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南方湿热的天气开始连绵不断的下小雨, 气温降下来一点,外出时需要衬衫、T恤上面多套一件薄外套,穿条长裤, 窗外也逐渐听不见蝉鸣。
周徽依旧没有放弃对喻白的寻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认为喻白只是躲起来了,失踪了,或是侥幸逃过一死,怎样都好。但唯独不愿意相信,她已经死了。
一个月以来, 周徽翻遍了平陵市每一个角落, 每一条街道, 每一条河流,查找了各个飞机场、火车站、车站的出入境名单, 甚至太平间里所有无人认领的尸体她都找了个遍。却依然找不到她。
昨天下午下班之前,张裕南把周徽单独叫进办公室。
“阿徽,最近案子少, 我先给你批两天假,你回家休息两天。”
“不用,张局, 我不需要休假。”
窗外细密的雨声拍打着玻璃,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半晌办公桌后坐着的老局长看着周徽, 叹了口气说:“这样没日没夜工作、找人, 身体要垮的。回去休息。”
张裕南给周徽下了最后通牒, 调整两天再来上班。否则, 他就只能打电话请他的老上级周伯年出面解决难题了。
周徽没辙,只好拿上张裕南批给她的假条打道回府。
没有忙碌的工作填满时间, 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时间其实更难熬。似乎已经习惯喻白在身边的日子,即使只是闲聊,坐在沙发里一起吃一碗馄饨,心里也是满的。但现在,每天下班回家下意识喊出的“我回来了”,却再也没有人应答。
晚上,周徽又做了那个一个月以来每次都会被惊醒的噩梦,梦里的喻白浑身是血的出现在她面前,她的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她就站在那里,神色无助而悲伤,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些什么,但周徽什么都听不见。
周徽想救她,却救不了她。
眼前逐渐大雾四起,挡住了视线。
周徽又一次从床上惊醒,枕上一片洇湿的水痕。清冷的月光从窗口透进来,对喻白的思念再也无法控制,无以复加的涌进五脏六腑。
清晨,周徽靠在厨房的碗柜旁发呆,煤气灶上煮着汤,客厅电视机里播放着早间新闻:“近来,本市多起儿童失踪案,疑似多人团伙有组织的拐卖,希望广大市民引起重视……”
听到新闻里的报道,周徽有了点反应,眼珠轻微的转了转。儿童失踪案发生一月有余,新闻报道连续播报,也没能起到作用。失踪的六个孩子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了音讯。
不过说来也奇怪,自从这六起儿童失踪案件过后,就再也没有新增案例,这个凶手好像突然之间——停手了。
嗡——嗡——
就在这时,碗柜上放着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周徽回过神,按下接听键,韩尉的声音响起来:“周队,可能要打断你休假了。”
“没事,你说,什么事?”周徽对于突然的加班并没有任何抵触心理,且不说刑警加班加点工作本就是常态,更多的原因是即使张裕南现在特批给她假期,嘱咐她让她多休息,其实也没多大作用。
上班工作忙碌起来的时候,她还能沉浸在工作里,暂时忘记胡思乱想。但是现在休假在家,一个人整天面对冷冰冰的房子,总觉得房子里到处都有喻白的影子,房间每个角落里好像都还残留着她的痕迹。
韩尉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有些嘈杂,好像有许多七嘴八舌的人声,他好不容易挤出办公室,站在走廊上才抽开身,叹了口气对周徽说:“南城区起来的儿童失踪案,有一家丢失小孩的家属,跑咱们市局来闹了,说让咱们帮他找小孩。”
周徽神色一怔,顺手关掉了煤气灶,趿着拖鞋走出厨房,边上楼梯边问:“怎么回事?儿童失踪案不是一直南城区的陈局在负责调查吗?案子也没转接到咱们市局来。这家丢小孩的家属怎么会跑到市局来闹?”
