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住院了你知道吗?”

  在打开的顾深意的聊天窗口里,这短短一句话,唐吟磨磨蹭蹭敲了半天,敲完又看半天,怎么看怎么别扭,最后还是删掉了没有发送出去。

  掀开眼皮时,发现上方某人的昵称突然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唐吟眨眼的工夫,听到“咻”地一声,窗口里就多了条文字。

  【顾深意:你今天去看爷爷了?】

  唐吟又眨了下眼睛,确定没看错,才想起来回复。

  【唐吟:嗯。】

  【顾深意:谢谢。】

  唐吟撇撇嘴,懒得回,手指微动,准备关掉窗口。

  【顾深意:我周六早上回去。】

  这是在跟她报备行程吗?

  压下心底那一丝丝微妙的感觉,唐吟以一个冷淡的“哦”字,结束了这次生硬的聊天。

  就算顾深意不在,顾家还有珍姨和张兰,还有一堆保姆和佣人,怎么也轮不到唐吟这个“外人”去操心顾老爷子的病情。但第二天下班后,她还是去了医院。

  病房门没关,唐吟抱着一束花刚走到门边,就听到珍姨说:“六点多了,不知道今天吟吟会不会来。”

  张兰轻哼了声,语气里是满满的不屑:“得了吧,她昨天就做做样子,你还真当她会天天来吗?”

  珍姨并不赞同:“你别老这么说吟吟,我觉得这孩子挺好的,看得出来是真的关心老爷子,不然也不会一下班就赶过来了。”

  “关心?”张兰嘲讽地说:“她要真那么关心,每次周末怎么不见她回来看看?”

  “那还不是因为你总不给她好脸色。”

  “我……”

  “吟吟!”还是珍姨眼神好注意到了唐吟,立即撇下张兰迎了出来,“我就知道你会来!哟,这花真好看,给我吧,我把它插起来。”

  每次看到珍姨脸上流露出来的真挚笑容,唐吟心里便不由自主地涌出汩汩暖流,她笑着把花给了珍姨,视线环顾一圈,没发现顾老爷子,问:“爷爷呢?”

  “上厕所呢。”

  珍姨话音刚落,厕所方向传来冲水的声音。张兰忙跑过去,把蹲得腿麻的顾老爷子扶出来。

  张兰嘲讽她只是做做样子,唐吟觉得也没说错,毕竟她每次来都待不到十分钟。

  亲自削了只苹果喂顾老爷子吃下后,唐吟离开了医院。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脸皮挺厚的,明明有人不欢迎她,她还去了一次又一次。

  也不知道来得算巧还是不巧,唐吟第三次来时,珍姨刚好帮顾老爷子办完出院手续。她忙卸下包包帮珍姨一起收拾。

  过来一会儿,顾家的司机到了,张兰扶着顾老爷子离开病房。

  唐吟站在后面,想等他们离开了再走。

  顾老爷子突然转头看过来,见她站着不动,说:“吟吟走啊,一起回家吃饭。”

  “哦……好。”

  等上了顾家的车,唐吟都还有点恍惚。

  顾家她不是第一次来,但却是她第一次一个人来,尽管珍姨对她很热情,顾老爷子也主动找她聊天,但身处在这样一个几乎算是陌生的环境里,唐吟还是有种束手束脚放不开的感觉。

  尤其顾老爷子还很喜欢和她聊工作:“怎么样,工作还适应吗?”

  唐吟两只手叠放在腿上,坐姿端正地说:“挺适应的。”

  顾老爷子:“听阿意说你们现在在一个部门?她比你大几岁,工作方面也比你多些经验,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你尽管找她。”

  唐吟心说她只要不找我麻烦就不错了,乖乖巧巧说“好的”,眼睛却到处乱瞟寻找珍姨的身影。

  珍姨刚刚说去厨房看看,都这么久了,饭菜还没准备好吗?

  她也不是饿到不行,就是很不习惯跟一个不太熟的长辈聊天。

  就在她坐立难安,犹豫要不要找个借口先去厕所躲一躲时,蓦地听到从楼上下来的张兰惊喜地喊了一声:“阿意,你回来啦!”

  唐吟转过身,看到提着行李箱破开夜色推门而入的那抹高挑身影,愣了愣。

  不是说周六早上才回来的吗?

