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清晨。
层峦叠嶂的山林隐藏在迷雾中,南马河流淌过静静的河流。
拾荒者背着竹篓,手中的竹竿翻动河水打湿的落叶, 腐烂的枯叶沾上竹竿,又被挑开,空气中弥漫开泥土的芬芳。
哗——哗——
竹竿向前走去,沿着南马河,拾荒者佝偻的脊背是一座移动的岛屿。
突然,竹竿探到一个硬物, 埋在枯叶底下, 撬动半天纹丝不动。
拾荒者嘴里咕哝一句, 拨开腐烂的枯叶。
“啊!”短促的一声叫。
竹竿“哐当”落地,他一屁股跌坐在地, 肩上的竹篓也朝边上倒去,一早上的收获顺着水流飘向无法预知的远方。
男人的瞳孔,被某种力量奇异的放大了。
他看见腐烂叶子下面的东西。
那是一张脸, 一张灰白的脸,一张死人的脸,是一个孩子的脸。
但它现在, 无论如何也不能称得上是一个孩子。
那些属于孩童的天真、笑容、稚气、无辜, 都永远消失在这张面孔下,只剩下被冰冷的河水冲泡过后的浮肿、狰狞, 像个怪物。
怪物是银灰色的。
“啊——”
拾荒者尖利扭曲的声音穿透薄雾, 响彻山脊。
初阳透过薄雾终于照进来, 跳动的光芒里, 那自山间淌下的水流,清澈, 无尘。
一面照妖镜,照得清一切妖魔鬼怪。
红蓝警灯闪烁成片,警车稳稳停在南马河畔。
周徽从警车里下来,带上手套,一眼就看见河边那具孩童的尸体。
了无生气的躺在石滩上,黑色的头发贴上苍白的脸颊,面部已经被冷水泡成一摊腐烂的肉。
但是,很快警方还是从肿胀的脸部轮廓辨认出孩子的身份,是崔建强的儿子,崔小强。
周徽瞬间血液翻涌。
“死因是什么?”周徽深吸一口气,蹲下去:“是溺死吗?”
法医带着口罩从尸体上抬起头:“不是。”她指给周徽看:“通常来说,溺死的人会因为惊慌紧张剧烈挣扎,瞳孔会出现放大情况。再有,溺死的人口中会稍带水渍,因为人溺水后会本能挣扎,所以肺里会积水,口鼻会有泥沙进入,但是死者没有,他的口鼻很干净,说明是死亡后被丢进水里。”
周徽问:“那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法医说:“初步推断,应该是毒品吸食过量死亡。至于具体是什么成分,需要回去做进一步的检验才能知道。”
“辛苦了。”周徽从河滩上站起来,看了眼周围的层峦叠嶂的山林,眉头越皱越紧。
第一具孩子的尸体发现了。
一个多月一来,最让警方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来的毫无预兆,来的让人窒息。
周徽甚至不忍心去看那个孩子,几个小时之后,他小小的身体就会被放在冰冷的解剖台上,开膛破肚。
他身体里的器官,会被一件一件的取出来,做成切片去化验。
他的胃会被划开,检查里面是否有食物残留,他的肺会被切开,检查是否有积水,他……
周徽深吸一口气,才强压下胸腔中滚滚情绪。
小警察在边上一边吐一边忍不住骂:“这帮天杀的毒贩,六岁大的孩子都不放过。”
孙也:“一帮狗娘养的畜牲,等我抓到他们,非得让他们偿命。”
“是得让他们偿命。”周徽神情异常冷静,面上仿佛结上一层冰。
孙也一怔,很少见到周徽这样,一般就算是遇到再穷凶极恶的罪犯,周徽面对他们这些下属的时候,也几乎没有表现出过非常强烈的情绪,或者说至少表面上不会轻易流露情绪。
做警察这一行,尤其是刑警,面对犯人,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早就练就出一副岿然不动的面具戴在脸上,轻易不会摘下来。因为职业需要,审讯罪犯时,往往需要斗智斗勇,一轮接一轮的心理战术,谁先乱了方寸,谁就输了。
周徽深知这点。
但现在这样,明显是强压情绪,韩尉猜测也许涉及毒贩,碰到毒品的事情,周徽向来异常敏感,她母亲席烨二十五年前死了缅|北,这几乎成了周徽的一块不能触碰的禁地。
韩尉看了眼周徽,问到:“周队,没事吧。”
周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摇摇头说:“我没事。”
抬手指了指南马河,说:“这里是河流下游,尸体很有可能是从山上下来的,按照死亡时间和水流流速推断,推测一下最有可能的抛尸地点。”
“刚法医说,死者死亡时间不超过七个小时,也就是很有可能是今天凌晨三点钟左右死亡的。”
“凌晨三点钟?”周徽微微皱眉:“那个时候我还在瓦卡临时集会的寨子,那里没有发现孩子的踪迹,抛尸地点应该比那里海拔高,也许瓦卡的大本营建在山顶。”
“山顶?”韩尉站在河边看着山顶方向:“但是现在周厅、张局的批文还没过来,我们调不齐人手,不然真想现在就上山。”
“贸然上山危险性太高,还是要等上面的批文。”周徽说完,转头转向技术队:“小刘,带人把附近河滩跑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凶手的蛛丝马迹。”
“周队,包在我身上。”小刘拍拍胸脯保证:“我们技术队干活你放心。”
周徽提了提嘴角,点点头,小刘一招手带着技术队的几人蹲河滩上搜集证据去了。周徽看了一眼周围,问韩尉:“吴局呢?怎么没有看到他人?”