周徽把手机调节成免提,进卧室换了身衣服,一如既往的白色T恤搭配黑色休闲裤。
韩尉那边声音停了一阵,电话里的嘈杂人声好像也跟着停了一阵,大概也就半分钟的时间,七嘴八舌的人声又一次响起来,然后周徽听到他压低声音说:“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听二队过去协助南城区工作的同事说的啊,他们说啊,这个案子太邪门,都一个月了,小孩子丢了连个影都没找着,多半是已经遇害了。”
这个推论的可能性其实很大,警察办案都在坚持“黄金二十四小时”的原则不是没有道理的,尤其刑事案件,案件情况复杂,社会影响力很大,情节严重,时间越短,越能够保证受害人的安全,相反,时间拖的越久,受害人生还的可能性就会越小,被营救回来的可能性也就越渺茫。
周徽已经换好衣服,拿起手机朝楼下玄关处走,就听韩尉接着压低声音说:“主要是现在舆论对南城分局很不利,周队,你还没看今早的热搜吧。”
周徽一愣,她确实没看,昨天夜里噩梦不断,导致她后半夜压根没睡着,快到早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勉强睡了两个钟头,早上就比平时起晚了一些。起来机械性的洗漱完毕,她就开始在厨房煮早餐,这不刚才早饭还没煮好,韩尉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周徽下意识翻开手机热搜,看到标题栏时,眉头瞬间皱起。
现在,热度不断飙升,稳居热搜榜第一的是词条是:#南城区警方不作为导致数名儿童遇难
这条热搜的热度还在不断上升,播放量已经达到上百万,同时这条热搜配了一段视频,是南城区公安局门口丢小孩家属举着小孩照片,要求陈局尽快破案的画面,人声鼎沸,场面一度难以控制。
韩尉见周徽这边半天没有说话,大概猜到她可能已经在看热搜,他叹了口气接着说:“听说市里领导都给惊动了,案子再破不了陈局就得扒官衣,现在,陈局已经向市领导立了军令状,限期破案。”他语气顿了顿,说:“不过就算这样,也没办法安抚市民,虽说这一个月没再有新增案例,但是闹得人心惶惶,南城区好几家幼儿园都因此停课,有些家长投诉信都已经进了市领导的办公室。”
周徽没想到这起儿童失踪案已经闹到这么大的程度,因为案子没有在市局管辖区内发生,案子也一直没有转交给市局处理,除了二队派过去协助维持治安,市局相当于没有接触这个案子。周徽手里也一直有旧案的卷宗需要整理,加之一直在忙着查找喻白的下落,就没怎么关注这件事情。
想案子的时间,她已经走进小区停车场,倒车出来,上了马路她问韩尉:“那今天来咱们市局的这家家属是......”
“嗐,周队,我就要跟你说这件事呢!”韩尉那头的声音响起来,说:“这不是一直没破案嘛!家属好像就对南城区公安局有点抵触心理,不太信任咱们警方。市局领导看案子也多,南城区实在也没那么多人手,就想着分给咱们市局一部分案子,帮着安抚一下家属情绪,走访调查一下家庭情况,小孩丢之前的生活轨迹路线,看看能不能找到案子突破口。”
十字路口处正好红灯,周徽停下车沉下一口气说:“好,我现在就过去。”
挂断电话,周徽摇下车窗玻璃,窗外细密的雨丝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刮进来,她好像感觉不到冷似的,看着窗外的雨帘。
最近平陵市的天气一直是这样连绵不断的小雨,阴雨天气,天空很沉,已经很久看不见太阳,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不断摇摆,像是永不会停歇的钟摆,在眼前晃啊晃啊,周徽又一次想起喻白,她好像就在副驾驶座里坐着一样,并不说话,靠在那里闭目养神。
即使是这样无声的陪伴,对周徽来说也是十分安心的。
滴——滴——
身后一阵汽车喇叭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紧接着后面汽车有人摇下车窗伸出头,不耐烦的声音瞬间响起:“喂!前面的车还不走?绿灯了!”
周徽回过神来,一转头,失望的发现喻白并没在车内,狭小的空间内只有冷冰冰湿漉漉的水汽,和她一人。
喻白,从来没有出现过。
咽下难以言说的失望,周徽深吸一口气,发动了汽车。
市公安局门口。
周徽把车刚开到门口,就见细密的雨帘后围了一堆人,一把把撑起的黑伞,一声声嘈杂的交谈声。她发现路已经被家属堵死,她的车根本开不进市局门口。
无奈之下,只得先将汽车停在门口,周徽皱着眉头解开安全带,挤了五分钟,总算穿过人群进了市局办公楼。
脚刚踏进去,韩尉就从里面冲出来,显然是在一楼等她,周徽雨伞一收,问到:“情况怎么样?”说着,视线朝市局门口那一堆人望过去:“不是说只有一起案子转到咱们市局来吗?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韩尉叹了口气,也是很无奈,指了指门口说:“嗐,说是转一起案子来咱们这,谁知道其他丢小孩的家属从哪听来的消息,一下子全知道了,这不,围在门口让咱们给一个交代呢!”
周徽又看了一眼门口,没什么多余的情绪,问:“张局呢?”
韩尉伸手指了指楼上,圆珠笔敲敲怀里抱着的文件夹,说:“楼上办公室和市局领导汇报情况呢!现在他老人家办公室的电话已经要被打爆了,每个领导轮流‘慰问’一遍,张局那血压量表都要量爆喽!”他一指一楼的接待室,朝周徽努努嘴:“一楼这接待室里还有一堆家属呢!已经坐满了,咱们的内勤全被派去做安抚工作,不过我估计没什么效果......”
“......我不听,你别给我说这个......”
韩尉这句话刚落地,旁边接待室的门就被打开了,窜出来一堆七嘴八舌的声音,涌出一堆泣不成声的家属。
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女人,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的从接待室里出来,被人搀扶着才不至于直接摔倒在地,她指着内勤警察歇斯底里的吼道:“我是信任你们......信任你们警察才放心让你们帮我找孩子,可是一个多月了,我孩子呢?你们警察查了这么长时间孩子呢?我的孩子呢?她到现在都没回来......”
