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医生来到别墅后, 给少年检查了基本体征。

询问过情况后,他从药箱里拿了药:“可以验一下血,看景先生的情况,可能也和受凉和情绪有关, 气火攻心, 也容易引起发热。”

“没什么事,吃完药先休息一晚, 量和频次我写在盒子上了。”医生嘱咐完, 看向烧的迷迷糊糊的小朋友,道:“如果能退烧,明天就不用打针了。”

医生告辞后。

半睡半醒的少年被揽起身, 身后靠上宽阔的胸膛, 修长的手指撬开自己的唇瓣。药粒挨上舌尖, 随即温热的水送了进来,滑过唇齿和口腔。

景眠咕噜咕噜咽下去。

温水远不如凉水解渴。

唇边滑落的水渍流到下巴, 被男人拭去,景眠睫毛微颤,小声问能不能喝凉水。

任先生:“不能。”

景眠:“……”

他恍惚地暗自想,喜欢的人提出要求, 为什么不答应。

少年默默换了个姿势, 脑袋慢慢靠上任先生的颈窝, 男人身上有些凉, 抱起来很舒服。

同时,也能嗅到对方身上熟悉的好闻味道。

对方似是明显怔了下,不久, 一只手揽上景眠的腰,力道收紧。

景眠很快就忘记了自己的最初诉求, 在先生怀里睡了好一会儿,再睁开眼时,卧室里的灯已经关了,四周安静,只有男人清浅的呼吸声。

本以为男人睡了,却听到任先生问:“难受?”

声音不像是刚醒过来的模样,听上去很清醒。

景眠摇头,声音轻不可闻:“…哥哥。”

任先生摸摸他的额头,手在被子之下,伸进景眠睡衣的下摆,少年明显缩了缩。

“退烧了。”任先生亲了下他的额角,说:“明天再洗澡。”

景眠用鼻音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过了许久,少年再次小声地,叫了句“哥哥”。

任先生抬手,指尖拨开景眠的刘海,把退烧贴换下来,同时回应:“怎么了?”

“你还记得李道阳吗?”

任先生声音停了下,道:“那次抱你的高中同学。”

景眠没注意前面的修饰语,见男人记得,点点头:“他明天要来临城看演唱会。”

“身上的钱不够,想寄宿一晚上。”

景眠问:“可以让他住这里吗?”

*

*

景洛没等到接他放学的李乔。

一开始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妈妈没有按照平时约定的时间出现门口,等到他看着自己身边的一个个小朋友都被接走,直到只剩下自己一个,老师才拉着他的手回到了学校里。

老师按照预留的电话号码打去,却发现那头已经关机。

老师只好拨打另一位监护人,也就是景洛爸爸的手机。

景国镇接起来时,声音沙哑,还有些懵,问我:“我是景洛的爸爸,怎么了?”

“洛洛的妈妈一直没来学校接孩子,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吗?孩子等了半个多小时,如果方便的话,您看有没有时间过来接一下洛洛?”

景国振不能离开医院太久,这里的护士长会发飙,医生也会撵他出院。只是,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同时,景洛似乎也明白了。

小孩儿坐在病床的边缘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许久都没说话。

从那天开始,每天接送他上下学的人,变成另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那个亲戚似乎也有自己的生活,只帮忙接送了两天就扔下了担子。

就在第四天,一辆高档车停在了景洛小学的门前。

这可给其他小朋友和家长都羡慕坏了。

景洛自从家族破产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所以当车窗摇下,主驾驶西装革履的男人看向他时,小团子还有些陌生和无措。

竟然是嫂子!

上一次见面已经不知过了多久,对于景洛幼小的记忆来说,早就被抛在了脑后,记不清了。但是,嫂子的模样还是很难忘记,因为不仅是日常生活,他时常也会在一些海报和路灯牌上看到对方的身影。

对方还是印象中一如既往的淡漠寡言,景洛犹豫了两秒,握着自己的小书包带,在众人的目光下,费力地打开副驾,坐了上去。

嫂子没说话,他也没有问。

直到车子缓缓驶向医院的时候,景洛低头盯着自己的书包,再也忍不住,开口道:“哥哥呢?”

像是隐忍了许久,景洛眼里积攒着泪花,很快滴落下来,这一次,声音都隐忍着哭腔:

“他不要我了吗?”

纯黑色的车身流畅华丽,和主人的风格一致,就这样,一路无言地把小孩送到了医院前。

车子停了下来。

任星晚启唇:“他不知道。”

景洛抬头:“?”

“你哥哥不知道景家发生了什么。”

男人侧目,眼睛里没什么波澜,更谈不上温情,清冷的声线低声道:“我也没打算告诉他。”

“你是你哥的小朋友。”

任星晚缓缓启唇:“但他也是我的小朋友。”

.

