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深紫发少女的请求, 夏油杰沉默了很久。

  就在镜觉得这个办法估计行不通的时候,才听见他缓缓地开口了:“抱歉,歌绘。这并不是个能令我真心笑起来的世界。”

  “一想到你会因为那些无用的猴子、那些不被需要的渣滓, 再次将自己的一切奉献出去, 我就无法忍耐。”

  那双笑起来会很狡猾的眼眸,此刻带着难言的愤怒与深沉, 看着祈求的少女,传达了自己的感情。

  “这是个多么荒唐的世界啊。会有像你这样的存在, 也会有那些丑恶的非咒术师。”

  “歌绘,已经没有其他的路了。”

  “即使这样, 你也会和我一起走吗?”

  这个人真的变了很多啊,这股无论如何都无法消除似的对普通人的仇恨敌视,和他很久之前认识的夏油杰,都不像是同一个人了。

  但从以前开始, 他就是个会喜欢思考很多的人, 这一点似乎没有变过。

  也因此钻了牛角尖, 在十年里变得偏执了起来。

  对付这种一心一意往某个方向前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真的要试试当面死去的办法才行吗......

  镜犹豫了起来,对着夏油杰递出的手踌躇着。

  在五条悟的视线里,深紫发的少女垂着头, 严肃地思考了很久,终于被说动了似的, 慢慢抬起手臂,要把纤细白皙的手放到夏油杰的手上,答应他。

  “夏油君,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真的只能这样做吗?”

  他还是忍不住再问了一遍, 只得到了对面那人毫不动摇的眼神, 于是也不再劝说,微微叹气。

  “好,为了帮助夏油君实现愿望,为了让你走在合适的道路上,我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镜失败了啊。

  毕竟夏油杰不是一个轻易会改变自己想法的人,有时意外的坚毅。

  五条悟计算着时机,准备在歌绘答应的瞬间,抓住放松下来的夏油杰,带回高专审问。

  然而周围忽然出现了泡泡,七彩的、透明的,宛如漂浮的轻盈玻璃,又像是美丽的圆形灯盏。

  一点一点,飘荡在歌绘身边,带来一种极为熟悉的既视感,就像是当初歌绘消失的瞬间。

  这是什么?

  五条悟刹那间,产生了冲过去把人重新抓过来的冲动,却也反复告诫自己,不是这样的,没事的,不是和上次一样的情况,才勉勉强强冷静地看着“表演”,手势也尽力放松。

  夏油杰明显也想起了这件事,皱起眉,略带紧张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歌绘的手臂。

  但却什么都没有抓到,像是穿过虚幻的影像似的,只抓住了一片空寂。

  他看见面前少女略带歉意的表情:“抱歉,夏油君。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们一族其实是产生自普通人对于某种概念的幻想。类似于妖怪与神明一样,是只能活在传说中,能给人们带去些微幸福的存在。”

  “那么只要我死了,人类的这一概念幻想就会消失。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可能帮不上夏油君什么忙,但是这样就能让夏油君讨厌的人类伤心一会了吧,与我有关的幸福都会消失。而且我将与之相对的‘祝福’送给了夏油君。”

  那只手还是碰到了夏油杰,一点宛如橙黄的光团微凉,被放到了他的手上。

  “这是能带来幸运的【灯】,之后就算是一条难走的路,夏油君也不会太累了。”

  “你、你为什么要擅自做这种事......”夏油杰被这些话惊到了,攥紧了手心,看着身影虚幻起来的少女,说不出话来。他下意识发动了“账”,又召唤出了囚禁束缚类的咒灵,想要把她留下来。

  那不过是无用功,消散的速度没有半分减少,咒灵也无法触碰到她,宛如划过空气一般无效。

  “真抱歉,我其实还想和夏油君你们再多待一会的。可我没办法去伤害使我诞生的人类。我从那些祝福与期盼中醒来,不能给大家带去悲哀与绝望。”

  歌绘眼神有些悲伤,却勾起嘴角微微笑了起来,似乎不太在意自己正在消散的事实:“但这样也是和你们走在同一条路上了。要保重啊,夏油君。”

  “歌绘,我不需要你这么做。”夏油君表情难看得仿佛汹涌着杀意,捏紧拳头,沉着声音呵斥,“这没有意义,你快点回来!”

  “可是对我来说是有意义的。如果大家能在一个能让你真心笑起来的世界里再见,就好了。”

  周围的泡泡同时爆开,化为尘埃。

  她轻柔地扑了过去,给了愣住的男人一个仿佛融化在空中的拥抱,就不见了踪影。

  那个少女的出现就像这些泡沫,梦幻又短暂,在见到真正的阳光之前,就碎裂不见。

  什么都没有了。

  除了那一点荧荧火光漂浮在夏油杰手上,把他咬着牙、极力压抑着什么似的僵硬表情照得阴森。

  还有那些随着感情波动蓬勃的咒力,仿佛随时会爆发开来,毁了这一片区域以外。

  什么都没有了。

  空落落的。

  虽然知道那个人不是真正的歌绘,但看见他消失的那一瞬间,五条悟还是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了歌绘死去的一幕,心脏都加快了几分。

  那种无言的疼痛感,偶尔会觉得像是一闪而逝的悲伤,潮水般袭来。

  该说不愧是姐弟吗?一模一样的消散与悲哀。

  这回真的有点狠啊。

  白发男人以为自己还能舒朗地笑起来,实际却冷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注视着自己呆愣在原地的曾经挚友。

  夏油杰盯着最后被送出的祝福,觉得自己有些混乱,一时连站在一边的五条悟都顾不上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明明如果能一起创造咒术师能好好生活的世界,就能变得幸福起来了。

  在到达那样的幸福之前,他也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为了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这些损失本就必不可少。

  可偏偏是歌绘,是说要和他一起走下去的歌绘,是温柔又美好的歌绘。

  因为他要杀了那些猴子,所以歌绘就要为此献出生命?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与其会变成这样的结果,还不如他一开始就把歌绘关起来,等他杀光了那些需要她生命为祭品的猴子......

