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羡阳披上外套。

电竞场馆已经相继暗了下来。

最后一场比赛结束, 场馆内人群四散,只剩下零星几个工作人员收拾场地,调试灯光,关闭放映机器。

宋羡阳拆了支棒棒糖, 放在嘴里含着, 白棍横在唇边,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他仍然没习惯戒烟。

嘴里不含着什么东西就好像缺了点什么, 但糖显然不能弥补空虚, 让他心里莫名生出焦躁。

此刻自己独处,或许可以趁着这个间隙快速抽一根,但一想到待会和眠眠哥碰面, 对方一定会嗅到味道。

宋羡阳牙齿咬了咬糖棍, 硬生生忍了下去。

他离开了场馆, 并没有先回宾馆,而是先去附近的便利店, 买了一些零食和水果。

兜子里有蓝莓,甜橙,牛奶麻薯,关东煮, 盒装的冰淇淋……总之, 没一个他爱吃的。

但收到的微信上说, 眠眠哥喜欢。

所以宋羡阳买了足足一大兜。

为了选手们方便, 所安排的宾馆距离电竞场馆并不远,大概十多分钟的路程,由于距离商业街不远, 就算吃不惯宾馆的食物,无论是订外卖还是堂食, 都还是很方便的。

今天是来到m市的第二天,明天晚上是最后一场,宣城打算结束之后出去聚餐,回宾馆睡一觉,后天再启程离开。

宋羡阳拿出手机,垂下眸,给景眠打去了电话。

“嘟”

“嘟”

几声缓慢的等待音后,意料之中,那边接通了,宋羡阳嘴角一扬,喊了句眠眠哥。

谁知下一句“已经回宾馆了吗?”还没问出口,手机接通的那一头,却猝不及防地被挂断了。

宋羡阳:“?”

他拿过手机,视线落在屏幕上刚刚所通话的记录,发现并非自己的错觉,刚才那通电话确实是拨通了,甚至通话时长显示有四秒。

嗯?

怎么回事?

是眠眠哥接通后,不小心把他挂断了吗?

宋羡阳把关东煮放到旁边,拇指划过,又一次给景眠拨去了电话。

而这一次,景眠的电话直接关机了。

宋羡阳微微皱眉。

眠眠哥先接通又关机,这种情况,肯定是没电了吧?

宋羡阳拿过关东煮,朝着宾馆的方向小跑而去,一阵风卷着落叶吹过,冷意直往人脖颈和袖子里钻,男生打了个哆嗦,不知为什么,心底竟有些烦躁和不安,让他不禁加快了脚步。

原本十多分钟的路程,他只用了五分钟。

只是,回到宾馆后,宋羡阳刷卡进入,却发现房间内漆黑一片,别说有回来的痕迹,就连走廊灯都没打开。

宋羡阳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圈。

他喊了几声眠眠哥,都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后退一步,走出房间,去敲隔壁几个队友的门。

Me.成员有的早早回了宾馆,也有几个搭伴出去吃饭还没回来,宋羡阳怀疑是眠眠哥在路上碰到了队友,被拉去吃饭了,

但问了一圈,都说没有见过景眠。

宋羡阳回到酒店大堂,步履逐渐焦急。他拽过几个其他战队的成员,依旧没问出任何下落。

这个时间,景眠会去哪儿?

……

宋羡阳几乎要把以自己为圆心,周围一公里为半径的地方找遍了。

一开始,他还以为眠眠哥是去了哪里,耽误在了路上,恰巧赶上手机没电。

可后来,进入宾馆房间的宋羡阳发现,床头柜边的充电插头上面正好挂着充电器,另一头垂在床边,他猛然想起,眠眠哥的手机是充满电离开的。

而今天没有什么消耗电量的机会,更别说景眠晚上还参加了比赛,根本没有时间碰手机,所以电量耗尽,关机的概率为乎其微。

也就在这时,宋羡阳心中逐渐升腾的不安感达到巅峰。

再三犹豫下,

他给那个人拨去了电话。

漫长的等待音,也让宋羡阳感受到了无穷的紧张和压迫感。

终于,电话通了。

宋羡阳咽了下口水,道:“……任总。”

*

八点三十。

Greek坐上主驾驶,男人侧过身,拉过副驾的安全带,系到左侧。

接着,他目光落在副驾驶上的男生。

或许是戴了口罩的缘故,对方有些气息不畅,胸廓的起伏被安全带安静地缚着,却较平时稍明显了些。

他的睫毛很长,所以垂下来时,落在眼睑上的那抹阴影都在止不住地颤。

一丝痒意自心底蔓延开来。

Greek坐回身,给自己系上安全带,车子缓缓启动,只是不一会儿,手机连载着车屏的铃声忽然响起。

这一声不小,让副驾驶的人激灵了一下。

他抬起手,却像是从脚底到指尖的力气都在缓缓流失,还没碰到安全带,手心就滑到腿边。

Greek侧目,无声地笑了下,轻声道:“……看来身子彻底软了。”

而此刻,屏幕上的来电联系人正是李生温。

Greek微微皱眉,甚至都没犹豫,抬手关了电话。

几秒钟后,铃声又不厌其烦地响起,Greek听得心烦,踩了刹车,一边等红灯,一边把电话接起来。

那一头传来李生温焦急的声音:“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Greek不以为意:“知道你想干什么。”

李生温咽了下口水,喉头哑了般:“你真的做了?景眠在哪儿?你难道真的下手了?”

