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热闹闹的西巷。
周江满一时心血来潮, 对针线活来了兴趣,已经连着在这西巷的绣坊呆了三天。
李舟秋看着她手中荷包上丑兮兮的刺绣金荷,心中升起丝丝诡异的欣慰感。
至少能看出绣的是荷花了。
三天之前,周江满手中的绣品那叫一个扑朔迷离鬼神莫辩, 教习她的绣娘差点被气哭。
当时周江满也很不好意思, 忍着一句辩解的话没说, 她的绣工原没有那么差的。
年少时,宫中有专门的嬷嬷教习她们女红, 那时她的技艺虽算不上好但也算不上极差,远没现在绣的东西丑。
自她断腿后, 就再没碰过这些。
时隔多年, 那根细细的针在她手里像是生出无限叛逆的心思, 将她手指戳出无数个血洞。
可越是生疏疼痛,她越是较劲。
这几日就与这细细的针线杠上了。
周江满回头看李舟秋, 朝她扬了扬手中的荷包, 看得出她很是满意:“等我学好绣活儿,就去隔壁裁缝铺里, 学制衣!”
嚯,口气倒是不小。
李舟秋配合地连连点头,还极其浮夸地鼓了鼓掌,故作奉承:“我们江满想做的事,还能有做不成的?制衣指日可待!”
一旁的绣娘没忍住,噗嗤一声笑, 响亮极了。
周江满从中听出嘲讽的意味,她面无表情地转头看绣娘, 板着脸问:“笑什么?制衣我不行吗?”
绣娘忙收住面上的表情, 可她顿了片刻, 居然清了清嗓,一脸诚恳地小声道:“……依姑娘的天赋,确实有些为难的。”
这下轮到李舟秋噗嗤一声没绷住表情。
周江满的脸色又黑又臭,还有些不服气,最后对李舟秋撂下话:“早晚让你刮目相看。”
李舟秋笑吟吟道:“那我等着。”
从绣坊出来,天色已经渐深,路上行人稀少。
清风驾着马车,一行人往李府的方向赶。
行至一半,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李望酥的声音传来:“清风!清风!”
清风在帘外禀道:“主子,是李二小姐和锦家小姐。”
听到后面那个称呼,周江满蹙了下眉,侧目看了眼身旁的人。
下一刻,李舟秋已经撩开了车帘,半边身子探了出去:“尺素?”
李望酥看到她们十分惊喜,一边扶着锦尺素一边喊:“这里!清风!梅姐姐!”
锦尺素扭到了脚,李望酥正发愁该怎么将人给送回锦府,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了清风驾着马车过来。
李舟秋等人走近后,李望酥便连声道:“梅姐姐,能否送锦姐姐一程?她崴了脚,走不了路。”
锦尺素朝李舟秋微微做了个礼,道:“梅姑娘,许久不见。”
对于梅辞梅姑娘,锦尺素心中是十分感激的。在仓微县梅姑娘的几句话令她醍醐灌顶,一别后,她便去青雾山寻了宿雨。
初初宿雨还满心伤怀和失望,不肯再理她。
直到她认认真真认了错表了心迹,宿雨才再次给了她机会。
时至今日,她与宿雨的感情愈发密切稳定。
感激的话还没出口,车帘再次被撩开,露出车厢里神情冷淡的另一人。
周江满的眸光自锦尺素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李舟秋的方向。
她生硬直白地拒绝李望酥:“不便相送。”
李望酥一怔。
李舟秋转头看去,她的目光和周江满的视线撞在一起,感受到了小姑娘那丝隐秘的不快。
周江满确实不高兴。
李舟秋刚刚听到锦尺素的名字便跳下了车,面上的欣喜藏都藏不住。
周江满把锦尺素当情敌当了许多年,纵使李舟秋解释过锦尺素如今已有心仪的人,但她还是难改不悦。
尤其是看到李舟秋见到锦尺素会这般开怀。
锦尺素没想到长公主也在车厢内,她正欲行礼就被李舟秋拦住了:“街上人来人往,你脚上还有伤,这些就不必了。”
周江满眉头拧了起来,目光直直地看李舟秋。
小姑娘许自己不觉得,她眸中的情绪已经仿佛要溢出来。
控诉中夹杂着委屈。
李舟秋被她望得既无奈又好笑,同时还有些心软,于是她抬手将人从车厢内拽了下来。
李舟秋知道小姑娘心里别别扭扭的小情绪。
她握住周江满的手,十指交扣,道:“锦姑娘,同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聘妻,我与江满在一起了。”
没头没尾且始料未及的一句话,让锦尺素明显愣了愣。
反应都慢了半拍:“啊?喔喔,恭、恭喜恭喜……”
有了聘妻,还需要向别人报备?
