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道杀人案结束后, 平陵市公安局的年假终于批下来了。
周徽这个万年工作狂立刻就跑去张裕南张局的办公室,表示自己可以不放假,留局里整理案件报告。
被张裕南赶小鸡仔一样撵出办公室, 硬给她批了七天假期。
“去去去,赶紧该相亲相亲,该放松放松,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三年年假可都在我这攒着呐!”张裕南站在办公室门口对不愿意休假的周徽说:“你想攒够365天,提早一年退休是吧!这次无论如何都得把这年假给我休了。”
“……”周徽没法, 只得拿着七天假期的批条回到自己办公室。
一众批了假期的警员已经在办公室闹开了。
孙也边往背包里塞一个月没洗的衣服裤子, 边扯着嗓子喊:“嘿嘿!哥哥我从今天开始就要脱离苦海, 享受我的美好假日了。整整七天,我妈已经给我安排好了八场相亲, 七天之后,也许你们这帮单身狗就会发现,你们哥哥我已经有佳人陪伴了, 哈哈哈!”
办公室所有人齐声“嘘”了他一声。
韩尉刚从档案室送文件回来,推门听到孙也这段话,一点也没留情的吐槽:“听听, 多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孙子, 相亲的时候好意思给人女方说,你一年就这么七天假期吗?”
孙也当即扔了件脏T恤过去, 没好气的说:“我可去你的吧!韩副, 多给自己积点口德, 当心你和小赵警花的距离越来越远。”
韩尉听到这句话, 果然闭上了嘴,两分钟后还是没忍住, 又开始新一轮的吐槽加八卦。
这次,目标瞄准了周徽,嘿嘿笑两声说:“周队,难得七天假期,打算去哪浪?”问完,估计也没想等周徽回答,洋洋得意的晃了晃手中两张机票,向一众人炫耀:“我打算约小公主到马尔代夫冲浪去,机票都定好了。”
办公室一众单身狗瞬间发出一连串羡慕的声音来,果然还是孙也一个箭步冲过去,对韩尉提出一个实际的问题来:“韩副,话说小赵警花答应你的邀请了吗?采访一下,你是否仍在自我幻想阶段。”
韩尉面不改色:“……你韩副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小赵警花怎么可能不答应,快让开!我要收拾东西了,今晚我就要跟小赵警花直飞马尔代夫美丽的海滩,啧啧,你们就准备好羡慕嫉妒我吧!”
所有警员:“……”
一片嬉笑吵闹声中,办公室的人都散了。
周徽开了车回到家,躺在沙发上实在不知道七天假期可以做什么。
她计算过,就算拜访一圈七大姑八大姨,七天假期也嫌太长。
没来由的,突然想起了喻白。
喻白,这个时间在做什么呢?
总之,不会像她一样一个人这么无聊,她一堆朋友,随便叫哪个出来,都能玩个彻夜通宵。
周徽手肘撑着头,心想她还是做做饭,健健身,打扫一下家务,按部就班的度过这七天假期算了。
想着想着,竟然在沙发里睡着了。
这一觉周徽睡的并不十分安稳,她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还是四岁时的模样,母亲还未过世,把她抱在怀中摇啊摇,她仰头看着她美丽柔和的脸庞,咯咯的笑。
忽然间,那张美丽的脸变成了太平间里躺着的毫无血色,冷硬僵直的模样。
变成墓碑上一张不苟言笑的黑白照片。
四岁的她,捧着一束白菊站在墓碑前,对每一个前来悼念的人鞠躬,她只觉得累,很累很累,像一只动物园里供人观赏的鲸头鹳,不断重复做着同样一个动作。
没有悲伤,没有难过,没有痛苦和分别,只有累。
梦中关于母亲葬礼那天的记忆,竟然平乏无味到只剩下单一机械的一个感官体验。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四岁的周徽再一次要将头低下去时,视线中出现了一双浅口高跟鞋,目光继续往上抬,是白色的西裤,接着是白色的西装,最后,是一张女人的脸。
三十出头,细长眉眼,面容姣好。
墓园里,她们刚刚见过面——是喻白的脸。
