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

门铃被摁响, 景眠开了门。

果然,李道阳出现在门口,拖着个小行李箱,寸头比上次长了一点, 满面灿烂地一笑, 迎面给了景眠一个熊抱。

“原来枫叶小区里面长这样?”

李道阳在玄关换了鞋,惊奇道:“这可是临城最高档的别墅区, 离市中心还近, 地段贵的离谱,听说好多明星也住在这里,你买菜的时候碰到过吗?”

“没碰到过。”景眠顿了顿:“而且…都是先生买菜。”

“任老师还会做饭?”李道阳诧异。

景眠点点头。

李道阳默默感叹。

长得帅还多金, 又会照顾老婆。

这是什么绝世好老攻?

景眠问:“安静不来吗?”

安静是李道阳的女朋友, 上次见过面。

李道阳啧了啧嘴:“不来, 我看演唱会的这位貌似和她偶像是对家,别说回临城, 票都是我偷偷买的。”

李道阳看到景眠的外套,问:“你这衣服有点大啊,都能把你装下了。”

景眠抬起一只袖子,又默默缩回:“我先生的。”

李道阳暗忖:传说中的男友衬衫。

短短进来十分钟, 就被秀了两次。

这是莫得感情的协议婚姻?

李道阳摆烂地躺在沙发上, 哀嚎道:“不仅是演唱会的门票, 就连来临城的高铁票都抢疯了, 我连商务座都没买到,最后还是站票,订酒店的时候发现体育厂周边旅馆都涨到了上千一晚, 七夕节刚给安静送了花和香水,这个月铁定破产了, 谢谢你们收留我……”

景眠坐下,忍不住问:“这样会不会太辛苦了?”

“当然不会。”李道阳坐起身,抬手说:“想象一下如果你有一天能见到Ash,难道不会比我还奋不顾身?”

景眠语塞。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有朝一日自己能见到Ash……李道阳做的一切似乎都在情理之中。

若是换成自己,说不定会更出格。

毕竟当初为了争夺Ash的影卫,在景父眼里一向安顺乖巧的儿子,变成了离经叛道的网瘾少年,甚至一度被撵出家门过。

李道阳脱了外套,绕着别墅参观了一圈,从厨房到浴室,再到客厅,目光被落地窗旁的盆栽吸引,他拨了拨叶子,惊奇道:“这好像个迷你版的榆树。”

景眠:“这个就是小榆树。”

李道阳看着小榆树骄傲挺拔的身影:“养的真好。”

景眠记得,刚带回来时,小榆树是那一批盆栽里最蔫的一棵,或许是因为价格差,少年把盆栽带回来,没事就剪剪枝叶浇浇水,训练和比赛的时候,先生会替他照料。

如今,它竟成了别墅里最生机盎然的植物。

李道阳走到二楼,自己开始辨认:“这间是次卧,这间是客房,这间是储物室?这间是书房……”

提到书房的那一刻,景眠视线不自觉停留了几秒,又转身跟上去。

“最大的这间,是你们的主卧。”

景眠点点头。

李道阳想了想,这次声音小了些:“如果你们今晚要忙的话,提前告诉我一声。”

“我去楼下沙发将就一宿,绝对不碍事。”

景眠:“?”

景眠用几秒反应过来李道阳的言下之意,随即微怔,脸颊腾的一下烧起来,微哽道:“不会的。”

有客人的情况下……况且,他和任先生有过约定。

李道阳参观够了,就回到沙发,因为两人的兴趣爱好很重合,光是聊游戏和球赛,都能不间断地聊上一天。

就这样,他们从诗词歌赋聊到了人生哲学。因为有独立高清的大显示屏,任先生还给自己配了游戏柄解闷,他们下午还打了几局游戏。

李道阳不玩光耀,景眠就陪他玩单机打丧尸。

直到门锁声响起。

两人的动作同时一顿,一转头,便看到高大的男人出现在玄关。

正值深秋,男人身上似乎带了寒意,客厅的灯光亮着,一抹微弱的光线洒落玄关,明暗交错,衬得面庞俊美异常。

景眠摁了暂停。

他站起身,走到任先生身边,互相介绍了沙发上愣住的李道阳。

李道阳和对方握了手,坐回沙发上,发现被握的那只手有了红印。

李道阳:“……”力道简直恰到好处,既不会疼到,还能发觉对方是使了劲的。

无心玩游戏,他看着高大男人去摸少年的额头,景眠眼睫颤了颤,抬头说:“已经退烧了。”

“按时吃药了吗?”