锦尺素满心不解,迎上李舟秋的目光,她脑子一抽跟着道:“那个,我、我与宿雨也在一起了,等我府中事情安排好,就去青雾山寻她。”
李舟秋同样回:“恭喜恭喜。”
前一刻还冷若冰霜的周江满,此刻已经笑若春风,她搭着李舟秋的胳膊,眉眼间都是开心。
李舟秋低头看她,被她的笑意感染,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江满可真真是好哄。
锦尺素捡回刚刚的话题:“不必麻烦梅姑娘了,我没大碍,能回去的。”
不等李舟秋接话,周江满已轻轻哼了一声,道:“逞什么强,上去吧。”
李望酥:“???”
看着周江满上马车的背影,李望酥憋出两个字:“善变!”
马车转了方向,先去了锦家。
一路上,李望酥不停与锦尺素聊着天,一口一个锦姐姐,只听得周江满瞥眼过来。
夜晚,李舟秋才褪下中衣,身后一人就如绸般软着身子攀附上来。
周江满贴着李舟秋的后背,脑袋枕在李舟秋的肩膀上,又软又白嫩的手四处游走。
李舟秋擒住她作乱的手,轻轻将她往怀中揽来。
周江满顺势滑进李舟秋怀中,一双眸又黑又亮,像只勾人的猫儿。
李舟秋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轻声问:“你的生辰快到了,可有想要的?”
后天就是九月十三,周江满的生辰。
周江满有些不满,故作凶狠地瞪李舟秋:“送礼物还要别人亲口提吗?”
话音还未落,凶巴巴的小姑娘忽又变了脸色。
手臂一勾李舟秋的颈,笑眯眯地软语道:“你的生辰也快到了,你可有想要的?”
“有。”李舟秋望着周江满的眸,答得认真。
周江满似乎感受到她的认真,面上嬉笑收了几分:“什么?”
李舟秋手臂微收,随着她的动作周江满身子往上被提了提,下一刻,李舟秋的额头抵住了周江满的额头。
在某个瞬间,周江满似乎感受到了李舟秋的难过。
周江满心里莫名有些慌。
正当她不安地想唤李舟秋时,就听耳边传来李舟秋轻柔的声音:“江满,我的愿望,就是你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活着。”
李舟秋说完,久久没听到周江满的声音。
她低头,就看到怀里的小姑娘已无声无息的泪流满面。
李舟秋被她哭的心都揪了起来。
李舟秋故作轻松,笑着捏了下她的鼻子,打趣:“嘿,怎么还哭上了?不过是说了两句好听的,怎么就被感动成这样了?”
周江满不仅没被逗笑,反而哭得更凶了。她伸手环住李舟秋的腰肢,将脑袋埋进了李舟秋的怀中。
李舟秋能感受到小姑娘颤抖的双肩。
她被周江满哭得满心不是滋味,最后软下声音,几乎是哄的轻轻一声叹:“好江满,不哭了。”
李舟秋边说边拿起一侧的帕子,捂住了周江满的眼。
手中的帕子很快被润湿。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江满才抬起头。
她红着眼眶看李舟秋,问:“我开开心心平平安安,那你呢?”
那她呢?