  张兰替她问出了心中疑惑:“忙完了吗?怎么提前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了,郭秘书还在那边,我就先回来了。”说话时顾深意声音里裹着浓浓的疲惫,她带着一身风尘赶回来,气还没喘匀,视线一一扫过在场三个人。

  唐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她看向自己时停顿了下。

  最终注意力还是落在了顾老爷子身上,顾深意推着行李箱快步走过来,问:“爷爷,您身体还好吗?”

  顾老爷子挺了挺胸膛,中气十足地说:“好着呢。都跟你说了不用担心,还非得提前赶回来。”

  顾深意见他气色还不错,心中大石落定,松了口气。

  唐吟也暗暗松了口气,那种坐立不安的感觉,几乎是在顾深意出现的那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珍姨听说顾深意回来了,从厨房里跑出来,眉开眼笑地说:“还好今天菜买得够多,不然都没你的份。快去洗手,马上吃饭了。”

  顾深意浅浅勾了下唇,说:“我先去放行李。”

  经过唐吟身边时,顾深意突然停住,附耳对她说了句“辛苦了”。

  温热的气息裹着淡淡香水味从耳边掠过,唐吟倏地抬眸,对上她墨一般漆黑深邃的一双眼,怔了怔。

  辛苦什么?

  还没等唐吟搞明白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顾深意已经直起腰,拖着行李箱去了二楼。

  很快顾深意就空着手下来了,唐吟看她一步步迈下台阶,突然想到个问题。她把行李箱搬上去了,等下走的时候不是还得搬下来吗?

  心里正想着这女人真不怕麻烦,冷不丁听到顾深意说:“珍姨,我房间的床单被子你收起来了吗?”

  珍姨在餐桌旁摆放餐具,闻言看过来,说:“是啊,前几天天气好,我刚拿来洗过。等会儿我再去帮你们铺床,先吃饭。”

  唐吟一开始没想明白这个“们”指的是谁。

  吃完晚饭,珍姨找出洗过的床上四件套,准备上楼去铺床,被顾深意拦住:“珍姨,我们自己来吧。”

  珍姨视线越过她,看了眼她身后的唐吟,笑眯眯地说:“行,那你和吟吟两个铺吧。”

  “嗯。”顾深意接过那四件套,转身对着唐吟说:“走吧,你跟我一起。”

  唐吟狐疑地指了指自己:“我?”

  “不然呢?”

  “……”

  珍姨手上做了个抖被子的动作,笑着说:“一个人不好弄,两个人快点。”

  唐吟看看珍姨,又看看顾深意,似懂非懂,以为顾深意只是邀请她帮忙铺床。

  也行吧,虽然她从来没有自己铺过,帮忙还是可以的。

  唐吟跟着顾深意上了二楼。

  珍姨说得没错,两个人确实很快,几分钟床单就被她们铺好了。

  铺完床单,趁着顾深意在套枕头,唐吟打量这个房间。

  可能是很久没人住了,这房间显得冷冷清清,又大又空,不过很干净。

  顾深意套好了两个枕头,问她:“你喜欢睡左边,还是右边?”

  唐吟打量的目光定住,落在被她摆在床头的两个枕头上,倏地去看顾深意,瞪大眼睛,后知后觉:“你不会是想让我今晚留下来陪你睡吧?”

  “……”因为她这句话让人浮想联翩的话,顾深意嘴角轻轻抽动了下,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你睡你的,我睡我的,我不用你陪。”

  唐吟说完才意识到那句话有歧义,甩了甩头,重新整理了下思路,说:“等一下……我没说我要留下来啊。”

  难怪顾深意非要拉她上来一起铺床,原来是给她们两个准备的!

  顾深意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你打算自己回去?”

  “我……”

  “你有车吗?”

  没有……

  开始上班后,唐吟就再也没有自己开过车,下班她直接去了医院,然后就被接到顾家了。

  顾深意看着她脸上闪过的纠结,不疾不徐地说:“这里不好打车,你想开我的车走,或者让家里司机送,都会惊动爷爷和珍姨。这么晚了,你觉得他们会让你一个人走吗?”