景眠嗯了一声,重复道:“一片感冒药,两粒胶囊,早上、中午。”

任星晚低声说了什么,景眠微怔,随即被揉了揉脑袋,男人去烧水,在准备好冲剂的碗里倒了开水,热气氤氲。

原来是还落了一袋冲剂药。

等到没那么烫了,等在旁边的景眠便乖乖捧起碗,喝药。

少年喝完,微微眯起眼,眉稍很细微地皱了下,但很快不露声色地恢复如常。

看来在忍着苦。

很快,男人从兜里拿出了什么,细碎的糖纸被拨开的声响,送进了小朋友的嘴里。

味蕾被浸润的苦涩,逐渐被蔓延开来的甜味取代,景眠舔了舔,发现是橙子味的。

“甜吗?”

景眠点点头:“甜。”

李道阳:“……”

甜的是糖吗?

甜的是你们这对小情侣!!

李道阳没参与晚餐,他读的军校,油炸食品和零食平日里学校宿舍禁止,基本吃不到,给他想的够呛,不仅下午订了外卖配送,披萨,薯条,炸鸡和火鸡面,还有芝士蛋糕,每样都点了个遍。

景眠大病初愈没什么食欲,只吃了蛋糕,大多数都由自己消灭。

现在看来,大概也是因为老公做饭好吃。

还没到休息时间,李道阳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沙发,把游戏手柄递给景眠,还剩下两张没玩的图,打完就睡觉去。

只是,当了一晚上灯泡的李道阳,觉得自己应该礼貌性的,邀请一下眠眠他老公。

李道阳拿起手柄,问即将上楼的男人:“任老师,要试试吗?”

“是款丧尸游戏,眠眠玩得可厉害了。”

景眠一怔,瞬时抬头。

不知道李道阳怎么忽然随口问了一句,但景眠的印象里,游戏这种东西,和男人挂不上边。

任先生拒绝还好,如果答应了……

景眠轻轻咽了下口水。

任先生看上去,不像是擅长打游戏的样子。

景眠默默给台阶:“先生应该还有工作要忙吧?”

谁知,男人仅是停顿了几秒,随即启唇。

任先生:“不忙。”

.

“任老师,新手入门有点难度,我教你。”

李道阳被任星晚隔在了另一边,原本还和眠眠挨着,他只好垂眼,给男人看:“摇杆是控制方向,前后左右,小圆圈是确认,叉是返回,start是主菜单,这个加L1键是存档,摁下摇杆是射击……”

李道阳意识到了自己好像说得太快了,于是问:“任老师,我、我再说一遍?”

任先生道:“开始吧。”

景眠默默心跳加速。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任先生打游戏。

李道阳嘴上谦让,手却诚实地默默挑了个自己最擅长的图,点击进入。

李道阳说:“任老师,我也刚玩不久,咱们新手切磋,菜鸟互啄哈。”

景眠:“……”

这款丧尸游戏出了五年,李道阳在刚发行那时候就买了碟,地图练得比自己还熟。

景眠刚想开口换图,却转念一想,不论哪张图,对先生来说……可能也没什么差别。

少年靠坐回沙发,心想等待会任先生输了,他再和李道阳PK几场,帮先生出气也不迟。

屏幕画面开始转变。

李道阳操纵摇杆,迅速捡了附近最好的那把枪,沿着地图冲了出去。

景眠看着自家老公摁动摇杆,像刚出生的小鹿学步一般,有些艰难地、捡起了一把喷子。

景眠:“……”

□□虽然杀伤力大,但射速慢,枪口乱动,换弹更慢,对于新手来说,拿到喷子甚至很大概率会打不到人。

少年无声地低下头。

不忍心看了。

只是,在嘶吼的丧尸临近,他忽然听到一声爆裂的声响。

短暂却震动。

是□□的射击声!

景眠抬眸,看到先生的视角之中,一只匍匐于房檐边的变异丧尸瞬时瘫软。

击倒的不是普通丧尸。

竟是行动迅速且很难瞄准的……变异丧尸。

房顶那种隐蔽的位置,连自己也要走到附近才会察觉,是怎么看到的?

景眠瞳孔微微缩紧。

甚至有些怀疑人生。

刚才那下……是他先生打的吗?

李道阳那边已经成功击倒了十余个丧尸,随后被一只变异丧尸扑倒,狠狠撕咬,血条簌簌往下掉。

然后景眠眼看着任先生缓慢地走到李道阳面前,低头。

砰得一声。

人类掉得飞快的血停住了。

李道阳惊异道:“用喷子也能爆头,还是变异丧尸!?”

