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古代言情>南荣>第68章

轻装前来,未带换洗衣物,遂钰在禅房中坐了会,正欲下山去附近镇子买些衣物,越青抱着半人多高的箱子进门。

“公子,宫里送了东西来。”

遂钰快步帮越青一起抬进里间,越青满头大汗。问道:“陛下怎知我们会来国寺。”

“他……大约觉得我可能不太想回京吧。”遂钰笑笑。

他说话有气无力,扶着床杆缓慢坐直床尾,一点点地拆开裹着箱子的软布,里头掉出拳头大小的匣子,装了这木箱的钥匙。

啪嗒。

钥匙滑入锁芯,无需拧动,箱顶顺势弹了起来。

箱内均是遂钰日常贴身用品,甚至还有几副药,药包上附饮用说明,这是院首的字。

遂钰从箱中拿出寝衣,对越青说:“累了吧,你先回房歇息,我自己整理。”

打从昨日起,因送嫁之事,遂钰便兴致不高,今晨更是险些摔下马。

好在越青眼疾手快,及时接住了遂钰。

现下她放心不下,想多陪陪遂钰,遂钰却将她往屋外赶。

遂钰轻柔地推了推越青,意思是快走。

越青担忧道:“我还是在这陪陪你吧。”

“好越青,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我一贯如此,并非有人陪着便能变好,你看那院中的落花。”

越青顺着遂钰示意的方向,向屋外望去。

遂钰:“我和阿稚,仿佛这树上的鲜花,只要过了季节,总会萧瑟落下,被僧人们扫进泥土,化作尘泥。”

“我们的存在,只是为了表面意义上的和平。”

萧稚为了西洲与大宸,而他则需维持鹿广郡与萧氏皇族的平衡。

“这些表面功夫,并不能变作真正意义的安定。待到花落,枯瘦或生长崎岖的枝干,显露在花匠面前,他们便会着手将它们统统剪去。”

大宸与西洲终有一战。

“公子,你和公主不一样,我们很快就能回王府,王爷与王妃没有一刻不挂念你。”

越青焦急道:“从前你觉得我只是在安慰你,如今世子回京,不也身体力行地告诉你,他一定会带你回鹿广郡吗。”

遂钰摇头,拍拍越青的手以作安抚:“并非不信任兄长与父亲的决心,只是我总是夜里惊醒,回鹿广郡,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留在大都,他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以及萧韫仍然存在的纵容,为鹿广郡做许多事。

大都的南荣遂钰,或许从前活得不光彩,但现在已身披官服,在朝中有一定的参与权。

他察言观色,与那些文臣周旋,却不善于军中生活,与武将喝酒吃肉。

那样的生活,于他的身体负担太重了,稍微油腻或是盐巴过重,都会令他肠胃不适。

而脂肪与咸味,往往是军中最或不可少的。

越青意识到了什么,慌道:“公子,你不会不想回鹿广郡了吧!”

“大都不是人待的地方,那皇帝也并非良人,他是男子,他有天下男子没有的三宫六院,你在他的后宫,不,在前朝也不会得到”

“当然是回鹿广郡。”遂钰被越青紧张的表情逗笑了,噗嗤道:“我已经想好了,在家中侍奉父母膝下承欢,代兄长与姐姐尽孝。”

国寺饮食清淡,晚膳时,遂钰也分到一碗青菜面,同方丈小沙弥们的吃食相同。

小沙弥在院门口提着食盒,遂钰从里头拿出饭碗,打算坐在院中台阶下吃。

他将饭放好了,回头却见小沙弥呆呆站着,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

他问:“怎么了。”

小沙弥双颊微红,小声说:“施主长得真好看。”

越青从井中捞出冰镇水果,紧跟着说:“我们公子可是大都最俊俏的人了,各府的主母们都上赶着提亲呢。”

“瞎说什么!”遂钰不乐意了。

越青倒还真美夸大。

自从世子抵京,群臣便也猜出鹿广郡的意思了,又见皇帝并未恼怒,反倒时常邀请世子进宫下棋。

君臣一派和谐,嫡幼子又在陛下身边当差,想来是南荣氏与皇族关系略有缓和。

因此,朝臣们便陆陆续续将拜帖送去世子妃那,褚云胥每天晨起睁眼,便能看到小几中撂着当日新收的帖子。

外姓王,手握重兵,只剩嫡幼子并未定亲,遂钰一时成了大都闺阁中的香饽饽。

虽身体弱了些,可胜在长相俊俏,脾气不好,但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格,朝堂中固然尖酸刻薄了点,但听世子身边小厮说,四公子最是恭敬兄长,只要在府,每日晨昏定省断不会错过。

“晨昏什么?”

