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揉揉。”
话音落下，唐吟挣开她软绵绵按住自己的手，五指摊开，在她绷紧的小腹上轻轻开始按揉。
顾深意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她，表情僵了僵，目光稍显呆滞地凝望这张凑近的脸，突然间忘了疼。
客厅地板上铺了层毛茸茸的地毯，唐吟半跪在地毯上，两只柔弱无骨的手压着她肚子，一边缓缓地揉，一边轻声问：“这个力度可以吗？”
突然断掉的思绪被接上，顾深意恍然回神，视线从她按揉的手掌，转移到她脸上，顿了顿，哑哑地“嗯”了声。
唐吟得到了她的肯定，动作放开了些，但还是不敢太用力，边揉边观察她表情。
“要是疼得受不了，你就说。”
疼还是疼，顾深意却没有吱声，只是紧咬着牙点了点头。
唐吟的手很软，也很热，力道轻巧。按了大概一分钟后，顾深意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闭上了眼睛，静静享受唐吟掌心的抚—慰。
两人不再说话，连呼吸声都变得轻了许多。
时间仿佛被拉长，顾深意不知道她按了多久，只知道冰凉抽搐的胃部，在她手掌的安抚下渐渐热了起来，剧痛慢慢消失。
无需再隐忍时，顾深意重新睁开双眼，稍稍偏头，躲开了刺眼的灯光。
长睫覆盖下的眼眸漆黑不见底，她半阖着眼，看着跪在她身侧的女人。
在今天以前，顾深意从未想过唐吟会为她做这些事。
低头按揉时，唐吟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认真——就像那天她帮爷爷按摩时一样的神情。
但好像又不一样。
今晚的唐吟少了些锋芒，有种说不出的……体贴和温柔。
虽然这两个词用在唐吟身上好像很奇怪，但顾深意就是这么觉得。
她真的很会按，指法很专业，每一下的力道都恰到好处，让人很舒服。
她又是那么专注，让人不忍心打扰。
唐吟都不知顾深意何时睁开了眼睛，想看看顾深意的反应，抬起眼时，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幽深沉静的眸底，愣了愣，问：“你感觉好点没？”
顾深意看着她没说话。
唐吟手上动作未停，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狐疑：“你看什么？”
“你。”
“……”
简单的一个字，突然让人联想到之前那段暧—昧的话。
“你干什么？”
“你。”
唐吟也不知道自己那根筋不对，脱口而出的一个字，联系上文，现在才后知后觉里面歧义很大，难怪顾深意当时反应那么激烈……
她脸一热，躲避似的低下头继续按揉。
“唐吟。”顾深意突然喊她名字。
“嗯？”唐吟故意不看她。
“你……”顾深意语气稍顿，带着几分沉重，“每天这样照顾外婆，一定很辛苦吧？”
唐吟揉捏的手势停住。
因她这句话，唐吟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医院里照顾外婆的那些日子，逗外婆说话，喂外婆吃饭，给外婆洗澡擦身，端屎端尿，还有每天必不可少的按摩。
唐吟从小没吃过苦，更别提照顾人，但为了外婆，她一点点从零开始去学，一开始手忙脚乱什么也做不好，到最后她已经是得心应手，堪比一个专业护工。
她只想着外婆能快点好起来，从来没想过辛不辛苦。
可惜外婆最后还是被她照顾没了。
热气氤氲了双眸，唐吟睫毛颤了颤，手上继续按揉着，却有些力不从心。
她头埋得很低，声音更低：“我没什么好辛苦的，辛苦的是外婆。”
顾深意听到了，心尖一刺，喉咙翻滚了下，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唐吟打了个激灵，动作被迫停下，眸光微敛，落在被她握住的那只手上。
她没有挣开。
她也没有拿开。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连空气流动的速度也变得缓慢起来，皮肤接触的地方慢慢升温。
就这样僵持了几分钟后，唐吟最终受不了这种凝重的气氛，她狠狠吸了吸鼻子，压下眸底那股热意，仰头看向顾深意。
顾深意看她的眼神很热，很深，闪烁的幽光里，夹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情绪。
……是心疼吗？
唐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垂下眼睫，避开她温度过高的眼眸，倏地把手从她手心里抽回来。
视线掠过她紧实平坦的小腹，唐吟喉咙突然有些紧绷，声音都不自然了：“你到底还疼不疼啊？”
