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深意刚送顾老爷子上去午睡,确实是打算等下要走,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倒先被顾慕白戳破。
“所以,这就是你急着赶回家的原因?”
“……”
看着顾慕白眼中那一抹戏谑,顾深意知道他误会了。
她刚回国,万事开头难,只是想趁还有时间去趟公司看看,不是要回家,更不是因为唐吟。
因为当年那场荒唐,关于她和唐吟,顾深意从不敢在顾慕白面前提起。顾慕白倒好,主动提起自己曾经的准未婚妻,竟然是这种开玩笑似的轻松口吻。
他确实是爽朗大度,不是嘲讽或挖苦,但顾深意却做不到像他这样洒脱,想解释都不知怎么解释,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来,吃点水果解解腻,我都切好了。”
看到张兰端着水果走过来,顾深意顿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从张兰手里拿过一块苹果,弯了弯唇:“谢谢伯母。”
张兰给顾慕白也拿了一块,顾慕白摆手表示不用,张兰不管,硬塞进他嘴里,再埋怨一句:“你妈辛辛苦苦切这么久,你还不赏脸。”
顾慕白只好笑着吃掉。
张兰看了眼二楼方向,转头问顾深意:“老爷子睡了?”
顾深意:“嗯。刚刚吃了降压药,睡下了。”
“那就好。”张兰想了下,说:“这个月底老爷子该去体检了,到时候要是你们都没空,那就还是我和珍姐带他去好了。”
除了血压偏高,顾老爷子身体基本没什么大毛病,但毕竟上了年纪,所以一年两次体检必不可少。顾深意记住了张兰的话,习惯性拿出手机准备记下来。
张兰突然抓住她手:“阿意,你一会儿没别的事吧?”
顾深意眼眸微动,说:“我……”
张兰都不等她说完:“难得休息一天,我看你也没什么事,你就陪我去趟医院吧。”
“妈,您去医院做什么?”顾慕白替顾深意问了。
“有个朋友住院了,我去看看。”张兰几乎是不容商量的语气,“你就留在家好好陪陪爷爷,我和阿意去就行。”
在张兰看不见的地方,顾慕白无声地冲顾深意对口型:让你不早点走。
顾深意:“……”
张兰这样强行给人安排任务,挺让人不喜欢的,但顾深意却无法拒绝,谁让对方是自己亲伯母呢?虽然有时候张兰是嘴碎些,但念在她这几十年对顾家兢兢业业的付出,对爷爷的悉心照顾,顾深意也必须敬重她。
告别了顾慕白和珍姨,顾深意开车送张兰去医院。
张兰嘴巴闲不住,絮絮叨叨说了一路,一般这种时候顾深意只管安静听,偶尔回她个微笑。
快到医院时,顾深意才打断她,问:“伯母,您要买束花吗?旁边有家花店。”
张兰:“要要要,先停一下。”
顾深意把车靠边停,陪她下去买花。
“也不知道徐婕喜欢什么花,算了,就买束康乃馨吧。老板——”张兰唤来老板要了那束康乃馨。
顾深意默默付完了钱,回到车里,看着坐在旁边抱花的张兰,问:“您说的生病的朋友,就是徐婕徐阿姨?”
张兰也没必要再瞒她:“是啊,就是你徐阿姨。”
虽然平时跟徐婕没有太多交集,但顾深意还是例行关心了下:“徐阿姨病得很严重吗?”都得住院了。
“哪有什么病!”张兰声音突然大起来,脸上多了几分愤怒,“还不都是那天被你那个老婆唐吟打的!徐婕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过个生日还要被人打一顿,她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起不来呢!不然我为什么非要让你陪我来。”
顾深意愕然:“您的意思是,徐阿姨那天被唐吟打了以后,就一直在住院?”
“是啊!”
“这么严重?”
“我骗你干嘛,你等下见到她就知道了。”
“……”
顾深意不是不相信张兰,但她确实对徐婕被唐吟打到住院这件事持怀疑态度。
就唐吟那只软绵绵的手,真的能把徐婕打成重伤?
带着这份怀疑,顾深意把车开到了医院。
徐婕是不可能住普通病房的,顾深意跟着张兰来到了顶楼VIP病房。这一路上来张兰嘴巴也没消停,一直在痛骂唐吟对自己后妈下手太狠。
没一句是能听的。
在捂自己耳朵还是堵她嘴之间,顾深意选择了后者:“嘘,伯母,这里是医院,您小点声。”
张兰讪讪闭了嘴。
到了目的地,发现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守在病房前,张兰疑惑出声:“你是?”