景洛回到医院时,显然比平时寡言了许多。

他刚五岁,嫂子说的那些话,他只能理解一半,比如最后那一句,他就没弄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也或许,他不用明白。

妈妈离开了他,爸爸也生病了,以至于那段上学的时间不认识的亲戚长辈接他上下学,他还被其他小朋友嘲笑是没人要的孩子。

只要知道哥哥还要他,

就够了。

景洛背着书包,夜色洒落在他小小的影子上,他的心情却似乎没有以前那样失落了。

只是这一次,小家伙刚回到医院,就有工作人员跑出来接待了他。

景洛这一次,再也不用再睡人多嘈杂的病房,不用和景国振挤在同一张病床上,也不用再听四周上了岁数的老头们震耳欲聋的呼噜声,甚至半夜有人叫铃,景洛也不用再一次惊醒,许久都睡不着觉。

他被医院的工作人员带着来到了一间职工宿舍,里面的物件一应俱全,很多都是他们那个简陋的新家里搬来的日用品和家具

从此之后,每天都有人接送他上学。

那个人不再是嫂子,听到对方自我介绍,名字叫余年,好像……是嫂子的助理。

*

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后,医生复查CT,发现景国振肺部的病灶吸收了很多,抗炎治疗很有效果。

从一开始医生不让他下床,尽量俯身睡觉,到现在,医生也会鼓励景国振下地走走。

景国振大病初愈,心态较以前变了许多。

李乔离开了景家,景国振看着病房外的窗户,每天都盯着那晃动的枝芽,看着由鲜艳的绿色一点点泛黄,偶尔有几片掉落下来。

这天,景国振偶然经过了医院四楼的精神科。

他没有进去,只是在大厅旁看到了医生的介绍栏。

而就在第一排,他看到了一个叫“裴盛 ”的名字。

景国振视线略过,没有波澜,只是刚转身离开,他却又忽然停住脚步。

目光随之震动。

裴胜。

……裴医生?

*

景国振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男人声音,说了句请进。

景国振病刚好,走路还有些缓慢,甚至还穿着病号服,裴医生抬眼看到中年男人时,神色不由一怔。

“你是哪层的病人?”

“有什么精神方面不舒服可以和你的主管大夫说,不用挂号,我们这里可以院内会诊。”

景国振连忙摇了摇头,解释:“我没有不舒服。”

“我想问一下,裴医生,你有没有接过……名叫景眠的病人?”

这一次,门诊室陷入了沉默。

裴医生唇线抿成一条线,过了好几秒,开口:“你是景国振。”

景国振有些窘迫,这个医生看他的眼神不算友善,甚至称得上冷漠,大概这个人知道他自己和景眠的关系。

他回答:“…是我。”

裴医生:“你有什么事吗?”

景国振说:“我想……了解一下那孩子的病情。 ”

裴医生愣了几秒,忽然笑了:“不觉得你来的太晚了吗? ”

景国振面色不太好看,他喉结动了动,好半天才发出声音:“即使晚了,也应该过来。 ”

“大夫,眠眠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

本以为对方不会再告诉自己,或是因为景眠曾经告诉过眼前这个男人,自己从来没有善待过那个孩子,所以这见到自己那一刻,这个医生本能就抱有了敌意。

但好在他没有找错。

景国振深吸了口气,静静的等着那个自己可能不会被知晓的答案。

“创伤后应激障碍。”

裴医生说。

景国振猛地抬起了头,眼里尽是诧异:“什么?”

这个病对于他这个年龄段的人来说太过陌生,在老一辈的人眼中,抑郁焦虑症都可能是年轻人用来躲避上学的借口,更别说创伤后应激障碍,这种学术感极强的医学术语。

而这个病症,竟然会和自己儿子联系到一起。

“为、为什么……”景国镇有些语无伦次,甚至不知道先询问这个病具体的表现和内容是什么,他开口,完全搞不懂,也不想明白似的:“好端端的,怎么会得这种病?”

“好端端?”

裴医生无声地笑了下,嘴角的弧度像是无声的讽刺,他说:“眠眠从小到大,在你几乎没怎么参与的养育下,他一直都是好端端的?”

