老黄手气正旺,哪里肯下去,他手里捏着一张三条,隐隐感觉会出铳,来回调换几次,迟疑地看一眼岑晚:“三,三条。”
岑晚上手摸牌:“五筒。”
“胡了,清一色。”瑛姑笑得眼角扬成菊花状,双手摊开晃了晃。
岑晚红唇微勾,点了几张纸币放在瑛姑掌心。
傅思懿端着一杯热水从岑晚后侧经过,绕到凡真身边,手臂虚虚地揽过她的后腰,鼻息擦过她耳廓,小声低语:“晚姨胡三条。”
凡真偏过头,震惊地眨眨眼,对上傅思懿暗示的眼神,旋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用同样低的声音问:“晚姨她故意放水?”
傅思懿笑着,唇碰了碰凡真的耳珠:“没错,不过晚姨就快要收网咯。”
凡真下意识捂紧钱包:“那我的钱……够输吗?”
傅思懿好笑地咬一下她耳垂,语气宠溺:“输了算我的。”
“喂喂喂,你们两个……”
上家正在做大牌的瑛姑看到小两口明目张胆的耳语,以为在作弊:“牌桌上能不能别搞小动作,大小姐……你,你退后一点,不许和凡真通气。”
傅思懿抬眸,冷光轻扫过去,瑛姑一点也不怵,牌场如战场,天皇老子来了也得靠边站。
岑晚捂嘴打了个哈欠:“哎,牌太小了,打的犯瞌睡,要不玩大一点吧,不然提不起劲。”
坐她上家的老黄闻言,眼珠子瞪大一圈:“岑小姐,这还不大?你已经输了八千多,还要把牌面翻倍?”
瑛姑在桌下踹了老黄一脚:“欸,人家岑晚乐意,要你多话?那个……翻一倍怎么样?”
岑晚妩媚地弯起唇,掠过来的眼神深不可测:“翻三倍。”
瑛姑一顿,拍板迎战:“行,三倍就三倍。”
岑晚摸完牌,用拇指的指腹轻碾,嘴角隐秘地一笑。
瑛姑被她笑得头皮发麻,心脏不受控地抖动了下。
“你,你笑什么?”
岑晚把牌夹在指尖,气定神闲地碾着,甚至没翻开看一眼,就这样举到与瑛姑视线齐平,惋惜地说:“唉!太可惜了,瑛管家……你最后的希望被我终结了。”
岑晚的手指很漂亮,纤长白皙,渐变粉的指甲纯欲味十足,眼神狡黠如狐狸,整个人透着强而邪的气场。
瑛姑呼吸一滞:“你,你知道我胡什么牌?”
岑晚抿唇轻笑:“清一色,三六万。”
岑晚准确无误地报出瑛姑要胡的牌,看她的脸在自己瞳仁中一点点变得惨白,笑容晏晏地补刀:“你自己手里有三张,老黄那有两张,凡真有一张,最后那张六万在我手里。”
说完,把捻在指尖的牌展示在瑛姑眼前。
果然,是一张六万。
瑛姑冷汗连连,不死心地哼一声:“你有本事留着,就算我胡不了,你也一样烂手里。”
“是么?”岑晚笑得越发明艳,她从这把摸牌起开始盲打,就连频频偷看的傅思懿都不知道她到底做什么牌。
摸了两个回合,她朝瑛姑挤了挤眼:“瑛管家,我可没说我不要六万。”
在瑛姑诧异的注视下,岑晚动作优雅地立牌摊开:“不好意思,门清自摸。”
众人:!!!