  思维渐渐偏向极端,夏油杰还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就听见了自己昔日挚友的嘲讽:“你不会是在想着,等普通人的欲望再次创造出歌绘,你就把她抓起来,阻止牺牲吧?”

  “没用的,你知道歌绘不是个会软弱到逃避的人。如果你这么做,她一定还是会消失。”

  “然后你在自己想要创造出的世界里,永远也找不到她。”

  夏油杰冷冷地看着道出自己心思的五条悟,咒灵随心而动,巨大的翅膀和手脚同时而动,猛地扑杀过去。

  只是还没靠近就粉碎开来,被轻易灭杀了,连灰尘都不剩。

  “还不承认吗?我认识的夏油杰不是这样懦弱的男人。”五条悟掀开一只眼,璀璨的蓝色里带着冰冷,“第二次见到她死在面前,你就该知道。”

  “你的办法只会让这样想帮你的人不断死去,最后什么也不会留下。”他近乎残忍地这么说着,“你所选择的道路是错误的。”

  “......呵。”夏油杰笑了一声,脸上是扭曲的愤怒,“这个错误世界,如果不使用错误的办法,要怎么样才能纠正过来,你难道就有答案吗?!悟!”

  “......”五条悟的确沉默下来,一点点把自己的绷带拆开,露出眼睛,平静地看着曾经的挚友,给出了答案,“我不知道,但我已经有了方向。”

  “如果你愿意,这条路,也会有你的位置。”

  “你还要继续自己的执念吗?杰。”

  那天五条悟和夏油杰对峙的结果,镜不知道。他利用【消】、【泡】、【驱】离开之后,就没再看那里的情况。

  一方面是那里被“帐”笼罩,难以窥测,另一方面,他对后续也有些不确定有没有达到效果的紧张。

  他觉得脑子一向好使的五条悟会有自己的办法,不是抓住夏油杰,就是劝说他回心转意。对彼此都是最了解的朋友,可能才是最适合的劝说对象。

  可是,当时夏油杰看着他消失的表情,愤怒与痛苦夹杂的模样,无端和多年前默然不语的五条悟重合。

  那一刻,镜意识到,这件事后,他一定无法轻易承认他是故意为之,并且歌绘就是镜的事了。

  总觉得......这个办法的副作用有点大啊。

  回过神的镜在家里无所事事了几天,想等等涩泽龙彦的消息,期间顺便帮中岛敦确定了学校。

  最后中岛敦选择了离家稍微近些的一所名为帝光的学校。

  那里的学校环境挺好的,听说社团活动也多,因为不是特别重点的高中,没有太繁重的课程,老师们也比较亲切,得知中岛敦出身孤儿院的情况,都表示了会多看照并保守秘密。

  实地考察后,镜也觉得没什么问题,就同意了。

  “镜酱,等我去上学了的话,你怎么办呢?”紫金色眼眸的孩子很忧愁地看着他,“一个人的话,会不会寂寞?”

  “没关系的,我会找涩泽先生,和他一起去看看工作。”镜安抚他,顺便给他量一下身体尺寸,填一下校服大小表。

  中岛敦吃得好了以后,长高速度就变快了,现在都和镜一样高,甚至隐隐高出几分。

  “好吧......”中岛敦稍微有些放心了,“那我开学的时候,涩泽先生会一起来拍照吗?”他看书上说,是会拍照的。

  “涩泽先生可能在忙,不过我会来的!”

  “嗯。”中岛敦挺开心,用力地点点头。

  开学的那天,中岛敦在樱花飘舞的学院前,和穿着涩泽龙彦特制白衣的镜一起,拍了人生中第一张升学照。

  还有很多以后......他有些暗暗开心,忍不住抱住了浅绿发的男孩,心里有了活着的实感。

  镜也笑着,仍由他兴奋着拉着他逛这个学校。

  可是这个时候的镜也没有想到,在敦上学的第二天,他就收到了许久不见的沢田纲吉的来信。

  兴致勃勃的他去见到的,却是一脸冷淡、名为云雀恭弥的人。

  那之后也经历了很多事,他和涩泽龙彦、中岛敦说明了自己有事要办,很久都没有回来。

  于是等他再次回家,见到来和他打招呼的五条悟还有些愣神。

  “你回来啦,我可等了你好久。偏偏又找不到,唉,你难道是跑到国外了吗?哈哈,开玩笑。”

  说是玩笑,也未免准得有些可怕了。这个人真的没有放定位器在他身上吧?

  “不过我想该谈谈了,能告诉我,歌绘回来的准确时间吗?你知道的吧?镜。”白发男人自顾自进来了,站在他面前弯腰说话。

  这个时机啊......【双】倒是已经可以再用了,可是魔力却在菲尔那里消耗了,大概还得过一段时间。

  “为什么要问这个呢?五条先生。”

  “嗯.....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和杰做了个关于歌绘的约定,需要确认这一点。”

  “还有,可能只是.....我有些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