手心里余热未消，顾深意手指攥紧，看着她频繁颤动的眼睫，沉默一瞬，轻叹道：“好多了。”
唐吟撩开眼皮，快速扫了眼她脸色，还是很白，但不像之前那么死气沉沉。
有力气说话，看来应该也没什么事了。
那就不揉了。
唐吟把她衣服拉下来，正要动手去系扣子，突然又觉得这举动好像有些暧—昧，及时收了回来，低着头小声说：“你自己来。”
“嗯……”顾深意动作艰难地坐了起来，把扣子系好，对她说声谢谢。
两人的距离因为她起身的动作拉近许多，顾深意嗓音因为疼痛变得有些低哑，轻飘飘撩过耳膜，唐吟只觉得耳朵一痒，慌忙站了起来。
顾深意也想起来，却苦于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唐吟看她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直，没忍住伸手扶了下：“你想干嘛？”
顾深意看她一眼，说：“洗澡。”
“你还有力气洗澡？”唐吟见她起个身都这么费劲，真怕她洗澡时摔倒，“要不然我……”
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唐吟只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顾深意悠悠望过来：“你想帮我洗？” ！！！
唐吟脸瞬间通红，像只炸毛的猫猛地把她推开：“你想得美！”
顾深意被她推得踉跄了下。
眼看她就要摔倒，唐吟心里一惊，也没工夫想太多，忙伸手抱住她。
顾深意被她扯了过来，顺势倒进她怀里。
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唐吟被这过于亲密的动作搞得头皮发麻，等她站稳后立即松开一只手，改成抓着她的胳膊，涨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你再敢胡说八道，我……我就真不管你了。”
她语气是懊恼的，但又软软的，脸颊微红，使得这句威胁的话听上去没有半点威慑力，更像是嗔怒。
顾深意心尖像是被什么轻轻挠了下，只是没什么精神，没有心思去细想太多。
刚才说的确实有点过了，顾深意面色微赧，说：“对不起，我不该开这样的玩笑。”
“疼成这样了还有心情开玩笑，你可真是……”唐吟想趁机奚落她几句，看到她一张苍白虚弱的脸，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又憋了回去，撇撇嘴，抓着她一条胳膊，扶她去卧室。
顾深意走得慢，唐吟只能跟着她一起放慢脚步。
走到门口时，顾深意突然喊停。
唐吟看她扶着门框重重喘气，忙问：“又疼了？”
胃里一阵抽疼，好在只有短短几秒钟，顾深意等缓过来了，摆摆手，说：“没事。走吧。”
唐吟一手扶着她，一手推开房门，摸到墙上开关，忍不住吐槽：“你到底是不是傻，知道自己胃疼，就不要吃那些辣椒啊。”
“啪”的一声，灯光亮起。
唐吟往里迈了一步，发现身边的人又不走了，脚步收回来，紧紧盯着她。
顾深意也看着她，薄唇微动，欲言又止。
唐吟都被她搞得紧张起来：“又怎么了？”
顾深意定定看了她几秒钟后，说：“我没吃。”
“嗯？”唐吟没能跟上她的思路。
“那些辣椒，我没有吃。”顾深意顿了顿，说：“我只吃了下面的米饭。”
唐吟愣了愣，慢慢回过味来：“所以，你胃疼不是因为吃了辣椒？？？”
顾深意抿唇不语。
今天中午太忙错过了午饭，饿过头了反而没什么感觉，顾深意索性就不吃了。晚饭她是真不想吃，没心情，没胃口。其实那个时候她胃已经有点不舒服了，只是她没放在心上，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
后来唐吟来给她送饭，看到那一盒满满的辣椒，顾深意知道唐吟是故意的，怎么可能傻到真去吃。但最后还是饿得受不了，她就把那些辣椒扔了吃下面的米饭。不吃还好，没想到那些米饭下肚后，她的胃一下子就受不了，疼痛难忍，愈演愈烈。
唐吟在她的默认中爆发：“顾深意，你太过分了！”
“……我怎么过分了？”顾深意一脸茫然。
唐吟重重捏她手臂，冲她大吼道：“我以为你是因为吃了那些辣椒才这么难受，害我担心愧疚了半天！”
“你很担心我吗？”
“……”唐吟没想到她这么会抓重点，嘴巴微微张大，又重重掐了她一下，避重就轻地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没吃那些辣椒？”
“你也没问我。”
“……”唐吟又一次语塞，突然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重复之前的话，“顾深意，你太过分了。”