顾深意认出了那张脸,是之前她去“一食居”赴约时,在门口迎接她的那位徐达徐秘书。
张兰不认得对方,但徐达却认得她,忙迎上来,说:“顾太太,您好,我叫徐达,是沈总的秘书。”接着又看向张兰身旁的顾深意,“顾小姐。”
顾深意微微点头。
“原来是沈大富的秘书。”张兰指着关闭的病房门,“你们沈总在里面?”
“是啊,我们沈总今天……”
“沈大富,你看你那个乖女儿把我害成什么样了!”
一声怒喝穿透门板,打断徐达话的同时,也把张兰吓了个哆嗦。
外面说话都压着嗓子,里面的人却不知顾深意和张兰来了,对话清清楚楚溢出来。
“你别生气,吟吟她不会……”
“什么叫不会?兰姐当时就在场。她都把我打成这样了,你还想为她狡辩吗?!是不是我毁了容你就高兴了?你是不是就巴不得她把我打死,你再重新娶个年轻的啊?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呜呜呜呜……”
“这都哪跟哪啊,我怎么会不要你,你是我老婆,心疼你还来不及。”
“心疼我?那为什么你不让我报警?”
“吟吟是我女儿,你报什么警?”
“那你就让我被她这么白白打一顿吗?”
“除了报警,一切好说。你先消消气,先把出院手续办了吧,咱回家行不?”
“不行。这件事你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决办法,我就住在这里不走了。”
“你……那你到底想怎样?”
“还记不记得我当初怀孕时你说过的话?你说要分我股权的,到现在都还没给我兑现。只要你兑现承诺,这件事我就不再计较。”
徐婕这要求摆出来,沈大富陷入了长久沉默。
“沈大富,你该不会也是骗我的吧?你是不是不想给?为了你我连母亲的权利都没了,你居然还这么对我,我……我不活了我。”
“别别别,我给,给你行了吧。”
“真的?”
“真的真的,你先把刀放下。”
一个哭闹一个哄,吵吵了半天,到底谁说了真话谁说了假话,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住院部本就安静,顶楼VIP区更胜,薄薄一张门板形同虚设,虽然看不见里面是个什么场景,但光凭对话,就已经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里面安静了几分钟,大概不会再吵了,徐达清咳一声打破沉默,对顾深意和张兰说:“二位稍等,我去敲门。”
房门打开,顾深意先是注意到坐在病床前给徐婕削苹果的沈大富,然后才是躺在病床上哼哼唧唧抱怨这疼那疼的徐婕。
徐婕还是那副鼻青脸肿的模样,只不过经过一夜沉淀,脸变得更加浮肿,脸上淤青颜色好像也更深了,乍一看确实挺吓人的。
但这也没有严重到需要住院的程度吧?
一下子进来三个人,看到了徐达身后的张兰和顾深意,徐婕哼唧得更厉害了,拉着张兰的手撒娇。
张兰看她这一脸伤心疼得不行,大概是顾忌沈大富在场,难得没有骂唐吟。
不过看徐婕眉宇间难掩的喜色,顾深意觉得徐婕此刻大概也不想骂人,因为目的已经达到了。
趁张兰和徐婕聊得兴起时,沈大富悄悄靠近顾深意,问她:“阿意,吟吟她还好吗?”
顾深意跟沈大富见面次数并不多,看着眼前这位满脸写着奸猾,却又透着那么几分小心试探的男人,思忖片刻,决定实话实说:“她生病了。”
“什么?吟吟病了!什么病?严不严重啊?”
沈大富扬高的调门把另外两道目光引了过来。
徐婕应该是没有听清楚,或者听到了也假装没听到,只是问了句:“你们聊什么呀?”
“我和阿意聊点新工厂那边的事,你们聊你们的。”应付完徐婕,沈大富又对顾深意说:“走,我们去外面聊。”
顾深意知道这是沈大富找的借口,但她也确实不想呆在里面,于是跟沈大富出去了。
沈大富这人还挺谨慎,怕被里面听到,一直到了走廊尽头,才继续之前的话题:“阿意,吟吟真的病了?”