“你要是直接现在,依旧假装不理解,还不如现在就回你的病房去。”裴医生靠回椅背,直接下了逐客令:“我这里不负责接待病人家属。”

“不……裴医生,我不是那个意思。”

景国振下巴上的胡渣青紫,眼睛也尽是血丝,看上去有些狼狈,他连忙说:“我不太了解这个病,但如果景眠能治好,我愿意为他承担一切费用。”

他现在说这话的装扮显然不够令人信服,本以为眼前这个咄咄逼人的医生会对他的衣着和状态做出一番嘲讽,谁知对方竟然并没有。

相反,男人低下头,拿过一叠厚厚的医学资料书,熟练到没有任何犹豫的跳转到一页,随即调转方向,推给景国珍。

“划红线的那行字。”

甚至不屑于和他解释。

景国振接过,这本书停留在的页面,正是刚才令他费解的那几个字。

“这个……不能让任家知道。 ”景国振低下头,读完后,发青的唇瓣有些颤,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般,低喃道:“知道的话,眠眠会被他们退婚,他承受不了……”

裴医生微微皱眉:“任家? ”

“对。”

“不能让任家知道。”景国振抬起头,问裴盛:“我是第一个知道的,对吗?”

裴医生表情有了变化,景国振却捉摸不透对方的神色。

只是,几秒后,

他听到裴医生开口:“当然不是。”

景国振一怔,眼里流露出惊异的神色。

“他的爱人很早就找到了我。”

……

“你从来都不是第一个。”

*

*

翌日清晨。

景眠彻底退了烧。

虽然脚下有点虚,但好歹能下楼,吃了热腾腾的早餐,景眠觉得全身都活过来了。

因为李道阳要来,即使自己再烧起来,也不至于家里没人,所以景眠让任先生去忙自己的行程,不用在家陪自己。

只是,为了不打扰男人工作而发出的动员行动,似乎莫名有点……不让先生打扰的清场嫌疑。

景眠躺在沙发上,玩了会手机,又想睡个回笼觉。

不知过了多久,景眠的手机响了。

少年拿起一看,发现竟是任先生的经纪人,杨帆大哥。

景眠很快接通,叫了声“杨帆哥”。

“景先生,你现在在家吗?”

景眠回答:“在。”

任先生的经纪人或是助理联系他时,一般都是男人的授意,或是要接他去哪儿,或是有活动无法和自己通话。

景眠猜测,任先生大概有什么事找他,但早上他们也才分开了两三个小时。

“怎么了?”

杨帆擦了把汗,声音有些焦急,道:“眠眠,任哥现在不在后台,因为要出席活动,先前我去取文件的时候好像把备用版落在了任哥的书房,现在大概率还在那里。”

“这边有点着急,下午要用。”杨帆叹了口气:“要是要的时候拿不出,我再折返回去取,那时候就耽误事了。”

“景先生,你现在方便吗?我让余年过去取。”

如果放在平时,景眠会和任先生确认一下,而现在大概率任先生抽不开身,况且在今早男人离开时也提到过,只不过说的是杨帆本人可能过来,开门的时候不要被惊到就好。

“方便的。”景眠站起身,往二楼走:“是书房的书柜吗?”

“不太确定,当时我放在了桌面上,如果现在没有的话很可能任哥收起来了。”

杨帆说:“大概在书柜,或者抽屉,或者是某个文件夹里…哎,麻烦了眠眠。”

景眠轻声道:“没关系,我去找找。”

少年把手机放了免提,因为是先生的书房,所以他并不是常客,偶尔需要完成课题,或者笔记本无法取代的必须要用电脑时,才会和男人说一声,占用先生的书房。

甚至他在书房待过最久的时间,还要追溯到那次自己在试穿婚礼的西装时,被任先生抵在书房门前的那个吻。

但他从来没试着翻过先生的抽屉或书柜,因为在他的潜意识中那是对方的领域,作为协议结婚而同居的夫夫,最初时景棉便怕窥探先生的隐私,让男人感到冒犯。

上一次他偶然扶起相框,还发现了自己和任先生小时候的合照。”

现在情况特殊,他只好按照杨帆说的,在书房里放轻动作地寻找。

少年把手机按了免提,放到男人的桌台上,他打开书柜,掀开一排又一排的缝隙,以及有些宽大的可以夹着纸页的书籍。

找了一圈后,景眠一无所获。

杨帆提醒少年:“是不是没放在书柜上?抽屉里有没有”

景眠俯身,一排又一排拉开抽屉,先生抽屉里的物件并不繁琐,也不多,整齐而简洁,如果有景眠想找的文件,根据大小,一目了然丝毫不费力气。

第一层。

然后是第二层,

第三层。

景眠发现,第三层竟拉不开。

钥匙孔丝毫不动,似乎是上了锁。

少年下意识收回了手,触碰到了男人不想让人窥及的领域,忽然有种侵犯了先生隐私的罪恶感,景眠拿过手机,告诉杨帆:“第三层上锁了。”

杨帆问:“您知道钥匙在哪吗?”