顾深意默默等她发完脾气，不疾不徐地说：“我胃疼，确实跟那些辣椒没有关系，但也是被你气的。”
唐吟瞪大双眼：“我气你什么了？”
顾深意丢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
“不知道算了。”
什么叫算了？
唐吟讨厌她这种含含糊糊的态度，见她转身要走，一把将她扯回来：“顾深意，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嘶——”顾深意抽了口气，眉心紧拧。
唐吟听到这声痛呼，心一抖，动作不自觉放轻：“又疼了？”
顾深意呼吸频率都变慢了，胸口微微起伏着，眉心一道深深的褶皱，嗓音低沉：“嗯。”
“……”怎么有种自己在欺负病人的感觉？
看她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状态，唐吟决定先不跟她计较了，把她扶到床边，按坐在了床上：“疼就先别洗澡了。要是真想洗，你也等好点了再洗行不行？”
“我……”顾深意还想说点什么，对上她那双微怒的眼睛，突然就说不出来了，顺从地点点头，“行。”
唐吟扶她躺下。
给她盖好被子，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唐吟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挽了挽头发，说：“你……要是还难受的话，可以随时叫我。”
虽说胃疼可能不是病，但唐吟也不敢掉以轻心。
在耳边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唐吟不等她回应，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加班加点工作了一天，把顾深意搬上搬下，唐吟早就累到不行了，身上都是黏黏的汗，她得去洗个澡。
进了浴室，准备脱衣服前，又想起什么，唐吟光着脚跑出去，从包里拿出手机。
太累了，她没有洗很久，关掉花洒，裹上浴巾，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
手机安安静静，连条消息都没有。
不知道顾深意现在怎么样了？
手指微动，唐吟登录微信，点开那个头像，字还没打，又关掉了窗口。
如果真有事，顾深意会找她的，她那么上赶着干嘛？
而且那女人胃疼又不是她害的，谁让她不按时吃饭。
明明就是自己作的，顾深意也好意思怪到她头上，还说什么是被她气的。
她到底怎么气她了？
唐吟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唯一能想到的，是她和顾深意就“吃醋”的话题，在办公室里那些不愉快的对话。
当时就她一个劲在说，顾深意一句言论也没有发表，最后还以工作为由把她赶出去了。
……所以是那个时候就已经生气了？
可唐吟也没看出来她生气啊。
而且自己说的都是事实，这女人有什么好气的？
唐吟越想越头疼，也懒得去想了，抽掉浴巾，换上吊带睡裙，瘫在床上开始刷手机。
手机挺无聊，她刷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手指切换到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输入问题：胃疼到底要不要去医院？
有说要去的，也有说不用的，唐吟越看越烦躁，也不知道哪条答案更靠谱，干脆不看了。
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唐吟想早点睡，放下手机后却迟迟睡不着。
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又被“啪嗒”一声脆响吵醒了。
唐吟倏地睁开眼睛，竖起耳朵，又听到“刺啦”一声，像是椅子摩擦着地板，非常刺耳。
声音来源好像是客厅方向，唐吟忙掀开被子，穿上拖鞋跑了出去。
打开房门，发现客厅里亮着灯，循着光线，她看到了岛台边的一抹身影。
顾深意应该是洗过澡了，顶着一张素颜，穿着干净的睡衣，弯下腰要去捡什么东西。
弯到一半，不知是不是胃又疼了，唐吟看到她停住了，眨眨眼，说：“你在干嘛？”
顾深意身形微顿，保持着半弯腰的姿势，朝她看过来：“我……”
话还没说完，眼前人影一晃，唐吟已经走到她面前。
什么东西碰到了脚尖，在地板上呼噜滚了几圈，唐吟低头一看，才发现是那瓶胃药。
唐吟先她一步捡起了那瓶胃药。
头顶落下个声音，轻得像风飘过：“吵到你了？”
唐吟直起腰来，与她四目相对：“是啊。”
光打在她脸上，顾深意看到她眸底朦胧的睡意，心里有愧：“对不起。”