韩尉指给周徽看:“看,这就是转交到咱们市局的那起案子家属。”
周徽抬眼又多看了几眼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她叫刘芳,陪她一起来的是她丈夫,叫钱二金,两个人都是平陵市本地人,xx公司的装修工,他们女儿叫钱晓梦,是蓝天幼儿园大班的孩子,上个月10号在幼儿园失踪,夫妻二人下班之后去幼儿园接孩子,才发现孩子不见了,听说好像就是这个儿童失踪案的第一起。”
周徽眉峰一挑,转过头看他:“第一起案子?”
韩尉低头翻看了一下手中的文件夹,然后点点头说:“对,就是第一起案子的家属,他们夫妻俩10月10号那天晚上,在幼儿园没接到小孩,当时就报了警,是最早报警说这个小孩失踪的。”
不远处接待室门口,钱晓梦的母亲刘芳还哭的站不起来,瘦弱的肩膀不断抖动,整个人好像都缩成一团,周徽盯着她看了几秒钟,对韩尉招招手说:“走!找他们夫妻俩了解一下钱晓梦的情况。”
韩尉一点头,跟上周徽的脚步,走到接待室门口,跟内勤说:“小吴,你先忙其他人,钱二金夫妇我们要找他们了解点情况。”
内勤点点头,转身去安抚其他家属去了。
周徽和韩尉把钱二金夫妇俩单独请到一间办公室,周徽拿着纸杯给两人一人接了杯热水,然后坐在桌子对面翻开笔录说:“钱二金、刘芳,你俩谁能说说钱晓梦失踪前后具体的情况,有没有在孩子身边发现过陌生人,陌生车辆。”
刘芳喝了点热水,坐在办公室里,手还是不停的抖。但是心情总算平复下来一些,钱二金拍拍肩膀又安慰了她两句,刘芳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没事。
但是对于周徽提出让他们回忆钱晓梦失踪前后的情况,夫妻二人都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表示:“没、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情况,我们夫妻俩就还是正常上下班,正常接晓梦上下学,没看到过有什么陌生人、陌生车辆的,晓梦也从来没跟我们提过。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见了?”
话说到这里,刘芳又开始哭,肩膀抖得比刚才更厉害。
周徽和韩尉都忍不住抬头多看了她一眼。
“嗐,我妻子一紧张就这样,老毛病了。”钱二金看到两人的目光,解释说。
周徽点点头,没在意这点小事,接着问:“那你们夫妻俩平时有没有和人结怨,或者是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发生过冲突。”
刘芳抖得说不利索一句话,钱二金看看他妻子,又看看警察,然后想了想摇摇头说:“没有,真想不起来什么人和我们有这么大的仇,要绑我们家小孩,我们夫妻俩每天几乎三点一线,装修公司,晓梦的幼儿园,然后接完孩子回家做饭。社交圈子很小的,哪会和什么结怨结仇啊!可怎么偏偏就是我家晓梦丢了呀!”
钱二金痛苦的仰起头,看着周徽和韩尉说:“警官,二位警官,你们可一定要找回我们的孩子,我家晓梦可乖了,谁见了都说喜欢,每天幼儿园放学回家,别的小孩都跑出去玩,我家晓梦看我们辛苦,又是扫地打扫卫生,又是讲笑话哄我们开心,她是个好孩子,你们可一定要帮我们把孩子找回来。”
听到这些话,周徽和韩尉也有些动容,不过现在案子暴露出来的线索实在太少,孩子丢的也实在是蹊跷,六个孩子,每一个都丢在监控盲区,并且没有一个目击证人,这样的案件是不常见的,说明凶手是一个反侦察能力极强的罪犯,他可以避开所有监控,悄无声息的带走六个孩子,还消失的这么彻底,实在是不简单。
周徽对钱二金夫妇俩说:“那今天就先问到这里,你们先回家去,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刘芳显然还有些不想走,被钱二金好说歹说劝走了:“警察同志说了嘛,有消息就通知咱们,你待在这,不是妨碍人家查案吗?”
刘芳点点头,哆哆嗦嗦跟着钱二金走了。
送走钱二金夫妇俩,周徽站在办公室门口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刚才问话的时候还漏掉些什么,但是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劲。
就在这个时候,周徽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她低头翻看笔录,果然看到南城分局那边记载的钱晓梦失踪的地点,刚刚韩尉也在一楼楼梯间跟她提过。
于是,她抬头问钱二金和刘芳:“钱晓梦是在蓝天幼儿园内失踪的吗?”
韩尉看了眼笔录说:“是,你看,周队,这里笔录记载。根据蓝天幼儿园的老师反映,蓝天幼儿园是封闭式管理,不到放学时间学校门不会开。”
周徽看着笔录摇摇头说:“那这里面就有个问题了。幼儿园每个门口都装有监控,理论上来说不存在监控盲区,如果凶手是把钱晓梦从园内直接带走,那他是怎么躲过监控的呢?”
韩尉眉心一跳。
就听周徽说:“走!我们去蓝天幼儿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