李舟秋被问的没了声音,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已然临近十月初九,科学说过任务的结束时间就是她忌日那天。
不知是不是任务被提前完成的原因,李舟秋这几日时常感觉到身体乏累。
今早练剑时,更是手中一软,将剑甩了出去。
沉默中,周江满带着湿意的吻凑上来。
两人跌进床榻软被,衣衫下滑,在最亲密的距离中寻求着安慰。
泪珠顺着周江满的眼角往下滚落,她拱起了腰肢,脸颊绯红地迎合着李舟秋。
无论是痛还是快乐,周江满都一并接纳,任由李舟秋给予她最深的印记。
到达顶峰时,周江满一把环住李舟秋的颈。
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然后嘴里涌起一股血锈味。
转眼到了周江满的生辰。
宫中送来消息,皇后为周江满操持了生辰宴,请周江满回宫相庆。
周江满以病为由拒绝了。
病是真病了。
但病人,是李舟秋。
李母送的平安镯也没能护住李舟秋的平安,她病得毫无征兆且来势汹汹。
那夜过后,李舟秋就生了病,时而高热时而连咳,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虚弱下来。
周江满为她寻了很多大夫,连宫里的御医也请了来,但都没看出病因。
李舟秋要淡定得多,她有了点精神后,开始逗周江满:“笑一个。”
周江满配合着挤出笑:“好。”
不笑还好,这一笑,李舟秋反而更心疼她了。
李舟秋瞧了小姑娘一阵,忽道:“江满,我们回长公主府吧。”
“在李府这么多天,已经够了。”
她已经心满意足。
况且余下的日子,她自己都不清楚她会什么样。
若是真的时日无多,她不愿自己走在李父李母的眼前。
她爹娘虽不知她的真实身份,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只一次便已经够了。
她有些庆幸爹娘不知她就是他们的阿舟。
这个时候的周江满,完全拒绝不了李舟秋的任何要求。
当日下午,一行人便从李府迁回了长公主府。
明珠看到李舟秋时,眼泪一下没包住。
这是梅先生?走时还精神奕奕,回来时怎如此虚弱了。
李舟秋强撑着精神,同明珠嬉笑道:“哭什么?今日是长公主的生辰,喜日怎能哭?”
当夜,李舟秋同周江满一道宿在了主院。
两人坐在庭院中,望着天上的繁星。
李舟秋摸了摸身下的软垫,感叹:“还是这里住着舒服,就连垫子都要软得多。”
周江满温声应她:“那就在这里,哪也不去了。”
知道小姑娘在哄她开心,李舟秋盈起笑,道:“好啊。”
周江满将院子的树移了,改成了小菜园给李舟秋打发时间。
李舟秋的病因还是没找到,但病情也没更坏。
将菜园收拾出来后,李舟秋每日以锻炼为由坚持在傍晚给菜园里的青菜浇浇水。
“怎么将豆子泡起来了?”周江满一进房门,就看到李舟秋摆弄着盘子里的豆子。
李舟秋道:“明珠教给我的,发豆芽……”
话没说完,李舟秋的眉头就蹙了起来。
她看向周江满包扎起来的中指,问:“又伤到手指了?”
周江满学刺绣的劲儿,不仅直到今日还没退却,反而愈演愈烈。
前段时间她将隔壁院收拾出来,专门用来刺绣,还特意从宫中请来个嬷嬷教习她。
周江满抬指看了眼,不甚为意地道:“小伤口,是刘嬷嬷非要给我包扎上。”
“小心、咳咳……小心些。”李舟秋一句话说得急了,咳意又开始上涌。
周江满上前给她顺着背,压下心中的担忧,露出得意的表情问:“心疼我啊?”
李舟秋顺过心坎儿那口气后,略显乏软地倚在椅子上,虚虚道:“嗯,心疼。”
说话间,府中丫鬟捧着一碗汤药进来了:“梅先生,您的……啊!”
