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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铺面前传来几声呼喊:“老板在吗?”清知跑去一看,门口赫然站着早上私塾的老太太和冰雕玉琢的小娃娃。对比老人的满面愁容,娃娃脸上依然无甚表情,冷如霜雪。
“你家这个小朋友我们管不了啦!”
“怎么了?”
华发丛生的老太太悉数他的罪状:“一进学堂就乱跑,抓都抓不住,跟他搭话的小孩都被吓哭了!”
清知闻言,低头看向小朋友:“这么恶劣?”
幼小的孩童撇开脸,维持以不变应万变的沉默作风。
清知无奈,牵起孩子的手,向她鞠了一躬:“给你们添麻烦了!”
老人摇摇头:“这倒没事,好好想想你孩子的教育问题吧。”
清知抬头看看天色,客气道:“天晚了,要不留下来吃个饭?”
“不了,孩子送到就行。”
“那进来喝杯茶吧,跑这么远辛苦了!”
“也好。”在他的盛情邀请下,老太太同意了,跟他一同进去。
一踏入后屋,一道狠戾的视线如针般钉在老人身上。她循着目光看去,跟灶台后的人来了个对视。那姑娘见她看过来,眼中凶光毕露,手上菜刀“哐”的一声,重重斩在砧板上,好似砍在她的头顶。老迈的身体一个战栗,明明还未入冬,她却感觉通体冰凉,冷风习习。
清知端来一杯水,老人接过,握在手里。水面不停地晃荡,泄露出她不平的心绪。被清知察觉,体贴地问:“老先生,您怎么了?”
老太太微微摇头,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急急忙忙地起身:“不叨扰了,告辞。”
她临走前又看了颜笙一眼,才抬腿迈出去,步伐有些急促。
清知送她到店门前,正要告别,老太太猛地抓住他的手,遍布皱纹的脸庞紧绷:“你跟我来!”
清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看她神情严肃,不像在开玩笑,便乖乖跟她走出一段路,拐进一个狭窄的巷子里。她回头张望片刻,才说:“你家那个女孩,什么来头?”
“朋友。”清知顿了顿,补充道,“认识一年多了,偶尔来我家玩。”
“什么身份?”
他踌躇了一会儿:“不清楚,大户人家的女儿吧?”
“那孩子心思不纯。”
清知乍听到这句,懵了一下:“?哪方面?”
老太太看他满脸不解,语气愈发急切:“她不是什么忠厚善良之辈!”
“可您只见了她一面,都没说上话,怎么能这么快就下判断呢?”
“我教书这么多年,看人很准——”老人回想起她骇人的眼神,不寒而栗,“就像一匹恶狼,小心被反咬一口!”
清知摇摇头:“在我看来,她只是个从小缺爱的孩子,没人给过她温暖,所以不知道怎么好好和别人相处。”
“可你甚至不知道她是谁!名字也不一定是真的……”
清知摇摇头,满脸笃定:“我愿意关心她、照料她,跟她是什么样的人,本来身份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人见劝不动他,沉重地点点头:“好吧,老身言尽于此,你自求多福。”
清知本想送她一程,她执意不让,看他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怜悯。清知不明白这怜悯因何而起,一头雾水地往回去。走到巷子转角,骤然看见有个身影斜斜倚在墙上。巷子很深,这里没什么光,从远处投来昏暗的灯火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与漆黑的墙影融为一体。
她安安静静地待在那儿,不知听了多久。此时微微侧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你应该离狼一样的孩子远一点。”
清知吃惊:“你怎么跟来了?”
她漫不经心地说:“不来怎么知道谁在说我坏话?”
清知立马警觉起来,神情严肃:“我跟你说,你可别去找老人家麻烦啊!”
她嗤了一声:“不就是几句难听话,习惯了。”接着,低声说:“她这还算轻的。”
小姑娘垂着眼睫,整个人笼罩在阴沉的气场中,脸上却没有低落的表情,只是一派平静。清知看着她这番模样,不免有些心疼,招呼道:“走走走,回去回去。”
一路无话,到门口时,颜笙顿住脚步:“你这是……引狼入室。”
“嗐,别放在心上了!”清知宽慰,“你什么样子,是自己决定的,又不靠别人定义。”
“哥哥!”少年欢快地迎上来,捞起他的一只手握在手里。
“哥……哥?”身后忽地传来一个声音,对这个称谓还不太熟悉,语调生硬。
璃夭听了,立即生气地瞪向她,将清知的手拉得紧紧的,赌气似的又唤了一声:“哥哥!”小娃娃的目光也转到这边,脸明显一沉。
“哥哥。”颜笙无视小娃娃黑如锅底的脸色,接着喊。
“哥哥、哥哥!”
“哥哥哥哥哥。”
他俩彻底较上劲儿了,一叠声地喊,此起彼伏,像在表演什么滑稽剧。
当事人忍不住了,笑着制止:“干什么呢你们,幼稚不幼稚?”
随后转脸问:“小颜,你也要叫我‘哥哥’?”
“嗯,你年纪想来比我大。”颜笙抬头,桃花瓣般的眼眸注视着他,“不可以吗?”
“行,当然行!”清知一下子笑开,这时,他的袍角被拽了拽,小娃娃摆着那张冰块脸,默默向他伸出双手。
清知愣住,他没看错吧,月月居然会向人求抱了?!
“别别别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你!”他一面念叨着,一面沉身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上,丝滑柔顺的白发蹭过他的脸颊。
“唉,你这个小家伙怎么办啊?”他戳戳孩子粉嫩的脸蛋,内心郁闷不已,“你不跟人家做朋友就算了,还把他们吓哭?”
小朋友的唇角微微一撇,显出几分不屑。
“不交朋友以后怎么生存啊?”愁死了!他苦着个脸,对这执拗的小东西完全束手无策。
“哥哥不必着急,我看这孩子天命长兴,如日月照顶,日后想来不错。”旁边颜笙忽然插进来一句,言辞凿凿,似乎很有底气。
“你也会卜卦一类?”清知讶然,脑子中立马闪出上次那位本事通天的算命先生。看不出,她也是这等高人?
颜笙笑笑,语气淡然:“不会,直觉。”
颈后乍然一痛,清知转回头,发现那对皎白如月的眼眸正盯着自己,小手揪着他的一缕头发,目光中含着一丝谴责。
“怎么啦?”
被晾在一旁的少年看到这等“父慈子孝”的场景,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瞪着月月。月月毫不在意,只从他身上虚虚掠过一眼,便移开视线,搭在清知颈侧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白皙的皮肤很快被按出些许印痕。
“哥哥!”
“?”
清知的目光转过去,就看到璃夭捂着肚子,委委屈屈地看着他,湛蓝莹亮的眼里泛起细小的水光。
“啊!对,晚饭!”清知如梦初醒,赶紧把娃娃放下,“对不起对不起,我怎么给忘了!”话音未落,“噔噔噔”跑进厨房,忙不迭开始做饭大业。
留下堂屋里的三人,月月瞥了璃夭一眼,冷哼一声,转身离去。璃夭也示威性地亮了亮牙,掉头走向另一边。颜笙则在餐桌旁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动声色地观察两者,细白的手指在光洁的瓷杯壁上打着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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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是一直冷冰冰的,就像有句话说的一样:‘每个人都是越被爱越可爱的’。”
——在月亮河底下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