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车镜里, 周徽担忧的看了一眼后座躺着的喻白,不由分说的一踩油门,冲破雨帘往最近的医院驶去。
偏偏两条街过后十字路口处又是红灯, 前方车流排成了长龙,周徽只得咬牙停车。
回头伸手探了探喻白的额头,体温依旧没降。
喻白烧的嘴唇发白,昏迷中单薄的身形还在微微打颤。
周徽看着前方丝毫不见移动的车流,额上也渗出一层薄汗。
打了几声喇叭,依然无济于事。
第三组绿灯在雨雾中亮起来的时候, 周徽紧随前一辆车的尾巴, 终于赶在红灯跳转之前, 冲过了十字路口。
这条街有一家私人诊所,因为刑警的工作性质, 周徽对平陵市的道路了如指掌,几乎闭上眼睛都能把平陵市摸一遍。
她赶紧把车往私人诊所开,车停在诊所门口的停车位, 周徽快速解了安全带冲进雨里。
打开后车门,先给喻白裹上雨衣,再打横抱起她, 三两步冲进诊所大门。
等喻白挂上点滴, 透明的液体顺着输液管缓慢流进她淡青色的血管,周徽久久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回原位。
周徽拿着化验单去缴费处缴完费, 回到病房, 换药的小护士回头看她一眼, 问:“你是家属?”
“我不……”
周徽刚想回答说不是, 小护士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气愤的打断她的话:“太不负责任了, 高烧39°5才往医院送?还淋雨?这个程度的高烧很可能引起神经系统紊乱,再严重些就可能出现永久性的脑细胞损伤,再晚送来半小时,她的情况就严重了!”
周徽听后心有余悸,坐在病床边握住喻白纤细白皙的手腕,心里的慌乱也没缓和一星半点。
周徽去洗手间接了温水,每隔半小时给喻白擦拭一遍身体,每次毫不费力的抬起她清瘦到几乎没有重量的身体,周徽都从心底生出一股不真实感。
好像怀里的人,风一吹就会烟消云散,寻不见踪迹。
周徽脑中突然开始细数和喻白相识的短短几十天,她的生活状态、家庭事业,以及那些流传甚广在警局内部传的人云亦云的过往,靠近了看似乎都触不到实感。
周徽一时之间走了神,直到一只柔软纤细的手附上她手臂的肌肤,她才回过神来。
喻白已经清醒,挣扎着坐起来,脸颊染上薄薄的红晕,平日里那种勾人的感觉淡下去一些,淡粉的唇微微张合。
周徽喉咙一紧,靠近些问她:“想要什么?”
喻白只是虚弱的摇摇头,唇边划过一抹歉意的笑,薄唇轻微翕动:“抱歉,没有陪你过完生日。改天补给你。”
周徽心头一阵悸动,愧意再一次涌了上来,暴风残血般席卷过她的五脏六腑。
“喜欢什么口味的蛋糕?水果?香草?巧克力?”
喻白猜测着周徽的喜好,略低的声线多了两分温软。
周徽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万千情绪就要宣之于口,偏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喻白见周徽迟迟不搭话的样子忽而就笑了,细长眉眼之间氤氲着温柔,脆弱如蝉翼的睫毛轻颤,摇了摇她的手臂:“你说嘛!不说话是什么意思?都不喜欢?要不我给你做一碗长寿面。”
周徽看见虚虚搭上她胳膊的纤长手指,所有情绪都湮没在一摊柔情里。
“我……对不起。”周徽垂下眼尾。
“别说对不起,周徽。”
喻白倚在床头,目光怅然的看向窗外,尾音有些颤。
窗外雷声划破长空,大雨如注,雨雾如同白纱铺满天际,没有间歇的意思。
周徽心弦一振,咽下一抹异样的情绪。
喻白的目光从窗外拉回来,半垂着的眼眸中隐着柔情,她看着周徽柔声说:“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河道杀人案终于可以结束了,不是吗?”
周徽喉间一哽,眼底浮上一丝错杂,皱眉望着喻白:“你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也知道徐志鑫不过是替死鬼,对吗?”
“对!徐志鑫当然不是凶手。”喻白发出一声轻叹:“他怎么会是凶手?”
