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利威尔的房子是一栋安逸静谧的二层小楼。一楼有厨房、客厅、餐厅,卧室放在二楼,推开窗就可以看见外面绿茵茵的草地。他甚至用篱笆围了各小花园,只是里面光秃秃的,什么也没种。

  思雅还在熟悉环境,忙着在屋子里跟思思打架和争宠。

  利威尔端着红茶坐在餐桌前,翘着腿,看她跟思思在沙发上争夺地盘,开口问她想不想见见埃尔文他们。思雅刚好抓住思思的尾巴,获得暂时性的胜利,重重点头。

  “即使不记得你,也没关系?”利威尔问。

  思雅挠头:“没关系。”

  主要是自己想见的人,那么对方怎么样,其实完全没关系。就算大家忘了她,还可以重新成为朋友。

  午饭后,利威尔换上制服。他穿的是新制服,长至膝盖的绿色大衣妥帖而笔挺,衬得他身如松柏,英姿挺拔。思雅第一次见他穿这身,感慨地摸来摸去。等探到胸口时,被利威尔紧紧扣住手腕。

  他垂下死鱼眼,脸色微黑:“喂,你还要不要出门了?”

  仍然腰酸背痛的思雅连忙抽回手:“要要要。”

  调查兵团总部,午后的阳光穿枝拂叶,细细密密的洒落,在半空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点。

  利威尔进去找埃尔文,让思雅先这里等一等。思雅靠在树干上被暖风吹得迷迷糊糊,早知道她应该先睡个午觉。

  不一会,有急匆匆地脚步响在耳畔,她睁开眼,看见戴着眼镜扎着高马尾的韩吉。

  韩吉还是从前的模样,头发凌乱,镜片后的目光热烈而激动,还有几分冒失。

  “哟,我听说利威尔带了个姑娘过来,是你吧?”为了走在八卦的前沿,可是直接从实验室跑出来了呢!

  思雅微笑着点点头,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韩吉抓着头发,盯着她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甚至凑近了贴脸观察。

  思雅反射性战术后仰,差点要开口吐槽,我可不是什么奇行种啊韩吉分队长,却见韩吉连忙后退几步。

  “啊,抱歉呢,实在是看到你很激动。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很熟悉的感觉。你叫什么?”

  “我叫思雅,”思雅笑了笑,向她伸出手,“说不准是什么特殊的缘分呢。”

  韩吉抓住思雅的手,使劲晃了晃,镜片后的眼睛闪出奇异的光芒:“是吧,思雅,很高兴遇见你啊。”

  还不等韩吉跟思雅交流完,周围又传来推推搡搡的声音。韩吉和思雅一起看过去,却见几个老面孔站在旁边的树后,一个挨着一个探出头。

  发觉自己偷看被抓到,四个人抓抓脑袋,从树后走出来。

  正是埃尔德、衮达、佩特拉还有奥路欧。

  “好巧,你们也在这里吗?”韩吉笑着挥挥手。

  “是,韩吉分队长,我们、我们来看看……”埃尔德是四人小分队的主心骨,他向来处事沉稳,今天神色却也有些异样。

  衮达站在他身侧,眼神漂移。

  他们是来看看传说中兵长的「未婚妻」,听说兵长今天将她带到兵团里。

  真的很好奇啊!从来没有听兵长提起,那人究竟是什么模样?哪里冒出来的?什么性格?

  带着满肚子的疑问,直到看见树下的白发女孩,他们同时沉默不语。

  原来是这样……

  好像,本来也该是这样。

  奥路欧站在思雅的面前,托着下巴,模仿着利威尔说话的语气:“喂,你这家伙,对我们兵长……”

  佩特拉狠狠弹了他的脑壳:“不要学兵长说话。”

  奥路欧轻哼着闭嘴,从口袋里掏啊掏,伸出手递到思雅面前:“喏,初次见面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熟悉……反正,拿走就是了!”