景眠喉结滚动,在心里默默补充,

还是两次。

任先生声音淡淡的:“初学者的运气。”

在这之后,也的确如男人所说,李道阳一路带飞,任先生的角色磕磕绊绊,最后总算艰难通关。

李道阳偷偷松了口气。

最开始,他汗都快下来了。

他玩这款游戏三四年,热爱到乐此不疲,还和同学开发了几张新图,天天组队。

这要是输了,都不是面子的问题了。

李道阳放下手柄,伸了个懒腰,朝对手比了个大拇指,适当安慰道:“任老师很厉害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初学者一枪爆头变异者,虽然后面没发挥好,但对新手来说已经很牛逼了。”

景眠有些发怔。

尽管后面任先生发挥的不尽人意,但在他印象中,最深刻的,还是开局那两杀。

那种决绝精准,狠戾果断的枪法,

如果不是自己了解先生的实力,甚至很难和初学者挂上边。

李道阳看了眼表,说:“挺晚了,我先去睡觉了,晚安。”

景眠点点头:“晚安。”

在回到卧室前,

景眠把先生的外套留在了沙发上。

*

凌晨。

景眠难得失眠。

自从和任先生同居后,失眠症状已经很少复发,只是今晚,他有无法释怀的事,忍不住一个劲回想。

任先生的第三层抽屉。

上了锁,钥匙放在贴身的内怀,不想被任何人窥伺的秘密,以及刻了“MM”缩写的绒垫盒。

景眠抿住唇,鼻尖涌上异样。

说不定……是没能送出去的婚戒。

在分开的这十二年,他和任先生没有任何交集,更不知道对方的人生,所以男人有过交往对象,即使认真到打算结婚的程度,自己也无权知晓和干涉。

他知道钥匙在哪。

也知道首饰盒就在第三层抽屉里。

但那不是正确的做法,如果真的在意,他大可以直接问任先生,里面是什么,以及那背后代表的过往,以先生的性格,很大概率会坦诚相待地告诉他。

景眠睫毛微颤。

……他不想知道。

更不想从先生口中知晓。

景眠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轻轻起身,掀起被子下了床。

少年够到自己的拖鞋,穿上。

他在沙发上发呆了许久,盯着二楼的那盏壁灯,光芒柔和地落在延展的台阶,景眠看着手中的钥匙,又默默放回先生的外套里。

少年走上台阶,光亮追随着他的影子,经过书房时,景眠的脚步不自觉停滞。

他停顿了几秒,缓缓推开了半敞着的门。

壁灯的光亮透进了书房,延伸出逐渐宽阔的缝隙,而缝隙之中,是少年披着衣服的身影。

景眠走进书房,在宽阔的办公椅上坐下,他慢慢侧趴在桌面上,脑袋枕着自己一侧的胳膊,另一只手的食指,在桌上轻划出了字:

MM。

忽然,景眠蓦得一怔。

他倏然坐起身来,视线望向桌子左侧之下的抽屉。

心中忽然浮现了一个不太可能的想法。

他伸出手去,指节拉住扶手,微微使力。

开了。

大概是余年临走前忘记关严,抽屉竟然没有上锁。

景眠瞳孔微震。

他俯身,缓缓蹲下,周身一片漆黑,昏亮的壁灯只触及门口,并未照亮书房的每一个角落。

但景眠还是凭借直觉和记忆,找到了那枚纯白的绒垫盒。

打开的时候,景眠的指尖冰凉一片,心跳莫名低缓,他在紧张。

随即,景眠的视线凝结。

借助微弱的光线,景眠看清

是一条手链。

手链的最中央,是一颗蓝色的星星吊坠。

与精致奢华沾不上边,甚至看上去有些幼稚,景眠的记忆中,他在很小的时候在手工课上做过一条手链,在那场影响了他一生的车祸之前,他正要前往哥哥的生日派对,把星星送给对方。

后来,他再也没机会送出去。

即使有,在那之后的景眠,也彻底断了送给哥哥的念头。

因为他没有资格。

他不配。

所以关于手链,任先生自然是不知道的。

景眠颈背发麻,垂眸,指尖有些颤抖。

同时有些站不住,他从半蹲着,到坐到地板上,感受到自己心脏正在剧烈的跳动,近乎颤栗,无法抑制。

怎么会。

怎么会在这里?

任先生第三层抽屉里藏匿的秘密,

正是自己当初没能送给哥哥的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