  顾老爷子不好说,但珍姨……以珍姨的热情程度,唐吟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极力挽留。那她就很难拒绝了。

  “明天周六,不用加班。”顾深意又淡淡补了句。

  “……”

  很好,顾深意把她能想到的唯一的理由给堵死了。

  留一晚上其实也不是可不可以,不就是睡一张床,她们又不是没睡过。这一点上,唐吟没什么好矫情的,只是她有点不爽顾深意的态度,听听这些话说的,哪里有半点挽留的意思?

  唐吟觉得自己更像是被强迫留下来的,偏偏又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看着这张两人一起铺好的大床,唐吟突然就有点不忍直视,不自然地动动脖子,说:“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顾深意看上去倒是挺淡定,下巴点点衣帽间,说:“里面有,自己去找。”

  “……”

  顾深意的睡衣都是那种偏保守的,完全不是唐吟喜欢的类型,她选了半天,才找到一套稍微顺眼的。

  夜色渐浓,老宅慢慢安静下来,几个长辈都睡了,她们这个房间还在排队洗澡。

  唐吟先洗好,洗完后无所事事,躺着床上玩手机。玩到手机发烫,电量由绿变红,听到“咔”的一声。

  顾深意带着一身湿气走出了浴室。

  唐吟假装不知,继续背对着她玩手机。

  片刻后,床边轻轻馅下去,不用翻身,唐吟也知道是顾深意躺下了。她继续玩手机。

  床很大,两人中间仿佛隔着一条银河,确实是各睡各的。

  距离挺近,唐吟能闻到顾深意身上飘来的同款沐浴露清香,闭了闭眼,不禁想起这女人回国的那天晚上。

  因为房间长时间不打扫落满了灰,顾深意决定睡沙发,唐吟看出她的意图,便随口说了句让她睡自己房间。

  结果这女人说了什么?

  当时顾深意特别严肃地用三个字拒绝了她:“不合适。”

  那现在呢?

  问她喜欢睡哪边的时候,也没见这女人说不合适。

  平时装得跟什么一样,骨子里还不是个闷—骚!

  走神时,隐约听到顾深意在旁边说了句话。

  唐吟没听清,睁开眼睛,竖起耳朵:“你说什么?”

  顾深意背对着她,又说了一遍:“我今天有点累,想早点睡。”

  唐吟上了一天班也挺累,只是没有表现出来,漫不经心地说:“睡呗,我又没拦着你。”

  “我关灯了。”顾深意伸手去够床头开关。

  唐吟一个激灵:“等等!”

  顾深意手顿在半空中,扭头不解地看过来,见她翻了个身,正一脸惊慌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你……一定要关灯吗?”

  顾深意蹙眉:“不关灯怎么睡?”

  “可是……”唐吟支支吾吾。

  顾深意见她目光闪烁,盯着那盏床头灯欲言又止,不禁猜测:“你怕黑?”

  唐吟从小就怕黑,每天必须开着灯才能安心睡着,但她不想让顾深意觉得自己是个胆小鬼,脖子一梗,答非所问地说:“我就喜欢开灯睡,不可以吗?”

  顾深意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她,看了大概半分钟,低喃出声:“我只是觉得奇怪。”

  唐吟还在嘴硬:“有什么好奇怪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睡眠习惯……好吧。”

  顾深意注视着她眼睛,轻声:“那两次我都关灯了,你不是也睡得挺香的吗?”

  什么那两次?

  唐吟差一点就问出口了,仔细一品,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顾深意能看见她睡着的样子,不就是她们最近那两次酒后吗?

  那两次……唐吟确实睡得挺香,醒来时,房间里确实没有开灯,可她竟然完全没有那种被黑暗笼罩的深深恐惧感,一夜无梦睡到了天亮。

  顾深意表情看不出有半点暧昧的意思,更多的是将信将疑,她那样问,好像只是想论证唐吟不开灯也能睡着。

  但唐吟就是嘴硬到底,被顾深意用那种质疑的眼光盯着,头脑一热,脱口而出道:“那还不是因为,那两次我太累了。”

  她不狡辩还好,一狡辩气氛顿时变了。

  顾深意眸光微动,饱含深意的眼神从她微张的唇瓣,转移到她两只手上,慢悠悠地说:“你几乎没怎么动,有什么好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