景眠:“不知道。”

先生没有告诉过他。

杨帆那头似乎找了找,犹豫道:“任总外衣兜里有一把钥匙,不知道是不是……我先让余年送回去。”

景眠答了句好。

电话挂断后,果然没过二十分钟,余年的车就开进了小区。

景眠开了门,余年穿过小院子,在玄关换鞋后,刚要上二楼,便看到景眠只穿了件单薄的睡衣,脸色有些白,声音也带着点鼻音,闷闷的,一看就是刚退烧后的模样。

余年一拍大腿,迅速折返回来,说:“景先生,你病才刚好,穿这么少可不行,任哥特意叮嘱过我们……现在正好季节过度,发烧感冒都容易反复。”

他一边说着,连忙把手里的外套给景眠披上。

外套很大,即使披上肩头,下摆也垂到了大腿根部,只能堪堪露出指尖,景眠有些怔愣地低头,喃喃道:“好像是先生的…”

“对,是任哥的。”余年笑了笑,道:“钥匙在任哥外套里,我就一起拿回来了。”

冷意被隔绝在外,的确感觉暖和了许多。

余年马不停蹄地上楼去了书房,景眠跟在后面,停在书房门口,眼看着余年拿着那把钥匙找到抽屉的第三层,对准,发现插不进去,更拧不动。

余年:“?”

他收回手,说:“不是这把,打不开。”

余年站起身,拿出手机,给杨帆拨去了电话,同样摁了免提,两人在电话里扯着嗓子沟通,半天没个结果。

景眠下意识把手伸进穿着的外套里,摸了摸,外衣兜干干净净,唯一的钥匙在余年那儿。

只是,指尖顺着向上时,景眠手指一顿。

内怀里,似乎有硬硬的东西。

景眠拿出来,发现是一个比寻常门钥匙要小的金属钥匙。

少年默默走上近前,俯身,把钥匙插入第三层抽屉的钥匙孔。

金属的碰撞声响起,景眠朝锁芯微微一探,动作停滞,拧动。

锁芯发出“咔哒”的声响。

开了。

余年:“!!”

余年把手机放到桌沿上,也跟着俯下身来,惊喜道:“竟然开了!景先生怎么找到钥匙的?”

景眠没来得及回答,在视线看到抽屉里面的那一刻,少年微微一怔。

余年把抽屉拉开,目光仅是搜寻了半秒,便叹了口气,抬头道:“抽屉里也没有。”

杨帆的声音也隔着听筒:“没有吗?”

他想了想:“估计没放书柜和抽屉,余年,你再试试翻一下茶几边,那里有没有一个档案袋?有的话也已经开封了,你可以打开。”

余年按照杨帆所说的,绕到桌子另一头的小茶几,茶几边的一个夹层里是一叠有些厚的档案袋,开封后大概装的都是一些重要的备份文件。

余年轻轻打开,翻找,很快就找到了杨帆所说的那张备用纸案。

他如释重负,喊:“找到了。”

“好咧,余年你回来吧,景先生还病着呢,别打扰人家休息。”杨帆那边似乎也很忙,匆忙说:“辛苦了。”

余年完成任务,刚要起身告辞,才发现景先生似乎已经沉默了许久。

像是……在发呆。

余年轻声道:“景先生,那我先告辞了?”

景眠回过神,站起身:“这件外套……”

余年笑着说:“没事,景先生您穿着吧,休息室那边有外套,不用担心冻着任哥。”

送余年离开别墅,少年再回到家时,家中一片寂静。

景眠躺回沙发上,连带着先生的外套一起,淡淡的好闻香气包绕而来,是属于任先生身上的味道。

少年拿起手机玩了会儿消消乐,今天李道阳要来借住,而且还没有到直播的时段,明明有很多事情没做,但自己却莫名少了份兴致。

他的注意力,好像被什么勾走了。

景眠用了几分钟,意识到了自己在因为什么而无法恢复专注状态。

似乎是……因为先生的第三层抽屉。

大概抽屉里的东西真的很重要,先生才会把钥匙放在内怀。

虽然仅是匆匆一瞥,但景眠还是看到了抽屉里,有一个包装精致的首饰盒。

纯白色,软质包装,里面大概是类似首饰的奢侈品。

但外皮有些磨痕,大概已经存放了许久。

边角上面写着缩写“MM”。

大概……是任先生没能送出去的礼物,或是男人收到了对方礼物,却一直完好无损地保留到了现在。

紧锁着的抽屉,代表着先生视若珍宝。

景眠垂下眼睫,在消消乐发出第三声“Unbelievable!”的提示音后,少年倏然坐起身。

理智在告诉少年:不用在意。

冲动在告诉少年:到底是哪个美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