“邵源不过是他当年撒出去众多鱼饵中的一个罢了。”
喻白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冷淡:“一个鱼饵在徐大队眼里的分量能有多少呢?恐怕还不如他下班回家市场上买的两斤猪肉金贵吧!死了一个,照样还会有下一个顶上,命悬一线,殊死拼搏,那又怎样?特情部门最不缺的就是甘于奉献勇于牺牲的年轻面孔。
徐志鑫这种坐在高位指手画脚的领导,升官加爵的时候,又怎么会想起来还有一个卧底在外面替他们卖命?才换来他们精彩履历上的一个又一个奖章。”
喻白一口气说完,肩膀随着剧烈的情绪波动上下起伏。
周徽皱紧眉头听完后辩驳:“……徐大队不是那种人。”
他不是那种人。
否则,他又为什么要替凶手顶罪。
否则,他又为什么在你第一天进警局的时候就表现出强烈的敌意。
两年了,全警局上下最放不下邵源案的人就是他。
但喻白没给她说话的机会,错愕的目光盯住她说:“他不是……那种人吗?”
喻白淡然一哂,神色又冷淡下来:“邵源一家五口被杀的时候他做什么了?卧底一个接一个暴露的时候他又做什么了?他们只知道追着被他们认定的内鬼穷追猛打。以为事情结束了出来顶个罪,就可以抹去内心所有的愧疚?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两年了,他们之所以还能在自己的职位上高枕无忧,那是因为……”
喻白突然喉头发紧,眉眼间再也藏不住悲戚之情。
“因为什么?”周徽紧张的追问。
所有人闻之色变的725案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个传闻中已经叛逃境外的黑|警纪深,现在到底在哪?
而喻白,你和这些事情之间究竟又有多少关联啊?周徽压低眼皮,眉头微皱,似乎想从她眼睛中看出点什么。
喻白接住周徽的眼神,眼尾微颤惨淡的一笑,她的目光空洞缓慢的移向窗外,看着雨水一缕一缕从玻璃上滑落,心下一片涩然,突然她的目光重新移回来,看向周徽嘴唇颤抖着:
“那是因为有人已经在毒贩那里为他们搭起保护的壁垒,才没让潜伏在魔窟的所有的卧底全都暴露在毒贩眼前,也才能让他们这些高官继续在自己的岗位上作威作福。而那个人,就是警方至今还在悬赏通缉的纪深,我的丈夫。”
什么?!
周徽震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半晌才低声问到:“那他现在在哪?”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周徽心头已经涌上了不祥的预兆。
如果725案的真相果真如此,纪深不是内鬼。那么两年前,毒贩从码头带走他的时候,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毒贩内部,会怎么处置一个警察卧底呢?
花了那么大力气,在警察眼皮底下也要把他带走,他的下场,只怕比邵源更加惨不忍睹。
“他死了,两年前死在了美国。”喻白闭上眼睛,脑海中却闪过无数次噩梦中熟悉的场面。
……
“叛徒!条子的走狗!”
“xx的,披了几年官皮,就真以为自己是条子了?纪深,你自己好好对着镜子照照,你说你这副德行,像条子吗?啊?像吗?”
“……不像,不像……杀了我……我是内鬼!杀了我!”她听到那撕心裂肺的绝望,接着是那双乞求的眼神:“杀了我吧!我受不了了!求你,Jennifer……”
……
喻白眼睫颤动,再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眼底纷乱错杂,她眼珠一转,神情微妙的望向周徽。
“你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周徽眼皮一跳,没有回答。
喻白长吸一口气,试图咽下所有情绪,但发出的声音依然不住的颤抖:“毒品注射过量死亡。”
短短几个字。
周徽能够感受到喻白说的有多么艰难。
而两年来,每每午夜梦回,她又承受着多么沉重的煎熬。
“毒品能把最温驯的人变成魔鬼,也能让最强大的人变成懦夫。都说人鬼殊途,可毒品这种东西,真就能把人鬼的界限变得那么模糊。”
喻白双眼空洞无神,落不到实处,她仰了仰头,笑得惨然:“多讽刺!我们这辈子最恨毒品,但最终,他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
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终于也被抽走,喻白掩面而泣。
泣不成声。
“现在你们可以去抓捕真正的凶手了。”喻白从十指中抬起头。
周徽心里一颤,眼底情绪明暗交替,她轻叹一口气,手上温柔的将喻白揽入怀中,喻白下颌抵着她的肩头微微颤动,周徽心下一沉:“都过去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她轻拍着喻白的后背,发丝,感受她胸口的气息一浮一沉,当下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喻白的身体还在轻微的耸动,而周徽此时能做的只是抱着她,不断的安抚她。
看着窗外的雨洋洋洒洒,倾斜而下,染透了世界,唯独心底那片温热,刹那间在病房里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