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皮球, 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 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村寨屋下的树干上系着橡皮筋,几个小孩围着树干“哒哒哒”的跳,头顶的辫子一甩一甩,像是跳动的精灵。
“阿桑, 阿桑!”
夕阳像金子般斜洒下来, 扬起的尘土沐浴在金色的光影里, 三个六七岁的孩子跑过来,脸上涂着黄黄白白的粉末, 朝其中一个小孩一招手:“Papa说今天我们四个去大金塔望风,最近寨子不太平。”
大金塔散发着神圣的光,正值黄昏, 朝拜的人络绎不绝,肩挑扁担、竹筐的人群,在附近搭起简陋的棚架, 支出一块破布充当摊位, 卖两条丝巾、玉石,几张兽皮、虎皮, 肩膀上的鹦鹉从右边跳到左边, 学叫几句吉利话, 惹得游客拍手叫好。
“你去东边, 你在门口,我去集市……”
几个小孩撒网般散开了, 藏在热闹的人群里,藏在纷乱的闹市里,藏在即将落下去的夕阳里,随便找个石阶坐下,凉拖前面丢只破碗,一双双眼睛像是夜里的猫,滴溜溜转着盯紧那些刚刚入境的陌生面孔。
多好的隐藏手段,多好的观察地点。
隔着人群的缝隙,她又看到了那个便衣警察,清爽的短发,高挑的身材,一笑唇边两个梨涡。
那笑容让她一晃神,眼前的光影电光石火般变了样子。
哒哒哒——
热闹的集市顷刻间坍塌,漫天的血雾带起尘土,那原本蔚蓝的天空也泛着血光。
哒哒哒——
惨叫哀嚎不绝于耳,染血的碎肉横在眼前,一双双漆黑的瞳仁里闪烁着惊恐的目光。
哒哒哒——
换气扇不停的转动,狭小的阁楼里光影交错,头顶上方彩色的玻璃五彩斑斓,照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影,照射清那张血肉模糊的死人脸。
是那个便衣警察。
“尸体处理一下吧。”旁边的木门后传来一个苍老男声,操着一口浓重的缅甸口音:“今晚会有客人来,见血光可不吉利。”
“别死,别死……”
漫天的血雾眯了眼,她仿佛听见女警察临死前的保证:“我会救你们出去!一定会!……”
喻白猛地惊醒。
头顶是一盏昏黄的灯。周围环境一片宁静祥和,没有换气扇,没有斑驳的光影,也没有漫天血雾和血肉模糊的死人。
“梦到了什么?”
一位金发碧眼的女人走过来,手扶椅背,身体微微前倾。
那是个让人舒服的社交距离。
喻白却并不放松,全身神经紧绷着,如临大敌。
“放松点,Jennifer,只是个普通的心理咨询。”女人松开椅背,坐下来,轻轻打了个响指:“想象你正躺在温暖的海滩,你的每一寸肌肤都在被湿润的海风抚摸着。慢慢地,周围的事物离你越来越远,你好像回到了最初的起点,所有的事情都还没开始,所有的悲剧也都还没发生,你……”
“赵敏呢?”喻白三指掐着眉心,从躺椅上坐起来,一脸冷漠的打断她。
女人一愣,还是温和的说:“赵警官在隔壁会客室。”
“我想见她,可以吗?”
“当然。”女人做了个手势,视线朝会客室方向一偏:“随时都可以。”
会客室里。
赵敏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对另一座沙发里坐着的喻白说:“比昨天多睡了半小时,你看,Elisa的治疗对你还是有帮助的,对不对?”
喻白没有回答,抬起一只手,制止了她:“说正事吧。”
赵敏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喻白……”
“好吧,这件事我们先不谈。”赵敏败下阵来,“我们确实有事需要你的帮助。”
她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喻白:“最近,平陵市市面上疑似出现某种新型毒品,成分类似于四号海|洛|因。”
“有头绪吗?”喻白翻看文件的空挡,抬头看了眼赵敏,手上动作一顿:“怎么?”