Greek声音懒洋洋的:“对。”

“他现在就在我的车上,睡得挺沉的。”

李生温的声音透过话筒明显染上了焦急,他咬牙道:“…不管你现在在哪儿,快把人送回去!Greek,景眠的背景恐怕没那么简单,他身后有绝对不能惹的人!”

Greek一怔。

此时红灯跳跃,绿灯闪烁,男人启动车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十分可笑的话:“你说说看,我绝对不能惹的人是谁?”

李生温:“me.新入的那个名叫宋羡阳的队员,他绝对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先不说他给景眠那些丰厚的直播打赏,宋羡阳加入那个战队的实力和动机都疑点重重。”

“十八岁,第一场PK就能打败mobo。”

“他自称是刚高考过的高中生,电竞档案馆的个人信息里填的还是向阳高中毕业,可我去查了那所高中,近三年根本没有这个人!”

李生温说:“这个宋羡阳,所有信息都是假的!!”

Greek转动方向盘:“所以,你想说什么?”

“Greek,无法解释调查的疑点和空白实在太多了,你想过吗?如果一旦真的出了事,不仅是你的职业生涯,你的人生,你所获得的一切就都毁了,而这一切的代价就只是为了一个景眠?妈的,你清醒吗?!”

“以前我爸或许能帮你摆平,但这次……”

Greek撑着太阳穴,逐渐失去耐心:“宋羡阳的身份是假的,和sheep有什么关系?”

李生温急切道:“宋羡阳加入战队的目的就是景眠,也根本不止追星那么简单,他照顾景眠,帮他解围,关注着景眠的行踪,像这种隐藏信息的行为,根本不像一个刚毕业的学生会做出来的事。”

李生温笃定:“一定是有人派他这么做!”

“宋羡阳才十八岁,和景眠非亲非故,你是让我忌惮着一个小孩儿,以及你幻想出来的一个人?”Greek忽然笑了,荒谬至极:“李生温,以前没见你这么多废话啊。”

“我现在没时间陪你耍性子吃醋,你跳脚的样子一次两次看着还有趣,多了就烦了。”

Greek冷声道:“今晚之前,别来妨碍我。”

“像以前那样,我负责吃,你爸负责善后,这不是很好吗?”Greek笑道:“不过这次,给你个心理准备,恐怕要多花点钱摆平了。”

“景眠很对我胃口。”Greek眸色倒影在后视镜之中,他舔了舔唇角:“我不知道会弄到什么程度。”

没等李生温说完,电话已经挂断。

车厢内,瞬时恢复一片安静。

只剩下光辉涌动的车流,Greek一脚油门,车子倏得驶入主路。

而在车厢内副驾驶的一角,景眠被丢弃在一旁的手机,隐约发出淡淡的光亮。

*

*

李生温被挂断电话,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

他站在一家咖啡厅前,就在刚刚,他发现了掉落在地上的、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小瓶,里面的液体已经空了。

因为熟悉这样的药,他知道里面是什么,并且已经猜到这大概就是Greek留下的。

李生温走进咖啡厅,问服务生,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高个的男生,蓝眸,戴着耳钉,和一个戴着黑色口罩和帽衫的男生离开了?

服务生回忆了一下,点点头。

她说那个戴黑色口罩的男生在喝咖啡,后来似乎是有点不舒服,恰好另一个高个儿的帅哥进来,说是他朋友,就把人给背走了。

李生温越听心越凉。

他走出咖啡厅,靠站在玻璃窗边,低头咬着手指,越想心越觉得焦虑起来。

为什么觉得这么不对劲?

正当他思考着,忽然,一双手攥紧了他的衣领,那拳头攥的很紧,看起来就极富力量。

仅是一瞬间,他就被拽在双脚离地,几乎是半走半趔趄着,被拽到了建筑后,后背被狠狠的抵在粗糙的墙面上,让他脖颈上的皮肤蹭的生疼。

李生温惊呼一声:“……谁?!”

宋羡阳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半被流动的街影照耀着,另一半则隐匿在夜色之中,看的人心里发慌。

宋羡阳几乎是气急了,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你和Greek做了什么好事?”

“眠眠哥现在在哪儿?!”