唐吟无所谓地耸耸肩，看看那瓶胃药，又看向她仍是苍白的脸，问：“胃又疼了？”
“没……”顾深意斟酌了下，说：“就是有一点点不舒服。”
“那你干嘛不叫我？”
她问得太自然了，自然得甚至有点理所当然，顾深意怔了怔，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口渴了，想起来喝杯水，不是因为胃疼。”结果水还没喝上，却不小心碰到了这瓶药和椅子，制造一堆噪音。
解释完，顾深意走向饮水机想给自己倒杯水。
唐吟却拦住她：“你别动，别到时候又把杯子摔了。”
“……”
唐吟把那瓶胃药放到岛台上，从架子上拿下个干净的水杯，去帮她倒了杯温水。
顾深意接过喝了，温热的液体滑进胃里，暖乎乎的很舒服。
唐吟看她一口气喝完了一杯，问：“还要吗？”
顾深意摇摇头，说：“谢谢。”
“不客气。”
“……”
“……”
对视片刻，唐吟尴尬地别开头，说：“那我去睡了？”
“嗯。”顾深意抿去唇边水渍，温声：“晚安。”
“……晚安。”
唐吟先溜回了房间，关上房门时，听到外面窸窸窣窣迟缓的脚步声，知道顾深意也回房了。
她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歪着头郁闷地想：自己这样是不是太殷勤了？
人家都没叫她，她就巴巴地凑上去……
越想越懊恼，唐吟抓乱了头发，长吁一口气。
算了，看在那女人在自己感冒和被猫抓伤时那样照顾，唐吟就当是还她一个人情了。
给自己找好了充分理由，唐吟心里终于舒坦了，打了个哈欠，躺回床上，很快就睡着。
七点闹钟准时把她叫醒，唐吟洗漱完毕，穿戴整齐走出房间时，没忍住看了眼对面房门。
隔着门板，能清晰地听到里面的脚步声。
唐吟脚步微顿，等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
顾深意走了出来。
没想到她在等自己，顾深意愣了下，说：“早。”
“早。”唐吟瞧瞧她脸色，虽然精心化了妆，但却掩盖不了她眸底的疲惫，迟疑道：“你要不要请个假？”
“不需要。”顾深意挽起袖子，露出纤细皓白的手腕，抬眸，冲她笑了笑，说：“我已经不疼了。”
“哦……”被那笑容晃到，唐吟讪讪别开头，瞥见岛台上那瓶胃药，说：“那你再吃一次药吧。”
顾深意也正有此意。
吃了药，顾深意把那瓶药放进包里，以防万一。
两人难得没有争吵，也没有漠然无视对方，一前一后走出房间。
今天没有下雨，毒辣的太阳拨开云层，热烈地炙烤着大地。
在这样的高温下，挤个电梯都能挤出一身汗，从闷热的电梯里出来后，唐吟先是吸了口新鲜空气，从包里掏出纸巾擦汗时，余光瞥见顾深意慢吞吞落在后面，她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虽然速度不快，但顾深意腿够长，几步便追了上来。两个人并肩而立。
顾深意正疑惑她怎么不走了，唐吟突然转过身，看着她说：“我今天没叫车。”
电梯到达一楼时，见她没有跟着人群走出去，顾深意就猜到了，眼睫微动，说：“那坐我的吧。”
唐吟朝她伸出手。
“？”顾深意面露不解。
唐吟抬了抬下巴，理直气壮地说：“你病才好，走个路都费劲，要是开不好撞到别人，我可不想一大早跟你一起被拉去交警大队。”
“……”
“钥匙给我啊，快迟到了。”
顾深意失语片刻，从包里拿出钥匙递给她。
车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今天的安静又跟昨天不一样，少了几分尴尬，多了些说不清的东西……都让人挺不习惯的。
唐吟小心挪了下屁—股，清清嗓子，打破沉默说：“要不放点音乐？”
顾深意可能也有点不习惯，瞥她一眼，淡道：“随你。”
音乐一开，气氛果然没那么干了，唐吟坐得绷直的后背松懈下来，轻松靠回倚背上。
早班高峰期，车上行人车辆都在争分夺秒抢时间，唐吟想到顾深意才刚好，故意把车开得很慢。
好在时间充裕，车子开进公司车库时还有十来分钟，足够了。
解安全带时，唐吟想到这女人还没有吃东西，万一又饿坏胃，又得麻烦人。
她灵光一闪，说：“今天突然想吃包子了，我等会儿去食堂看看，要不要给你带份粥？”
顾深意平时为了节省时间，跟唐吟一样习惯了早上吃代餐，听她这么一说，有些意外，但也没有考虑太多，点头说好。
唐吟拔-出车钥匙还给了她，下车时，下意识往两边张望。
本来是想看看会不会碰到同部门的人，没想到还真就有一个。
前方不远处，刚从自己车里走下来的麦麦与唐吟打了个照面，两人俱是一愣。
麦麦先是注意到了唐吟，听到“砰”的关门声，才注意到从另一边下来的顾深意，脸上表情顿时变得丰富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