韩尉转过头,说:“哦,吴局临走之前,接到一通电话,说是红灯区有个夜总会背地里搞人口买卖,他过去看看情况。”
周徽眉峰一挑,“人口买卖?女人?”
日头照下来,山里的气温也逐渐升高,河滩的工作基本进入尾声。
韩尉看着周徽摇摇头说:“不清楚,只知道吴局带人过去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至于到底买卖的是什么,还得等吴局回来了再说。”
周徽也清楚,佤邦这里乱的很,吴局手上也不止这一个案子,跟着市局的同事处理好小孩失踪案的同时,还需要处理好自己手上的其他案子,本地恶性案件很多,吴局身上的担子也不轻松。
叫人上车回警局,刚坐进车里,手机突然响了。
周徽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是“吴局”。
她摁了接听键:“吴局。”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吴局的声音,有点急促:“周队,你现在还在案发现场吗?”
周徽倒车后将警车开上路面:“正要回去。”
“那太好了。”吴局松下一口气,声音依旧急促:“你们先别回警局,直接来红灯区的雅文夜总会,我们在夜总会地下室发现三个失踪的孩子。”
周徽神色一紧,打转方向盘,将车掉了个头:“好的,吴局,我们现在就过去。”
韩尉在副驾驶座位里等周徽挂断电话:“吴局打来的?”
“嗯。”周徽神情严肃,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红灯区的雅文夜总会,发现三个失踪的孩子。”
韩尉神色一紧。
警车冲出山路,驶向佤邦红灯区。
雅文夜总会地下室。
粉红色的灯光乱糟糟的从墙顶射出,艳俗的颜色裹住欲望。
三个五六岁的孩子,两女一男,一人身上裹条毛毯,竹竿似的腿光溜溜的暴露在空气中。
“再晚来两分钟,那三个孩子就可能就已经接客了。”吴局的声音里难掩愤怒。
周徽胸口梗着一口气上不来,只想让孩子尽快离开这种地方,伸手去抱其中一个女孩。
拖着孩子双腿抱起来,周徽才注意到三个孩子的眼神似乎不太正常。
稚气未脱的脸麻木的如一潭死水,不像是过度惊吓造成的呆滞。
倒像是……
“是海|洛|因。”吴局一个老刑警声线都不免颤抖:“那帮畜牲,估计是为了好控制他们,逼着给吞下的白|粉。”
空洞的眼珠一转不转,已然是三具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等着被人宰割。
“艹!”韩尉骂了一句,一拳打在被烟熏黄的墙壁上。
周徽示意韩尉和孙也,“先带孩子出去。”
周徽抱着把孩子送上警车,又从警车里钻出来,对韩尉说:“你和孙也,两个人先送三个孩子上医院,检查一下身体有没有问题。”
“是,周队。”韩尉冲孙也一招手,快速上了警车,“孙子,快上车。”
警车“噌”的一下窜了出去,很快消失在视野当中。
周徽转身快步回到地下室,警察已经将这里包围,三个□□的男人丧气的蹲在角落,嘴里咕哝着听不懂的缅语。
墙角里,雅文夜总会的值班经理此刻抖成了筛糠,哆哆嗦嗦的说不清楚一句话。
吴局站在离他只有两步远的地方咆哮:“说!谁给你送来的这三个孩子?”
经理“扑通”一声跪下了,缩在墙角被吓得再也站不起来。
“嘿!你哑巴了?”吴局揪着衣领把男人提起来:“我问你谁给你送来的这三个孩子?”
“我不敢说,我不敢说!”经理鼻涕眼泪糊成一摊,“而且我也不知道。”
“那打去警局的那通电话是谁打的?”一小时前,吴局接到一通陌生人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不出男女,显然经过变声处理,无法从声音辨别出究竟是什么人。
“电话?什么电话?”经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问。
“别耍花样。”吴局把男人按在墙面上,逼近了说:“我们已经查到打电话的来源,就是雅文夜总会前台的那台座机。”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谁用过那台电话啊。”
吴局:“监控视频呢?调出来。”
经理再也不能推脱,只好在吴局逼人的目光下,打开夜总会前台的监控视频,调出一小时前的监控视频。
“那时候用这台电话的,就是这个人。”经理把视频推到警察眼前:“她是我们这里的VIP客户,大家都叫她喻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