  思雅定睛一看,他手心里摆着五种不同口味的奶糖,色彩缤纷的糖纸包裹着在阳光下熠熠生彩。

  “谢谢,我很喜欢。”思雅笑得眯起眼睛。

  “奥路欧,哪有你这样送给女孩子礼物的啦!”佩特拉不满地将糖块拿走。

  “诶?”思雅跟奥路欧同时愣住。

  佩特拉从腰间解下包裹,那是用麻布缝起的小小腰包,上面有个粉色的猪鼻子。大抵是时间太久,麻布的颜色看起来略是泛旧,却平添几分独属于岁月的质感。她低着头,认真地将糖块一颗一颗塞进包裹里,塞完最后一颗时,包裹口一收,温柔地放进思雅的手心。

  “喏,这样就完整了。”

  好像物归原主,完璧归赵。

  佩特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最后她眼睛闪烁,不知道为什么,眼角划过一滴轻盈的泪水。

  “佩特拉,你怎么哭了啊?”奥路欧夸张地叫出来。

  佩特拉也觉得奇怪,她擦擦脸恼羞成怒:“肯定是沙子进了眼睛!你这混蛋,干什么叫得那么大声?”

  树梢沙沙作响,摇曳着阳光流泻,斑驳迷离。

  思雅看着他们笑闹成一团,紧紧握住绣有猪鼻子的糖包,抬起头,看着万里晴空,眼底亦有晶莹在闪烁。

  这一天,思雅见了很多很多人。

  她看见了韩吉、莫布里托、佩特拉、奥路欧、埃尔德、衮达。利威尔还带她去见了埃尔文,最后她还见到了艾伦。

  伊莎贝尔和法兰有秘密任务,已不在帕岛。阿尔敏和米克小分队并其他104期生被派往联盟的战场,暂时还未归来。三笠今天正好被派出去执行任务,不在总部,只有艾伦还在。

  艾伦和思雅隔着庭院遥遥相对,没有说话。少年祖母绿似的眼睛从未变过,只是更加内敛深沉。岁月悄然间带走什么,却又让什么东西历久弥新,从未改变。

  艾伦先开口:“思雅。”

  思雅知道,艾伦还记得她。

  “艾伦,”思雅笑着弯起眼睛,“头发长了呐。”

  艾伦也笑起来:“是啊,你也是。”

  闭环的时间线,无数的未来间,他只能看见无穷无望注定的悲剧。只有那一次,闭环里出现一处小小的缺口,他在缺口中看见那飘动着的白色头发,为他们带来不确定的未来和无尽生机。

  在所有人忘记她时,艾伦也始终记得。

  她仰着脸,眼角犹有泪水,却很坚定地说:“艾伦,别害怕。”

  他还不害怕,他选择将所见通通告知,对朋友敞开心扉。

  在这脆弱如萤火的世界里,他仍有无数珍贵所在,而那充满希望的未来,会是所有人一同铸造。

  “谢谢你。”

  谢谢你,来到我们的世界。

  风儿轻轻卷起庭院的碎草,也吹动思雅的发丝。

  她眯起眼睛:“也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选择相信且接纳我融入你们的世界。

  这动荡却也美好的人间。

  013.

  忙碌的一天结束后,吃完晚饭的思雅坐在利威尔的腿上,靠着他的肩头发呆。

  原本利威尔的腿是属于猫咪思思的。但是现在思思打不过思雅,所以只能委屈巴巴地蜷成一团,俯趴在利威尔的左手边,摇晃着蓬松的尾巴。

  “在想什么?”见她难得的安静,利威尔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问道。

  “是你跟埃尔文说,要将我送进医院的吗?”今天埃尔文问思雅愿不愿意进帕岛的医院,思雅热爱自己的专业,自然忙不迭地应下。回来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埃尔文不会知道自己的事情,他既然提出,一定是利威尔开了口。

  “不想去吗?”

  思雅摇头:“当然想呀。”

  “那有什么好犹豫的。”利威尔听思雅描述过她在医院里工作的趣事,眼睛亮亮的,很有活力,想来应该很喜欢。

  “没有犹豫,”思雅凑上去轻轻蹭了蹭他的侧脸,像只猫儿似的撒娇,“只是在想,为什么你那么好。”

  “哈?”利威尔无语,“我可不是什么好人。还有,不要跟思思学,它是猫,你也是吗?”

  思雅偷偷笑,娇声道:“喵——”

  利威尔:“……”

  思思不满地抬起猫头:“喵喵喵?”

  什么愚蠢的人类在学我说话?!