遂钰以为自己听错了。

“晨昏定省。”越青正色,“据说是大理寺那边的大人,他家夫人去诗会说的。”

“大哥身边不就只有窦岫一个吗,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个小厮。”遂钰纳闷。

越青:“管他是什么小厮,总之便是这么传的。”

遂钰用帕子将苹果擦干,足足装了一筐,他弯腰掂量了下重量,对小沙弥说:“待会你还来吗?”

小沙弥眼神清澈:“来,收施主的碗筷。”

“国寺太大,我不认路,你待会吃完饭记得来找我,我要把这些果子送给大家。”

小沙弥带着食盒离开前,遂钰将最红,最饱满的果子塞进他口袋里。

“我不能要的。”小沙弥慌忙摇头,后退了好几步,遂钰终于能够学着萧韫,像抓小鸡仔般,将小沙弥提溜过来,卡在墙角。

“施主,我真的要回去了。”小沙弥瑟瑟发抖。

遂钰摩拳擦掌,作恶人状:“跑什么!”

越青无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公子,你这套除了吓小孩,还能吓到谁?”

“明明自己也是小孩子。”她嘟嘟囔囔。

什么?!遂钰眼皮一跳,猛回头:“说谁小孩!”

越青借机救小沙弥于水火,小沙弥脸颊通红,像是能滴血,一路蔓延至脖根。

南荣王府直系形貌丽,越青她们这些近身的人,即便平时已十分熟稔,若遂钰真猛地凑到她眼前,她也得被恍得愣怔片刻。

若说潮景帝,除了昏头胆大将嫡幼子收入玄极殿之外,还是十分有定力的。

至少没在遂钰受伤或撒娇时,失去某种思量后果的理智。

唯有节日,国寺才会敞开大门,接纳四方来客。现下无人,院里一行五六个禅房,遂钰挑了阳光最好的那间。

没过多久,越青回来了,手里又拿着本经书。

“你要读?”遂钰吸溜着面条。

越青:“静心。”

她将经书摆在遂钰面前,风将扉页吹开,像是特地邀请遂钰阅读。

遂钰愣了愣,才说:“我不念。”

“抄录佛经清心,公子如今人情世故纷乱,倒不如去躁还真,再回宫也能看得清些。”

遂钰当即:“骂我眼盲心瞎?!”

越青:“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不过有句话越青没说错,自南荣栩入京消息传来,遂钰便再也沉不下心了,多年的隐忍仿佛于瞬间爆炸,他表现出的等不及,远超过往十几年承载的希冀。

一句话点醒遂钰,遂钰轻叹,说:“知道了。”

越青虽为遂钰近卫,却始终承担着规劝遂钰行为的责任,遂钰向越青露出些许笑意,“行了,饭要凉了,快来吃吧。”

在宫里吃多了珍馐美味,骤然回归本真,即便是青菜面,似乎也格外清利爽口。

难得遂钰吃得快,放下碗的时候,没忍住打了个饱嗝。

他懒洋洋地挪至井旁,难得主动将碗洗了,又坐在越青身边,等着给她洗碗。

越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离开那段居住在后宫小巷的生活后,遂钰进玄极殿,几乎没主动碰过碗筷。

入夜,遂钰坐在床边翻阅白天那本佛经,佛经晦涩难懂,很容易令人犯困。

他胸中萦绕着经久不散的沉郁,不知如何疏解,亦难以轻易畅快。

夜深人静,最易勾起白日隐藏于天光之下的忧虑,遂钰哈切连天地翻一页,叹口气,再翻一页,再叹口气。

直至内室都要装不下他的忧思,门外传来方丈的声音。

方丈敲敲门,问道:“老衲见公子屋里还亮着灯,公子睡了吗。”

吱呀

遂钰开门:“方丈找我何事。”

方丈将怀中的书露出来,笑道:“白天越青姑娘从书库借了本经书,想来是拿给公子看的,那书若无注解,想来是十分难读。”

“此为注释一册,公子可两本对照阅读。”

遂钰意外道:“在下为晚辈,理应方丈着人前来,我亲自跟着去取才是。哪能劳动方丈深夜前来,当真惭愧。”