赵敏一脸凝重,斟酌了一下说:“我们怀疑,是苗登的毒品配方开始在市面上试货了。”
喻白的眼神瞬间变了。
一周后。
夜市的海鲜大排档。
“听说了吗?最近咱们市里出现好几起儿童失踪案件,下午电视新闻刚刚又报道一起。”
“哎哟!可不是,我儿子幼儿园昨儿就丢了一个,把我吓得唷!”
“诶?不是说在南城区那片,怎么,咱们区也有?”
周徽神情微动,目光瞟过去。
几个中年男女挤着一张塑料桌神色紧张的讨论着,桌上堆着吃完的烧烤签:“哪止南城区,说是好几个区都有了,唉,这年头也不太平,吃完早点回去吧……老板,结账。”
“刺啦啦”一阵起身的声音后,邻桌安静下来。
“周队,想什么呢?怎么不吃?”
孙也伸手捞过来一只鱿鱼,接上韩尉的话头:“哈哈,这你还猜不出来,周队肯定在想女朋友。”
今天下午,大表姐来警局办事,顺带看望周徽,又顺带帮周徽宣布了出柜的事实。此事实经大表姐传销头子见了都得甘拜下风的口才下这么一宣传,瞬间成为近年来平陵市市局最劲爆的新闻之一。
十分钟不到的时间消息在警局内不胫而走,周徽刚从张裕南办公室汇报完毕工作出来,就被一群八卦嘴脸堵在了办公室门口,起哄着要见嫂子,请吃饭。
海鲜大餐是吃上了,不过喻白今晚有事没来成,惹得市局八卦小组一脸遗憾。
“真在想女朋友?”韩尉也跟着起哄:“我的错,我的错。”
周徽嘴角抽了抽,一脸无奈:“你也跟着他们几个瞎闹?”她看了眼韩尉,朝邻桌扬扬下巴:“听到刚才那几个人说什么没?”
韩尉情绪一收,正色说:“你说小孩失踪那个案子?这事闹的挺大的,最开始从南城区那片闹起来的,陈局急得头发都白了。不过咱们辖区范围内还没有,不然张局……”
嗡——嗡——
手机突然这时候响起来,周徽示意韩尉稍等,接通了电话:“喂!……什么?嗯嗯……好的,我明白,张局。”
挂断电话,周徽一脸阴沉的看向韩尉,幽幽的说:“明早,让你妈去寺庙给你求个符吧。”
韩尉:“?”
“刚报上来一起案子,又有一个孩子失踪了。在市局辖区范围内。”周徽说完,站起身:“行了,都别吃了,华阳路37号,现在出现场。”
“卧槽!咱们区也有了?”
“韩副,你这嘴开过光的吧。”
韩尉:“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几人一边说一边朝夜市大排档边上的停车场走,没一会儿,几辆车挂上警笛,冲进平陵市晚间的车流。
华阳路37号。
“什么?你家没有小孩?”
一众警察站在门口和家属面面厮觑。
“我家是没小孩啊。”门口的女人穿着睡衣,头发蓬乱,也是一脸茫然:“我家就我和我男人,真没小孩。我倒是想要,上一年刚去医院查过,他不行,生不了。”
女人把自己嵌在门框里,面对警察仿佛突然找到了倾诉对象,话匣子打开了就关不上:“生不了就生不了吧,好好过日子也行。嘿!这挨千刀的,天天正经事儿不干,就知道吸……”
周徽皱着眉头打断她:“行行行,我知道了,咱们先别聊这些。案子真不是你报的?”
“不是。”
“那你男人呢?是不是他报的?”
“也不是他报的。”门框里的女人一听,弹了起来,说完这句话又缩了回去,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欲言又止:“嗐,警官,我男人他报不了案,他……”
周徽察觉出点不对劲来,厉声问到:“那谁报的案?报警电话里报案人说的地址是这。”
“是我报的案。”女人身后的房门打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来。
一身警服,高马尾。
“赵敏?!”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
十分钟后,周徽他们总算搞清楚了情况。
“什么?花园路37号?实习警听错了?”