  “你就是很好,”思雅将话题绕回,“埃尔文说了,你用自己的钱修整了福利院,很多孤儿因为有你的资助才能平安成长。”

  利威尔轻啧道:“真是多嘴的家伙啊,什么时候他的话能像他的头发一样少。”

  灯光映照在他的侧脸,晕开阵阵暖黄,倒是掩盖住眼神里不自然的神色。

  眼见着天色渐晚,利威尔将思雅拦腰抱起走向二楼卧室。

  “那么,你明天会陪我去医院报道吗?”思雅问。

  “你想我去吗?”“当然想。”“好。”

  第二天一早,利威尔陪着思雅去医院报道。

  埃尔文将思雅安排进的医院是帕岛医疗最出色的医院,说来也是凑巧,正是当年思雅脚伤后从地下街上来处理伤口的医院。

  原来基本只对王公贵族开放,新女王上台后,埃尔文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医疗自然也在其中之一。埃尔文改变医院性质,普通民众也可以看病,不过仍隶属于兵团,因而外科最为突出。

  外科的领头人年岁大约四五十,看上去很和气。据说曾经也是贵族,因为医术高超在那场变革里没有受到牵连,一直在医院工作。

  安顿好思雅后,利威尔也应该去兵团训练新兵,却因为担心她不适应或被排挤,又默默站在病房半天。见思雅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后才转身慢慢离开。

  他觉得思雅穿上白大褂后像变了一个人。

  眼神明亮,走路带风,脑袋后的马尾高高扬起,特别神气,又特别自信。就算很多人同时走来,也会让人第一眼便注意到。

  就像阳光下闪烁着的宝石,美得不可思议。

  晚上自然是利威尔来接思雅下班。

  思雅抱着利威尔的胳膊,垂着小脑袋不住地唉声叹气。

  利威尔眼皮微抬:“怎么,有人欺负你?”

  那怎么可能,不管怎么样也是埃尔文打了个招呼塞进来的,欺负倒是不会有。思雅只是……太忧郁了。

  她是真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帕岛的医疗竟然还在原地大踏步。对于指标的判断、检查手段以及治疗手法,和自己学的知识相比,至少要差几十年。

  思雅央求利威尔带自己去书店,她将能找到的医学教材都抱回了家。

  当天晚上,思雅霸占了书房,埋在成堆的书里写写画画。利威尔催她几次睡觉都没有动静,最后干脆将人一把抱起扛到肩上,用体力强行镇压。

  等思雅累得沉沉睡去,利威尔才走进书房收拾残局。他发现,铺在桌面的外科学教材,被思雅写了密密麻麻的注。她的字小小的、圆圆的,挤在一起,和印刷体泾渭分明,凌乱却也可爱。

  014.

  思雅花了并不算长的时间将自己最拿手的外科学教材从头到尾重新修改了一遍。甚至在末尾附上几个实验设计,在某个白天,将它们一起递给科室主任。

  到底是个很有涵养的贵族,看到后即便非常惊讶,却也没有多嘴,只是对思雅说他会认真看看。

  思雅开始尝试接诊,因特立独行、想法不同,很快遭到科室其他医生的孤立和排挤,有一次他们故意没有通知思雅手术时间,并抢走了她的病人。

  利威尔知道这件事时,已经好几天过去。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思雅并不生气,只是安抚道:“对于他们来说,我是「外来者」,他们对我怀疑甚至有敌意都是正常的。这样的事情靠强权或是暴力都无法解决,没关系,我不在意。”

  “你也别生气。”她轻轻扯了扯利威尔的袖角。

  正如思雅所说,她可以依靠埃尔文或者利威尔替自己出头,但那又怎么样?排挤不会有任何改变,只会让别人更加厌恶她。总有解决办法的,但至少不是现在。

  利威尔垂下眼睛看她的手,想到她前几日几乎昼夜不眠地伏案写作,良久才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虚虚拢着:“走吧。”

  从此以后,不管刮风下雨,每天利威尔都会送思雅上班下班。

  科室主任看完教材后内心震惊不已,里面有很多结果。如果是真的那么无疑将会在整个医学界引起轰动。他和医院上层领导反复商量,得到的都是两极分化的意见。一些人认为可以尝试,一些人则认为纯属无稽之谈,浪费时间。