全场一片哗然,围在旁边观战的佣人们齐齐惊呼喝彩,整个屋子快要炸翻。
瑛姑不可置信地凑上前,几乎是半趴在桌上,把岑晚的牌一张张看过去,确认没有炸胡后,瘫软地跌坐在椅子上,低声呐呐:“艹,她是带透视镜打牌的吧?怎么能算这么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岑晚笑吟吟地看着她:“怎么,不敢玩了么?瑛管家,接着来啊。”
瑛姑一个鲤鱼打挺:“来就来,怕你啊。”
四人又玩了几圈,岑晚打从那把自摸开始,像是赌神附体,一路开挂,打得三人毫无招架之力,不仅把之前输的全扳回来,还倒赚不少,简直赢麻了。
瑛姑和老黄输得灰头土脸,有些撑不住,老黄连连告饶:“不行了,再输下去半年工钱没了,岑小姐,我还是不玩了。”
岑晚抬手看一眼腕表:“还早呢,再玩两把。”
老黄丧着一张脸:“岑小姐……”
岑晚莞尔一笑,把赢的钱又退还给他们:“随便玩玩,主要是打发时间,钱还是退给你们,咱们接着来。”
老黄顿时两眼放光:“行,反正时间也早,那就再玩两把。”
他推了下还瘫在座椅中的瑛姑:“瑛管家,还玩不玩,不玩就让……”
老黄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一个带着笑的声音,慢悠悠地递近。
“不玩就让给我,我来陪你们玩。”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到傅韦容缓缓踏入,表情都滞了一瞬。
周围的空气骤然凝固。
傅韦容一眼不眨地凝视岑晚,带着病气的眼睛亮得发光。
岑晚却当身后那道黏黏腻腻的视线不存在,懒洋洋地坤下腰,把牌一推,语气冷如冰霜:“累了,不玩了。”
傅韦容自知被嫌弃,睫毛灰扑扑地落下,牵强地挤出一丝笑:“我说笑的,我又不会打,你们继续。”
她的目光定在岑晚脸上,可等半天,也没等来她任何一个眼神,傅韦容落寞地转过身,背影淹没在漆黑的走廊。
身后,又传来热闹的麻将碰撞声。
傅韦容垂着眼,感觉脸上冰冰凉凉的,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流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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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继续玩牌,凡真的视线从傅韦容孤零零的背影上收回,心里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很不好受。
傅韦容和岑晚之间的纠葛,她做小辈的没法判断也没资格议论,可傅韦容到底是傅思懿的母亲,是小崽子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
凡真想起刚来傅宅的时候,正逢傅韦容生日,小崽子想送礼物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傻乎乎地扮成玩偶,可惜最后还是没把礼物送出去。
其实凡真看得出,傅思懿心里……一直渴望靠近母亲。
她私心也想傅思懿得到更多的爱,那么……即便她日后不在傅思懿身边,也能多一个人替她关心爱护小崽子。
凡真扯了下傅思懿的衣袖,小声说:“替我玩两圈。”
傅思懿一怔:“你去哪?”
“我晚餐没吃饱,想去厨房煮点吃的。”
“那你快点回来。”
凡真端着润肺汤,站在傅韦容的书房门口,犹豫了几秒,抬手轻轻扣门。
“进。”
傅韦容正在作画,抬眸见到凡真的刹那,动作和表情皆微微凝滞,不过也就一秒,视线落下的同时又恢复冰山面孔。
凡真转到书桌前,将托盘放下,温婉浅笑:“夫人,瑛管家让我给您送汤。”
傅韦容没说话,正当凡真准备转身离开时,她忽然开口:“这几天的汤药都是你做的吧?”
凡真一怔,又听到她说:“昨天我起的早,看见你进了小厨房……凡真,天和地,一极在上,一极在下,就像我画的这副画,鱼在水里,和岸边的树看似靠的很近,但始终无法交集。”
凡真沉默,知道傅韦容是在暗喻她和傅思懿身份差别大,她瞥一眼桌上墨迹未干的画,不卑不亢地笑道:“未必不能。”
她看向傅韦容,问:“夫人,可否在您的画上添几笔?”
傅韦容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
凡真仔细端详了一会,伸手从一旁的笔架上抽出一支狼毫,蘸了墨,毫不迟疑地将鱼尾悉数涂黑,勾勒出扇形线条,如孔雀开屏般的硕大尾巴溅起水花,落在叶片上。
凡真抬眸,漫开笑意:“夫人您看,这样就有交集了。”
傅韦容愣了愣,画中本是鲤鱼,但凡真却画了条斗鱼的尾巴,看上去竟毫无违和感。
傅韦容本想冷淡含蓄地劝退凡真,谁知被她四两拨千斤地解决,做法看似取巧,却让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使不出一点力。
傅韦容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她问:“你觉得这画应该配什么字?”