他语气听上去很急,顾深意却判断不出他是不是真的在担心唐吟,毕竟她刚刚才见识过这男人是怎么面不改色欺骗自己现任妻子的。
敛了敛眸,顾深意只陈述事实:“她昨天淋了雨,感冒了。”
听说只是感冒,沈大富脸上绷紧的肥肉松垮垮地耷拉下来,抬手捋了捋日渐稀疏的头发,说:“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是徐婕伤到她了。”
顾深意蹙眉,声音陡然凌厉:“徐婕阿姨确实伤害到唐吟了。”
“什么意思?你是说……吟吟也被徐婕打伤了?!”沈大富骇然,“可我刚刚问过徐婕,她说她碰都没碰到吟吟,是吟吟揪着她头发把她摁在门上打,她说她没有还手的机会啊。难道她敢骗我?”
唐吟身上确实是没有受伤——如果排除手扇肿了。
但一回想起那晚,唐吟被逼得失去理智,一杯一杯试图把自己灌醉,在她身—下绽放流泪,身体上的愉悦都无法掩盖她的易碎感时,顾深意心里突然涌起一丝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
她直视着沈大富,一字一顿地说:“唐吟的伤在心里,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
“什么叫伤在心里?”沈大富显然不明白她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顾深意并不打算跟他解释太多。作为一个父亲,连自己女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了解,也不怪唐吟这么恨他。她自己也不见得多了解唐吟,那一晚,唐吟好像把自己的另一面展现在了她面前,可谁又知道唐吟是不是在演呢?
正如她无法判断,那天晚上唐吟到底是真的感受到了欢愉,还是伪装一样……
这个女人总是这样,真真假假让人看不明白。
顾深意定定神,话锋一转,说:“您知道唐吟为什么要对徐婕阿姨动手吗?”
沈大富似乎挺心烦,从兜里摸出根烟来,只是看看也不抽,叹气道:“其实每年徐婕过生日,吟吟都会来闹。前几天我和徐婕吵了一架,我就没有参加她生日,我猜到吟吟还会来闹,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看来徐婕阿姨没有告诉您真实原因。”
“什么真实原因?”
“那是因为徐婕阿姨侮辱唐吟妈妈,唐吟逼不得已才动了手。”
沈大富一直都是那种与人和善的假笑脸,听到这句话,他脸一沉,捏碎了手里的烟。
顾深意看着那些抖落的烟灰,退后一步,点到为止地转身走了。
陪张兰看完了徐婕,再送张兰回老宅,顾深意随后还是去了趟公司,天快黑时才回到丽景轩。
玄关鞋柜底下横七竖八堆着几双鞋,不用想也知道是唐小姐的杰作。
顾深意耐着性子一双双摆好,看到被压在最底下的那双拖鞋时,心中一个问号冒出来:唐吟还没有回来?
……
夜晚气温降下来了,徐徐清风吹动树梢,空气中有青草绿叶的气息,可惜唐吟闻不到。
她和童伶一人捧着一杯奶茶,手拉着手,沿着校园的林荫小道,一边散步,一边回忆以前的校园时光。
“我们以前也经常这样散步。”唐吟先起了话头。
“是啊。”童伶笑着应和,“不过自从你毕业后,都没人陪我这么散步了。”
“你现在那些室友呢?”
“她们不爱散步,她们只喜欢学习。”
“你不也爱学习吗?”
“但我也爱散步。”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就是莫名其妙发笑。
笑着笑着童伶手机突然响了声,唐吟听到了,把她手松开。
童伶拿出手机查看消息,也没避让,唐吟一眼就瞟见了。
【谢小姐:吃了药,感觉好多了,谢谢关心。】
上面一条是童伶几个小时前对对方病情的问候。
唐吟胳膊肘靠在童伶身上看她打字回复对方,感叹说:“我们家童童真是人美心善啊,时刻不忘关心别人。”
童伶打字打到一半,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她:“你是不是忘记吃药了?”
唐吟被问得愣了下。这一天她都待在童伶宿舍,童伶没时间陪她玩,她就自己玩手机,手机玩累了,就爬到童伶床上睡了一觉,童伶忙完才把她叫醒起来吃晚饭。至于顾深意之前“一天三次”的叮嘱,早就被她抛诸脑后。
童伶看她这表情就知道肯定忘了,看看天色,又看看时间,说:“那你快回去吃吧,不然感冒要加重了。”
一说吃药,唐吟感觉鼻子好像更堵塞了,闷闷“嗯”了声:“那走吧,回去了。”
她的车还停在宿舍楼下,两个人边聊边往回走。
童伶说她想毕业留校当老师,已经在准备教资了。唐吟就静静听着她有条不紊地规划自己未来的人生路,越听越迷茫。
等童伶说完,唐吟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没忍住问:“童童,你觉不觉得我很废?”
“很废?什么意思啊?”