  思雅得知后,决定直接向上级申请资金,搭建实验室。

  既然无法说服他们,那就用实验结果说话吧,实证主义总是证据充分。

  埃尔文利用稀有资源冰爆石在联盟和希兹尔国之间左右斡旋,帕岛的对外贸易随之打开,他们不算缺钱。在看完思雅的计划书后,埃尔文湛蓝色的眼眸里迸发出难掩的光亮,他大笔挥就批下实验室的申请。同时,一个计划在他脑海中慢慢盘旋成型。

  不过说实话,即便搭建实验室,也没几个人愿意和思雅站在同一战线。

  利威尔接送思雅上下班时,偶然几次看见她一个人扛着大大的实验器材跑上跑下。身子小小的,又瘦瘦的,抱着比自己还宽的东西,累得气喘吁吁,他觉得太过刺眼。

  “笨蛋。”

  真是他的笨蛋,那么逞强做什么?难道自己不可以是她的依靠吗?

  利威尔抬脚伸出手,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影。

  又过几天,思雅的实验室里终于不再是她一个人了,她多了个伙伴,韩吉,哦严格来说是两个,莫布里托经常也会过来。

  就在实验室筹备完成之际,帕岛外面发生一件足以震惊世人的大事。

  马莱的戴巴家族掌权人威利·戴巴不幸遇袭,昏迷不醒。袭击他的,正是这两年频繁刺杀马莱高层,令马莱闻风丧胆、曾经的「割喉者」肯尼·阿克曼。不过据说这两年他的武器升级,也不再用割喉这种低劣的手法,他开始喜欢爆头,伴随着砰响就能有血花爆炸,很炫目也很刺激。

  肯尼虽然是艾尔迪亚人,实际却不归帕岛管,他并不在帕岛,很早就和岛内失去联系,行踪不定,直到让自己成为马莱的众矢之的。

  法兰和伊莎贝尔是被埃尔文秘密派出去寻找肯尼踪迹的两位「猎手」。名为猎手,其实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让肯尼落入马莱人的手中。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随着法兰和伊莎贝尔的归来,威利·戴巴遇袭的消息也在帕岛四散。那时思雅正在客厅里写埋头写着实验设计,利威尔则在厨房研究新的甜点。

  听见有人按响门铃,思雅撒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去开门,却在见到门外的三人时蓦地愣住,外面的三人也同样愣愣地看着她。

  直到利威尔久久听不见动静,从厨房出来时众人才纷纷回过神。

  “在外面傻站着干什么,都便秘了吗?”

  伊莎贝尔仍然是那头热情的红色头发,像小旋风似的卷进房间,开心道:“大嫂!”

  法兰也摸着后脑勺,笑道:“啊,思雅,回来啊。”

  「回来了啊」。

  轻描淡写地话语,就好似九年的时光从未逝去,他们仍像当年在地下街初识那般友好亲密,从未别离。

  伊莎贝尔早就不再扎着幼稚的双马尾,她留着英气的短发,像个假小子的模样。只是那灿烂的眼睛,从未失去神采。

  很多年前,思雅送她的猫咪发夹她一直带在身边,今天终于再次见到曾经的主人。

  她掏了半天,将发卡轻轻夹在思雅的鬓边。

  橘色猫咪已经有些褪色,戴上它却仿佛回到当年。

  思雅拂过发卡笑着弯起眉眼:“好看吗?”

  伊莎贝尔笑着点头,蹭到她的身边:“嗯!实在太好看啦!”

  站在伊莎贝尔和法兰身后的高大男人,两鬓已经斑白,仍喜欢戴着有宽大帽檐的黑色高帽。他眉眼凌冽,两手插兜,斜睨着思雅。

  “喂,你就是思雅?”肯尼道。

  “是哦,”思雅丝毫不怕他,双手背在伸手歪着头询问,“舅舅,想我了吗?”

  肯尼:“嘁,臭小鬼,我才不认识你。”

  伊莎贝尔疑惑地看向他:“不是这样吧肯尼,你不是听到了大嫂的名字才决定跟我们回帕岛的吗?”