“啪”的清脆一声响,丫鬟手中的药碗摔地四分五裂,药汁顺着地缝四处蔓延。
小丫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都开始颤,她一屈膝跪在地上,叩首认错。
“长公主饶命,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
小丫鬟满心绝望,她才调来主院没几天,就当着长公主的面乱了手脚。
来主院前,在主院侍奉过的姐姐同她叮嘱了不少事项,最重要的就是不要惹长公主不快。
也听旁人提过长公主的冷漠无情,对犯了错的下人,轻则杖,重则毙。
在门口守着的明珠听到里面的动静,匆步进了门,看到这一幕,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明珠本就是个胆子小的,她咬着牙上前一步,同小丫鬟跪在了一处,磕磕巴巴道:“长公、公……”
话没说利索,就听李舟秋轻笑道:“都跪下做什么?药洒了还不快去再给我盛一碗?”
明珠和小丫鬟都不敢动。
片刻后,周江满道:“将碎片收拾了,再盛完汤药来。”
明珠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长公主竟然没发怒?也没惩罚她们?
见她们愣在原处还跪着不动,周江满竖眉:“还等本宫请你们不成?!”
明珠如大梦乍醒,忙拉着小丫鬟叩首道:“是、是!奴婢这就收拾。”
从长公主的卧房内退出来,明珠身旁的小丫鬟已吓出一身冷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相比较小丫鬟的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明珠要兴奋得多:“别哭了,长公主都没罚我们!”
换成以前,府内下人摔了长公主的汤药,就算不死也要被罚的掉成皮。
以前的长公主是真凶啊。
可长公主这次游玩回来后,明珠明显感觉到长公主变了很多。
明明还是那张连脸,但仿佛从至阴的黑暗中回到了人间,身上有了活人的气息。也少了尖锐的棱角,温和了不止一点点。
就连脾气,都变温柔了。
明珠能在周江满身侍奉那么久,不是没有原因的,至少情绪上的自我修复能力很强大。
转眼又活蹦乱跳。
时间一长,府里的人都知道梅先生的地位比年前更胜,属于长公主心尖尖上的人。
李舟秋稍有不适,府中下人比她本人还紧张。
除了在卧房,其他地方进出都至少有四五人跟随着。
十月初九,李舟秋的生辰,极其平平淡淡过去了。
周江满没提,李舟秋亦没提。
当天只收了菜园里的一茬菜,李舟秋兴致颇高的要求亲自下厨。
但锅里的青菜还没熟,她就被扑拥而来的热气袭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丢下锅铲跑了出去,扶着树干呕一阵,脸色白得似透明。
周江满躲在一旁,远远看着干呕的李舟秋,不敢迈步上前。
只等李舟秋好受些了,周江满才似刚来这里般,缓步朝她走去,语气轻快:“明珠说今日你亲自下厨了,可有做我爱吃的?”
李舟秋有些撑不住身子,她笑着倚在树上,反问:“怎就不能是你做给我吃?”
“想吃?”
“想。”
“好。”
周江满进厨房后,李舟秋顺着树的树干缓缓滑到了地上,干呕那一阵用尽了她的力气。
站不住了。
“梅先生!”身后的丫鬟惊慌失措过来扶她。
李舟秋被扶着回到主院,坐在庭院的躺椅上等晚食。
半个时辰后,明珠将晚食送进了小院中,周江满紧跟其后。
一道道菜品摆在石桌上,乍一看倒还像模像样。
明珠献宝一样,对李舟秋道:“梅先生,这些都是长公主做的。”
李舟秋休息了一阵,恢复了些力气,她起身来到石桌前,净过手后便夹了面前的一道藕片。
味道比李舟秋想象中的好,还不错。
迎着周江满期待的目光,李舟秋笑道:“你的厨艺,比你的绣艺有天赋多了。”
周江满斜她一眼,自信道:“本宫说过,早晚会让你对本宫的绣艺刮目相看!”
李舟秋面上笑意不变,还是之前那句话:“好,那我等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26 23:54:23~2023-08-02 00:1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