*

*

车子缓缓停下。

不远处,是一处较为偏僻的民宿。

之所以没选在电竞馆附近的酒店,是因为人多眼杂,况且酒店的证件和身份检查要更严格,不如选在这家他早已预订好的民宿,不仅来去自由,环境也好,落地窗外就是树林,每个房间还配备了独立温泉。

Greek把人抱起来,往里面走去。

民宿的地板并非光滑瓷砖,而是深红色的木板,经过看门的平台时,Greek示意,道:“这是我弟弟。”

里面的人看着电视,连头都没抬。

Greek走过不远处的长廊,偶然嗅到他颈怀里的味道,Greek把人往上提了提,喉头莫名干涩,轻声道:“一个男生,身上怎么这么香……”

只有走廊的尽头,就是他们要住的房间。

Greek停住脚步,拿出钥匙,腾出一只手,低头开了门。

他先把景眠放到床上。

觊觎许久的猎物就这样摆在面前,说淡定绝对是假的,这几次猝不及防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不仅没能卸下景眠的防备,还让对方时时刻刻提防着自己,一度让Greek很头疼,根本找不到时机。

而此刻,景眠就这么落了单,乖乖和自己回了民宿,还是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Greek按捺不住心神,甚至心脏都要爆炸了。

尤其看到景眠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熠熠发亮的环戒之后。

Sheep有很多让他好奇的地方,除了伴侣的身份,游戏的水平,以及加入战队的原因,而最让自己好奇的,

就是这张口罩之下的脸。

Greek伸出手。

或许是气温太热,就连口罩下的呼吸都将布料沾染上了难言的热意,Greek指节勾住口罩的边缘,向下一拉。

下一秒,他的呼吸窒住。

已经预感到会很漂亮,却完全没想到是这种程度的漂亮。

李生温那个红了眼的小贱人,因为嫉妒sheep,竟然传播了那么离谱的谣言。

他差点就信了。

Greek强忍住升腾起来的心跳,恨不得现在就地正法,但毕竟时间还长,他们还有一晚上的时间。

Greek起身进了浴室,洗了个澡。

换上睡衣后,Greek擦干了发梢上的水气,从床沿边坐下。

这时候,药效已经彻底发挥了作用。

比起刚才软绵绵毫无力气的困意,现在,景眠不知何时已经自己翻了身,看起来似乎是企图逃跑离开。

但由于力气不支,逃跑的距离,仅停留在床边的两米处。

而现在,意识似乎又恍惚了。

“你意识到现在在哪了?”

男人轻声道:“知道我是谁吗?”

“……”

没有得到回应。

Greek无奈地笑了,他俯身,把人又抱回床上。

这一次,Greek没再离开,而是保持着俯下身的姿势,去拉景眠的外套拉链。

而下一秒。

Greek的动作顿住。

因为身下的人不知何时竟抬起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掌心微烫,力道也软,但是却不容靠近的坚稳。

Greek无声地勾了勾唇角,道:“怎么了?眠眠。”

男人没有挣开,只是问:“有想说的话?”

Greek竟耐心等待了一会儿,直到看见景眠薄唇微启,似乎有声音从口中倾泻而出,男人俯身,听到sheep的声音:

似乎是一个类似于“ren”的发音。

Greek:“?”

男人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几秒后,Greek终于听清,景眠说的似乎是

“任先生…”

Greek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任先生?”

Greek的声音很轻,问:“这是你老公的名字吗?”

……

“那真是很对不起任先生了。”

尽管语气听起来抱歉,但旁观者却没有一丝愧疚之感,Greek缓缓道:“虽然不知道他是哪个地方的小职员。”

男人声音很轻,却带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他这么宝贝的人,竟然要被我操了。”

“我之后会给他一大笔钱的。”Greek掰开握住自己手腕的手,将外套的拉链彻底拉开:“…说不定你先生还会很开心,毕竟他不吃不喝几十年,都未必能赚到这么多钱。”

Greek刚要脱下sheep下一层衬衣时,却忽然听到不远处的门,传来一声声响。

砰。

并不像是敲门,更像是一种沉闷的,类似于威慑的短暂而让人身躯一震的声响。

Greek:“?”

男人微微皱起眉。

不太可能是客房服务,毕竟没有人再接近夜晚进来打扫的,而自己刚才进门时也和门卫打了招呼,不太可能是确认身份的户主。

况且,他有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这个时间,很可能是李生温。

Greek无语地站起身,眼色冷下来,心里涌上嘲讽和被打扰的不快。

李生温最近胆子越来越肥了。

以前争风吃醋的时候,至少还顾及着自己的脸色,而如今,都敢当着他的面踹门了。

男人咬着牙起身,走向房门前。

谁知下一秒。

那张木门,忽然传来了一声沉闷而剧烈的巨响!

本就不轻的实木材质,上方竟被踹的倾倒,旁边的锁被破坏的从平整的木板凹陷而出,四周的门缝里开始爆发出浓重而飞扬的灰尘。

视觉太过震撼,让Greek一时之间,甚至忘了做出什么反应。

第三脚后,

门应声倒下来。

比前两次还要震撼骇人,门砸在地上时,发出的声响几乎震耳欲聋,让人心头不禁随之一颤。

“……”

Greek瞳孔缩紧。

那绝对不是李生温。

飞扬的白尘卷着被挂蹭的墙灰,像是转眼间就陷入了一片狼藉,明暗交界,走廊灯从身后映照而下,勾勒出了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

那人身影逆着光。

只是,那帽檐下的表情令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