  肯尼脱下帽子怒道:“我一定是被你们在脑子里塞了屎。”

  就是邪了门,听见「思雅」两个字时,不知道为什么,迫切地想要见见对方,想要告诉对方他看见的世界……

  “这世界糟糕透了……”肯尼嫌弃,语气微顿,“不过,也挺有趣。”

  至少爆别人头的瞬间,无比快乐。

  利威尔系着围裙,戴着白色的防尘帽,看见他们一伙人挤进来,门口踩了一路灰色的脚印,瞬间脸黑成一片,咬牙切齿:“喂,你们,给我、立刻、马上换鞋,不然都给我通通滚出去!”

  上午刚做的打扫,他们是故意的吗?!

  015.

  实验室得到阳性结果的那天,思雅和韩吉在实验室里激动地相拥尖叫。她快速处理数据,写完实验报告,将整理完全部的材料后,匆匆赶向兵团,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实验结果告诉埃尔文。

  到达总部后,法兰告诉她埃尔文、利威尔还有帕岛其他的实际掌权者正在开会,可能要稍等一会。思雅耐住性子在门口等待,不过片刻功夫却有人来请她进入会议室,埃尔文正在里面等候她。

  思雅原以为是散会了,谁知推开门才发现,桌前围着一圈人。有埃尔文、皮克西斯、萨克雷,还有一些在思雅看来很陌生的面孔,当然,还有利威尔。

  那么些目光或探究或怀疑地向自己看来,思雅脚步微顿,拿着材料停在原地。

  利威尔冲着她招手,思雅快步走到他面前。利威尔站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给她。

  思雅纳闷地看向对方,利威尔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她按在椅子上坐下,示意她不要害怕。

  埃尔文双手交叉,坐在正中心的主座:“我想,思雅医生应该为我们带来的是好消息吧。”

  被点名地思雅将材料递给埃尔文,点点头,冷静道:“结果验证了我的理论。”

  埃尔文翻看报告,露出淡淡的笑容:“很好。那么,各位还有什么异议?”

  思雅坐在桌前听的云里雾里,半天才搞明白他们究竟在讨论什么。

  威利·戴巴遇袭,据说伤到的是脑部,昏迷不醒,马莱无法将人救活,现在只不过是在勉强维持生命。她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边翻着利威尔座位前的资料——那是间谍探到的情报,很多公开及未公开的内容,会议室里的高层人手一份,其中就有着对威利·戴巴病情的详细诊断。

  思雅看着看着入了迷,她盯着那张略显模糊的检查单,突然意识到威利·戴巴伤的地方接近生命中枢系统。

  难怪……

  此时,会议室的争论也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没有人可以成功进行这样的手术治疗。即便现在有实验结果支撑又怎么样?!你这是在拿所有人的性命在赌。”

  埃尔文沉思着,没有说话。

  他确实在赌,他要用威利·戴巴的伤为帕岛争取荣誉,打一个漂亮的舆论战。这场舆论战关系着帕岛的未来,他要用这场没有武器的战争告诉世界,帕岛非他们所想,他要为帕岛赢得声誉,至少在这一仗,帕岛要胜过马莱。

  但交付的筹码,要在全世界的注目下,挽救威利·戴巴。

  “我可以。”思雅的声音响起,立刻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这场手术,我可以。”

  生命中枢系统的手术,不要说现在的帕岛或者马莱。即便在思雅所在的世界,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得了。

  但她可以。

  因为她是郦导悉心培养、倾囊相授的学生。

  利威尔搭在思雅肩膀上的手蓦地收紧,他低头向思雅看去,几乎要破口骂她为什么非要在这时出头。

  感觉到肩头传来的压力,思雅没有看利威尔,只是翻看着资料回答道:“他伤到的部位在颅底,解剖部位太深,包裹着层层神经,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测患者很快会死在手术台上。我曾经观摩过类似的手术,也曾主刀过,不敢百分百保证一定会成功,但有概率能让他苏醒。”

  “就凭你?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有这样的口气!”会议室里有人不服气。

  思雅镇定道:“那你们还有其他人可以承担吗?”

  她扫视过会议室的众人,一字一句:“现在,我就是你们的最优选。”

  016.

  当天晚上,利威尔破天荒的没有跟思雅说话。

  他沉默地和思雅一起回家,沉默地准备晚餐。沉默地吃饭,沉默地收拾打扫,最后沉默地走进卧室,将门关上,将自己与外界隔绝。

  思雅站在卧室门口敲着门:“利威尔,我晚上要睡哪里?”