凡真仍是温柔地笑着,换了一支小羊豪,垂直笔尖沾了点墨,在纸上写下“旗开得胜”四个字。
凡真书的是簪花小楷,落笔丝毫没有风尘柔弱之气,反而透着一股柔中带刚的浑厚,尤其是这四个字的寓意,更是与她画中摆动的鱼尾一致,就像是舞动的旗帜。
凡真放下笔,笑吟吟地看着傅韦容:“夫人,祝您在明天大选中旗开得胜。”
傅韦容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下,眸中闪过一丝从未见过的宽和。
她正要说着什么,听到门口傅思懿略微惶急的声音。
“姐姐。”
傅思懿大步走向凡真,把她护在怀里,如临大敌般看着傅韦容:“你别为难她。”
凡真反握住傅思懿的手,朝她摇摇头:“夫人没有为难我。”
傅韦容看着女儿防备的眼神,心里顿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们本应该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是无论如何都扯不断的亲情血脉。
可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这些年自己不停地追逐,到头来却让身边最亲的人一个一个离开。
究竟得到了什么?
傅韦容苦涩地笑了下,哑着声说:“很晚了,早点去休息吧。”
傅韦容起身往外走,步子很慢,走到门口停了下来,似是犹豫一会,问道:“凡真,你……能不能教我打麻将?”
凡真弯起眼睫:“当然可以。”
“谢谢。”
话音消失在门外许久,傅思懿还保持着原来姿势一动不动,表情愕然:“她,她态度怎么变了?”
她忽的微微笑起来,像绽放的花儿:“她不反对我们了?姐姐,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凡真柔柔地看着傅思懿,慢慢红了眼眶:“傻瓜,她不是被我说服的,而是因为你,因为你的坚持……才让她妥协。”
凡真抚摸傅思懿的脸,踮起脚靠近她,唇瓣蜻蜓点水似的碰了一下她侧脸:“崽崽,谢谢你……这样坚定地选我。”
傅思懿像个乖顺的小动物似的把头靠在凡真颈窝,轻声说:“我也谢谢你,同样坚定地选我。”
凡真任由她静静地抱着,轻声问:“明天大选,我们要不要帮忙?”
傅思懿摇头:“我们能帮什么?她若是当选,自然是忙着参加庆功宴,有一大票人等着恭喜她……哪有时间搭理我们,不过……”
凡真偏头看她:“不过什么?”
傅思懿眼里的情绪复杂,声音却异常沉静:“她会落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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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傅思懿所料,大选结果,夏沉筱大热门胜出,与傅韦容交好的同僚朋友纷纷倒戈,围在夏沉筱身边向她道贺。
傅韦容羞愤交加,从僻静的通道离开会场,机械一般地回到办公室,颓唐地窝在办公椅中。
她在办公室呆了很久很久,直到昔日的特助盛柔大摇大摆走进来请她离开。
傅韦容冷冷地扫她一眼:“我为什么要走,即便落选,这也是我的办公室。”
盛柔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捂住咯咯直笑:“夫人,你可真是天真,夏夫人当上议长,怎会让你呆在原来的位子上,调令这两天就会下来。”
“夫人,你最大的缺点就是轻敌,要不是夏议长为了女儿的婚事暴露,恐怕你到最后一刻才会知道她底细吧,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你说你怎么可能不败?”
傅韦容沉沉地凝视她,忽然明白什么:“盛柔,你早就跟了夏沉筱,是不是?”
“没错,你所有行程﹑计划都是我透露给夏议长的。”盛柔怨愤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声音像是从牙齿缝挤出:“傅韦容,我对你这么好,一心一意为你,你却处处向着岑晚……为了她,几次三番地给我难堪,我恨你……”
傅韦容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盛柔,夏沉筱心狠手辣,你知道她这么多秘密,她能放过你?”
盛柔脸色一霎变白,心里情绪翻涌,但仍强撑着攻击傅韦容:“夏议长答应会善待我,你还是多担心一下岑晚,还有你唯一的女儿吧。”
傅韦容腾的从椅子上站起:“你,你们敢碰晚晚……”
傅韦容急怒攻心,心口撕裂般的疼,她痛苦地捂着心脏,撑不住半跪在地:“你们敢碰晚晚和小懿,我……我不会……放过你们。”
盛柔轻蔑一笑,趾高气扬地走出门。司机忠叔受命来接傅韦容,见她趴在地上,忙把她搀起,准备送医院。
傅韦容虚弱地出声:“不去医院,回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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