“你看啊,你很清楚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考研啊,考教资啊,当老师啊,什么六点钟起十点钟睡……不管是工作、学习,还是生活,你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可是我呢,我都毕业两年多了,还是每天稀里糊涂,睡觉睡到自然醒,醒来也是浑浑噩噩的,天天不是泡酒吧就是在玩手机,除了有花不完的钱,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不觉得我这种咸鱼一样的生活很没有意义吗?”
童伶听得眼睛都亮了起来:“你要我说实话吗?”
唐吟表情很严肃:“实话。”
“说真的,你这种咸鱼一样的生活……”
唐吟脊背挺直,准备迎接她的痛批。
童伶却在一个大喘气后,晃着她肩膀说:“我羡慕死了你知道吗?!”
“羡慕?”
“当然羡慕啦!”童伶掰着手指头说:“我也想睡觉睡到自然醒,我也想天天抱着手机玩什么也不做,我更想每天有花不完的钱。除了不喜欢泡吧,你说的这些生活,是我……不,我相信不仅仅是我,应该是很多很多人都想要的吧。天啊,我做梦都想自己是个富二代好吗!”
“啊。”唐吟拖长着尾音,还是想不明白,“是这样吗?”
童伶继续发表自己的见解:“谁不羡慕有钱人的生活啊。那些说不羡慕的,要么他自己是有钱人,要么是嫉妒,要么就是自欺欺人。如果有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谁还这么努力啊。大多数人都是生活所迫,不得不努力罢了。”
这好像触及到了唐吟的知识盲区,她生来就是衣食无忧,生活条件太过优渥,以至于常常不把钱当钱。小时候她不懂,长大了更不懂了,妈妈去世后,她手里拥有恒润的那百分之二十五的股权转到了唐吟手里,只有恒润不倒闭,她就有挥霍不完的钱。可以说,唐吟从来没有过过普通人的生活,所以她也无法理解童伶所说的这些羡慕。
相反,她第一次这么羡慕童伶,因为童伶有自己清晰的人生目标,但她好像没有。
她也不是第一天这么得过且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突然就有了这些情绪,觉得自己好废,好没用,郁闷了好久,不吐不快。
她用吸管搅着黏在底部的珍珠,看着匆匆走过各个朝气蓬勃的大学生,神情恍惚地说:“我以前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人生为什么要有目标呢?有钱花不就行了。可是……突然就觉得这样也好没意思。”
童伶不懂她怎么突然就多出这么多惆怅,而且看唐吟表情,不像是一时的无病呻—吟,好像真的被这个问题困扰了挺久。作为好闺蜜,童伶当然要为她分担,灵机一动,说:“那你要不找个班上?”
“上班?”
“是啊,上班你就不会觉得无聊了。”
唐吟陷入沉思。
童伶敲敲她手背,继续为她出谋划策:“顾深意她家不也是开公司的吗?你让她给你安排一个轻松点的工作应该不难吧。”
唐吟家里也开公司,但童伶没有提,因为她知道唐吟肯定不会去。
她没想到唐吟连顾深意家公司也不愿去。
唐吟先是想了几秒钟,坚决摇头,说:“我才不要求她。”
是不想跟顾深意扯上关系吗?
但童伶怎么好像听出了那么一点傲娇的味道?
“那你……”
“算了不想了,以后再说吧。”唐吟把自己聊烦了。
童伶只好把奉劝的话咽了回去。
两个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宿舍楼下,目送童伶上楼后,唐吟驱车回家。
这一天什么没干,唐吟却觉得好疲惫,可能是因为感冒的原因吧。她无精打采地推开房门,看到客厅亮着灯,微垂的眼皮倏地抬起,顺着光线,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顾深意。
顾深意听到动静,缓缓侧过头。
目光交汇,空气凝滞了半秒钟。
“回来了?”顾深意先开口。
“嗯……”这种看似熟稔的招呼形式,让唐吟突然有种错觉,就好像顾深意在等她回家一样。
肯定是错觉。
她又垂下眼皮,换好鞋,目不斜视地走过来。
经过客厅时,冷不丁听到顾深意说:“你没按时吃药。”
唐吟脚步一顿,差点又忘了,转去冲冲剂。
中午的也没喝,唐吟干脆冲了两包,黑乎乎感觉味道更难闻了,她嫌弃地吐了吐舌头,捏住鼻子一口闷下。
漱完口,转身要往回走时,发现顾深意就站在她身后,把她吓一跳。
“你、你站在这干嘛?”
“等你。”
作者有话说:
高估自己了,鼻塞脑子嗡嗡的不知道写啥,将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