  没人理她,她在屋里着急地转圈圈。

  路上试了好多方法,没有一种能让利威尔开口说话。但是让他拿东西他也会接,让他背着自己也会背,还不忘给自己温牛奶。

  思雅觉得,这次利威尔好像很生气。但这种生气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让她心疼。

  想了一会,思雅又跑上二楼,歪头隔着门板小声地「喵喵」叫,声音又细又娇,最多能有个三分像吧,思思听了都要尖叫逃跑的地步。

  没想到门竟然从里面打开,忽明忽暗的灯光下露出利威尔略带不爽地表情:“哪里跑来的野猫?”

  思雅赶紧抱住他的腰,直往他怀里钻:“喵喵喵——”

  利威尔没有理会她,就让思雅那么挂在自己身上,面无表情地打开二楼的窗户:“乱跑进来的野猫是要被丢出去的。”

  思雅:?

  “呜呜呜,”她扒拉着利威尔的领口,吮吸着他的颈边,悄悄种了颗「草莓」,「我是你家的呀,你忘了吗?」

  利威尔垂下眼睛,注视着她:“我可没有那么不听话的猫。”

  他抬起思雅的下巴,灯火落在他眼底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你这家伙,当初是你先来招惹我的,嘴上说着那么多漂亮话,却总是说走就走。这次要是离开,还要让我等多少年?”

  他已经37岁,不再年轻。

  拥有希望却又破碎的感觉太过痛彻心扉。

  思雅望着他的眼睛,顿时明白那令自己心痛不已的感觉从何而来。此时的利威尔,像极了她曾经在屏幕里无数次看见的他的童年。

  小小个头的利威尔,生活在地下街,目睹爱自己的母亲去世,肯尼的离开,目送他们的背影错愕又脆弱。

  他没有机会去问为什么,只在原作肯尼生命的最后吼出那句「当年为什么抛下我」。

  他似乎始终在目送别人远去与离开,一直如此。

  “不会走,”思雅认真地承诺,“这次,绝对不会离开。”

  利威尔终于关上窗户,反手勒住她的腰:“笨蛋,你知道手术失败你会面临什么吗?”

  “但是你会陪我呀。”思雅埋进他的胸口。

  利威尔将她压向床铺:“总是自作主张,你这个混蛋……”

  半夜,思雅被按在被褥里,双手被腰带绑着动弹不得,眼睛红通通,细喘着将这句话还了回去。

  017.

  埃尔文的计划向来周密,对于前往马莱他谋划了两条线。

  埃尔文和利威尔将会保护思雅,直至手术成功。一旦手术过程出现问题或者失败,亦或者成功后马莱发动攻击,继承铠之巨人的埃尔文和力量可以与九大巨人齐平的利威尔能尽可能的保住思雅的命。

  当然,万事皆有意外。

  万一埃尔文、利威尔和思雅折损,第二支小队会立刻行动。他们是以法兰、伊莎贝尔、利威尔班,三笠和艾伦组成的特别组,会随同埃尔文一起前往马莱,并在手术失败,埃尔文等人出事后掳走吉克,以便让艾伦发动地鸣,震慑世界。

  这是他们的王牌。

  同时,超大巨和米克小分队也会在联盟对马莱发动袭击,以保证无人敢在此刻对帕岛动手。

  虽然埃尔文等人牺牲,但至少可以再保帕岛后续至少几十年的无忧。

  不过,这只是万不得已的计划。

  如果思雅手术成功,那将会为帕岛打开前所未有的全新局面。

  连埃尔文都期待着。

  医院门口围着很多记者,还有慕名而来围观的人。

  手术室门口有马莱的士兵,他们背着武器,虎视眈眈。

  利威尔也在,他和埃尔文都将站在手术室外,直到手术结束。

  进手术室前,思雅洗好手穿好手术衣,她没法再跟利威尔拥抱,只能冲着他挥挥手,隔着口罩说道:“回家想吃草莓布丁。”