原来,今晚禁毒大队在这片开展禁毒宣传,并对辖区范围内已康复人员进行突击检测,警车开到华阳路碰到一对年轻夫妇当街拦警车,慌慌张张说小孩丢了,让警察帮忙找小孩。
禁毒大队新上任的李大队立刻安排赵敏和一名刚刚入职一周的实习警员前去了解情况,丢小孩的案件不归禁毒大队管,他们也没权限接,本打算了解了大致情况、家庭住址信息等信息后就直接通知辖区派出所来处理。
结果,丢了小孩的年轻夫妇说话哆哆嗦嗦,连哭带嚎,根本说不清楚任何关于小孩的个人信息,问到家庭住址信息的时候赵敏也只是隐约听清了一个华什么路37号。
皱着眉头正打算再问一遍的时候,实习警已经拨通了报警中心的电话,十分自信的告诉接听员:“你好,我是警员xxx,华阳路37号一对年轻夫妇的孩子走失,请安排辖区内同事来处理一下。”
就这样,报警中心的电话打到市局张裕南办公室,又落在了周徽头上。
华阳路37号是个临街的独立小院,的确属于市局管辖范围内,而花园路37号虽然和这里只隔一条街,却已经是南城区的地界。
市局一众警员:“……”
萧瑟的晚风诉说着心情。
刚刚入职一周的实习警员大概是出校园以来第一次实战,激动的热血沸腾,一心想要为人民服务,又极力想要向上司证明自己,这会儿已经被李大队拉去警车上教育了。
周徽对韩尉说:“给陈局打电话。”
“不用了。”赵敏站在院门口说:“我重新确认之后,已经和报警中心联系过了,十分钟前南城区的陈局已经赶往现场,接走了那对丢小孩的夫妇。”
“……”
“陈局说会和你们联系。怎么,周警官你没接到陈局电话吗?”赵敏一脸真诚,外加同情的看着周徽和市局一众警员。
周徽打电话过去确认,得知陈局确实已经在处理花园路37号的案子,没有联系市局,据说是忙忘了,一个劲儿的给市局同事道歉。
非常时期也没法怪人家老局长,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小孩一个接一个的丢,南城区听说已经闹出五六起,可丢小孩的家庭既没有接到任何的勒索电话,也没有丁点孩子的消息,五六个孩子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消失了,闹的人心惶惶。
“相互理解吧。”挂断电话,周徽简单跟同事说明了一下情况,一抬头看见赵敏身后敞开的门内,几个警察在房间里走动,一挑眉问到:“这家子什么情况?”
赵敏一愣,没什么情绪的说:“噢,查到个瘾君子。”说着,指了指门框里站着的女人,又拍了拍手里抱着的一沓小册子,说:“就她男人,磕|嗨|了还没清醒,等着瘾过了给做普法教育呢!”
事情凑巧到这个份上,周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和赵敏也没什么好聊的,客套几句就打算离开:“那赵警官先忙,我们就走了。”
赵敏一抬手,微笑着送走周徽和市局一众警员,唇边笑容一收,眼神冷淡下来,转头进了房子。
房间内,沙发里倒着的男人瘦骨嶙峋,情绪焦躁不安,已经在癫狂的边缘,两名警员死死按住才不至于让他做出伤人或自残的举动。
房间内除了这座沙发,一片狼藉,能砸烂的东西全砸了,男人脸上鼻涕眼泪糊成一片,半晌他嘴唇哆嗦的发出:“给我一点……再给我一点……一点白|面……”
赵敏扶起地板上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眼神冷淡的看着男人,问边上的警员:“尿检结果出来了吗?”
“赵队,出来了。是四号海|洛|因!”
赵敏眼神又沉下去几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盯着桌面上吸剩的一小袋白|粉足足看了有一分钟,她抬头对着门边靠着吊儿郎当踢拖鞋玩的女人,厉声问到:“说!这些货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