她脸上表情肃穆,薄唇微微翕动,像是在诉说什么话,但是周徽听不见,周围只有嘈杂的人声,翻来覆去的听,只有“节哀顺变”四个字。
周徽大声问她:“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梦里的周徽却连一个音节的声音也无法发出。
喻白停留在墓碑前的时间很短,很快就转身离去,留四岁的周徽一个人继续做一只供人观赏,给人鞠躬的鲸头鹳。
……
晚上七点,周徽从梦中惊醒,望着天花板发呆了近五分钟,才彻底清醒过来。
多奇怪的梦。
她人已经在厨房,煤气灶上煲着一锅汤,氤氲的雾气升上来,弥漫在她眼前,她还在想刚才的梦。
终究想不出什么缘由来。
周徽略叹口气,关掉煤气灶,舒展了一下眉心,心想,准是最近太累了,市局、省厅、检察院、墓园、监狱连轴转,精神有些恍惚,是需要给自己好好放个假。
此后五天,周徽按照计划拜访过亲朋好友,调整好自己的作息,晚上九点,准时去楼下超市买第二天需要的食材。
直到第六天假期的晚上,楼下超市因为维修暂停营业,周徽只得开车去其他地方买。
她住的地方位置有点偏,接近市郊,附近就这一家超市,再近一点的超市就已经在商业区了。
好在开车过去的时候还不算太晚,周徽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挑选明天的食材,想着楼下超市维修估计一两天也维修不好,索性多买点,屯够一周的食物,也省得她三天两头往这边跑,怪累人的。
半小时后,周徽提着两大袋的东西从超市出来,放进后备箱里的时候手腕都酸了。
甩了甩手,绕回车门口正准备进去的瞬间,一抬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转过街角。
那个背影就在周徽视线里晃了一眼,但周徽还是立刻就认出了她。
喻白?!
周徽心脏漏跳半拍,平陵市那么大,买个东西竟也能碰到?
半晌,反应过来,商业区本就是喻白经常活动的区域,她的会所、俱乐部,常去的酒吧都在附近。
周徽收拾起心情,打算开车回去,刚发动车子,刚才眼前一晃而过的单薄背影在脑海中怎么都挥之不去,她犹豫片刻,调转车头,朝喻白消失的街角开去。
车子拐进去,却看不见人,周徽放慢车速在这条街上寻找,一整条街几乎全是酒吧和夜总会,五颜六色的灯泡包裹住漆黑的夜,五颜六色的裙子包裹住脸上涂的红红白白的人。
明明没有岔路,周徽开着车却仿佛一时间迷了方向,不知道要从哪里找起。
直到搜寻的目光落在万花丛中一点白的时候,周徽才终于松下一口气,目光终于找到定点,把车开到路边停车位,跟了上去。
低迷廉价又躁动的气息扑面而来,周徽也被裹在其中。
喻白一身白色西装在五颜六色的街道十分显眼,周徽一直跟到一处不起眼的地下酒吧,木牌上一串大写的英文字符“SPEAKEASY”,美国最早禁酒令时期对地下酒吧的别称,甚至算不上一个名字。
周徽出于职业习惯,等喻白进去两分钟才推门进去,玻璃门上方的铃铛随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室内昏暗的灯光,没有震耳欲聋的音乐,闪亮的舞台,只有吧台前专业的调酒师娴熟的调制手中的鸡尾酒,和散坐在角落的零星几个顾客,看起来神秘低调,和她过去扫黄扫毒扫的那些场子有很大区别。
她不太熟练的点了杯酒精饮料,选了个灯光昏暗的角落坐下,视线正好能够看到另一个昏暗角落里喻白的侧脸。
隔着两张桌子,喻白似乎没有注意到她,手中晃着半杯鸡尾酒,长卷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小半截瓷白优越的细长脖颈,连同温柔的曲线一齐撞进周徽的瞳仁。
周徽心尖一颤,抿了口酒,掩下心中半分慌乱,又往昏暗处挪了挪。
她坐了半小时,喻白那边酒水已经下去五杯,杯中颜色眼花缭乱,混着几种口味,喝的毫无章法,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周徽眉头紧皱,环视一圈,朝不远处勾勾手指。
很快,年轻的酒保已经站在她的桌前:“小姐,有什么吩咐?”