  布丁是她爱吃的甜点,但帕岛没有。利威尔听完她的形容后倒是尝试做过几个,味道很不错。

  听见她的话,利威尔眼神微怔,点点头,目送她走进手术室。

  手术开始后的两个小时,马莱和帕岛两拨人互相看不顺眼,充满敌意。

  四个小时后,普通人都有些倦怠,大家换班换岗,陆续休息。

  十个小时时,手术室门口的紧张气氛到了极点。一个马莱人破口大骂,甚至想要打开手术室强闯进去。

  利威尔一脚将其狠狠踢飞,鞋底在他脸上反复摩擦,一字一顿:“给我安静地站在这里,再吵把你下巴卸了,听见了没有,没有脑子的猪猡。”

  十三个小时,埃尔文坐在门口,突然开口:“利威尔,你是否会憎恨我。”

  如果不幸失败,没有人能保证思雅一定全身而退。

  利威尔抱着胸斜靠在墙边,嗤道:“说的什么鬼话,埃尔文,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没人能代替她做选择,从始至终,思雅所做之事不过遵从本心。他会怨谁?又能够怨谁?他只会憎恨自己无能。

  等到十六个小时,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

  马莱的医生从门里走出来,额头全是汗水,抬起的双手沾满鲜血。

  他说:“手术成功。”

  那一瞬间,利威尔听见很多欢呼声,还有人在鼓掌。手术室里进进出出很多人,威利仍然昏迷着,被从里面推出,额头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还在渗血。护士和医生跑来跑去,每个人都很忙,但每个人脸上都很兴奋。

  大抵是,在场所有人都见证了这场医学奇迹。

  可是,怎么哪里都见不到那人的身影?

  埃尔文走到他身边,将手搭在他的肩头:“去看看吧。”

  手术室那么混乱,就算真走进去,也没什么问题。更何况他会在这里看着,以防意外。

  利威尔抬脚向手术室里走去,刚踏进门里,就看见靠在门边角的瘦小身影。

  她身上手术衣都没有脱掉,摘掉帽子的头发被汗水浸湿,大概是累极了,正在闭眼休息。护士给她开了瓶口服葡萄糖,打开瓶口放在她的手里,但因为太累,她完全无法抬手。

  高度紧张后的肌肉即便在静止状态下也在持续痉挛,周围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欢呼雀跃。她却半靠在墙角,握着葡萄糖,闭着眼睛,那么安静。

  就像九年前,墙壁外的堡垒,结束战斗后的她也那么虚弱地靠在墙角,在没人注意的角落慢慢疗伤。

  只会自己躲起来偷偷哭泣的小笨蛋。

  连痛都不会喊。

  利威尔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将她揽在怀里。

  “笨蛋。”脸上被口罩勒出红红的痕迹,身上又是汗味又是血气,怎么每次都能把自己搞的那个狼狈。

  他的小笨蛋。

  利威尔接过葡萄糖,一口一口喂进她的嘴里。

  喝完葡萄糖,思雅轻轻勾起嘴角,也有力气睁开双眼。虽然疲惫,眼睛里却仍亮晶晶,充满着很多、很多无法浇灭的希望。

  “我……很厉害吧?”她眨着眼睛,有小小地得意。

  好像不管什么都打不倒她,她总是可以一次又一次地爬起,像路边盛开的野花,像石缝间生长的小草。

  利威尔偏头望进她的眼睛,手指拂过她脸上被勒的红痕,指腹下凹凸不平的触感深深烙印在心底:“嗯。”

  他们看向彼此,万物静谧。

  穿越地老天荒,千山万水。

  冲过士兵的包围线闯进手术室里的记者恰好看见这一幕,她赶紧举起相机,随着「咔嚓」快门闪动,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定格成永远。

  第二天,马莱各大报纸都刊登这则照片。

  铅字印刷的纸张还散发着墨水的味道,就已经在街头巷尾随着轻风哗啦作响。路人走过时总不免要多看一眼这新鲜的标题——「恶魔之眼里的世界」。

  文章的最后,断断续续的文字随着报童的叫卖声碎成片片。

  “被唾弃为恶魔之子的他们,是否也和我们拥有着一样的情感和爱欲,是否也和我们一样面临着挣扎与选择……在手术室的僻静一隅,我看到的分明只有两个彼此相爱的人,无关血统,无关身份,无关世间种种被定义的外在。”

  “那一眼里,有着海枯石烂,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