周徽目光还停留在喻白身上,抽出一张钞票递给酒保:“你去叫她别喝了。”
酒保顺着周徽的目光看过去,没有接周徽的钱,礼貌客气的拒绝了她:“您说喻姐啊!我没有权限请她出去,她是我们老板的朋友,我们老板说了,她有什么要求我们只需要提供就可以。”
周徽再一次把钱递过去,有些出神的问:“她经常来吗?”
酒保这次没有拒绝,接过小费,看着周徽的神色心下了然:“从前不常来的,最近连着一周,每晚如此。”
周徽终于转过头看了酒保一眼,说了句:“谢谢。”
对面礼貌的退下:“不客气,小姐还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吩咐。”
周徽目光再次落回喻白身上,发觉她已有几分醉意。
周徽神色微顿,想起一个月前医院那晚,眼前人就贴在自己胸口,深埋的脸,微耸的脊背,颤抖的喘息,浸湿她胸膛一团烈火,化成一摊汪洋。
她心脏抽了抽,刚想站起身过去,目光瞟到一个男人,俯身在喻白桌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举止亲密。
喻白笑了笑,并没有抗拒,朦胧迷离的眼神中带着三分醉意,叫了声:“三哥。”
周徽起身的动作一顿。
被喻白叫做三哥的男人听了这声称谓似乎有点雀跃,拉开椅子在喻白身边坐下,柔声笑到:“喻白,心情不好去找源头发泄才是最好的办法,你在我店里七天了,别说是借酒浇愁?这可不是个喝酒的好借口。”
男人看上去有三十五岁,也许更大,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灰色西装,鼻梁上架一副眼镜,语气温柔,举止得体,看得出和喻白关系匪浅。
喻白手里晃着半杯酒,鼻息里带出一个笑,抬抬眼尾看他一眼:“赶我走?”
三哥十指交叉撑在桌面,浅色瞳仁里依然含着温柔的笑意:“不是我要赶你,对面那位小美女可等你一晚上了,再留你恐怕不合适。”
喻白胡乱灌了一晚上酒的脑袋昏昏沉沉,忍着头痛抬眼望去,只来得及看到一个越来越近不真切的人影,就倒在了桌上。
三哥眼疾手快的一伸手,在喻白的头接触到桌子的前一瞬撑住她,慢慢放下去,确认她不会再撞到头,才把手抽出来,转过身对已经站在桌子对面的周徽伸出右手:“周警官,对吧!总听喻白和九叔提起你,今天总算见着本尊了。”
周徽不动声色将男人审视一番,想起来渔港酒家九叔对三哥的描述,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
男人察觉到她脸上细微的变化,了然一笑,把伸出的右手放下来,换了个话题:“那周警官今晚光临小店,是有案子要调查呢?还是有别的什么事?要不就是我店里的调酒师手艺太差,达不到周警官的要求。”
周徽看男人的目光落在她刚才坐过的桌子,桌上杯子里的酒几乎一口没动。
她眼尾垂下半分,目光落在喻白身上,回他:“没有。”
“那就好。”三哥故意松口气,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这是我的名片,以后还请周警官多关照。”
周徽眼尾一挑,看到名片上“秦桦”两个字,这个名字她不陌生,华南药业集团的新任负责人,平陵市医药产业链的领军人物。
她没去接名片,对这类含义模糊的话按照一贯的方式处理:“关照谈不上,我很少喝酒,倒是可以介绍几个喜欢酒的朋友来,名片就不必了。”
三哥垂眼笑了笑,没说话。
周徽目光再次落在喻白身上,客气的问了句:“现在我能带她走了吗?”
三哥错愕了一瞬,退开半步温和的说:“当然,周警官请便!我这也没合适的人照顾她,周警官既然来了,就带她回去吧!”
周徽微微挑眉,从他面前走过去,手上轻柔的将喻白抱起来,对着男人说:“那就多谢秦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