“僧人们有晚课,此时正在堂中诵经,若公子日后睡不着,大可来旁听,总好过在房中独自待着。”方丈道。

“谢方丈,我记住了。”遂钰道谢。

山间清凉,方丈穿得不厚,但遂钰接过注解后,发现方丈手持之处竟隐有余温。

他若有所思地目送方丈离开,倚在门框旁吹了许久的风。

山中不似大都灯火通明,远处忽然传来几声野狼叫声,遂钰搓搓手臂,动作迟缓地将门关紧。

小几放着凉透了的汤药,一个时辰前,越青端来的。

遂钰想了想,拧着眉将药喝光,又含了颗梅子,挪至灯下阅读。

有了注释,那些深奥的经文便好理解多了。

翌日,天擦亮,越青便抻着懒腰来到院中,预备打套拳清醒清醒。

自葛桐入京,日日晨起拉着遂钰晨功,没几日便治好了越青偷懒的毛病。

葛桐不是不知越青在军中的名声,从斥候营至前锋,皆流传着越青的“传奇故事”。

作为那批军属遗子,越青五岁学习刺杀,十岁进王府,被老王爷带过,跟着世子参与过大小战役,后而又在席飞鸿手中修习了些一刀封喉的本事。

若非派往大都,越青当如葛桐般,手中掌兵,副将之职指日可待。

葛桐可惜越青,越青无情冷笑:“葛副将倒是升任副将,不也在公子身边做近卫?”

葛副将,不,葛侍卫想辩驳,奈何越青实在是一针见血。最终,他只能摊手,相煎何太急。

在遂钰身边做近卫,来日便可军中提拔正职,正如南荣栩身边的窦岫。

不过葛桐有句话说得不错,万不能被京中繁华迷眼,一身杀敌本事不能丢,王府正是看重他们,才将他们放在四公子身边。

“公子?”

本以为院中空荡,越青揉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遂钰穿戴整齐,长发柔软地披在肩头,正动手梳理额发,就连发尾的发坠也扣好了。

越青在送回鹿广郡的信中提及,遂钰有戴发坠的习惯。这次南荣栩来大都,便带着不少从前征战获得的战利品,各色宝石玛瑙,足足塞满半人多高的箱子,遂钰选了几个做发饰,其余的全部送回大哥房中,一点也不多要。

再珍奇的东西到了他这,也都绕不过粗心大意不慎丢失的下场,倒不如少用几枚,丢了什么少了哪些,心中大略有个数。

遂钰抬眼,平静道:“早。”

越青简直不敢相信亲眼所见,提着裙摆快步走到遂钰面前,左瞧右看,直至遂钰握住她的手,主动同意她碰了碰自己的脸。

越青不可思议,大声道:“活的!”

遂钰微笑,目光落在她腰间别着的软剑剑柄,解释道:“昨日你拿来的那本经书,我阅读整夜,觉得其中大道至深,待会叫藏在我们附近的暗卫回宫,告诉皇帝,我要出家。”

消息传回宫中,恰巧南荣世子与皇帝商议京城布防。

陶五陈揣着暗卫的消息,瞧着世子脸色,用手捂住嘴,低声对皇帝汇报道:“陛下,公子说他要出家。”

萧韫:“……”

皇帝脸色有瞬间的停滞,随后意识到了什么,畅快地哈哈大笑。

南荣栩不解,却未开口询问。

萧韫主动道:“遂钰在国寺讨清净,现下说要出家,世子怎么看。”

这次轮到南荣栩沉默,他抿唇思索片刻,轻飘飘道:“王府无需他肩负传宗接代,要是想做,出家修行也未尝不可。”

萧韫:“世子此话当真?”

“遂钰想做的事,谁可阻拦。”南荣栩同遂钰生活,这段日子也算是明白了。

只有遂钰想做或是不想做,谁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若是将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做选择。

说不定四公子直接刀抹喉咙,梗着脖颈直接撞上来血溅当场,谁都别想好过。

南荣栩与皇帝只有一桌之隔,遂提起架在暖炉之上的紫砂壶,亲自为皇帝斟茶。

此茶一两千金,遂钰在府中存了不少,大抵都是从玄极殿顺来的。

行军艰苦之时,连干净的水源都难得,冬日还能抓一把冰雪解渴,夏天只能强忍干涸。

即便在宫中艰难度日,遂钰也未曾遭过这种罪,远比受人奚落,尝食馊饭更难受。

因此,南荣栩便没养成喝茶的习惯。

这段日子在大都待久了,将茶每日喝着,口味竟也被不自觉养刁。喝寻常茶水,便觉清爽不足,新茶陈茶皆不得味。

“陛下,家父不日回京,总是要见遂钰的。”

南荣栩道:“臣冒着大不敬,也得请陛下克制行为,避免遂钰受琐事牵连。”

“父王性情,想必陛下当年在军中颇有感受,若被父王察觉端倪,届时,遂钰便不止是被臣打得起不来床那么简单。”

语调平缓,萧韫却听出了威胁的意味。

南荣王的手段,萧韫极其清楚。

南荣军治军严格,分毫皆有记录。南荣王冠以心细如发著称,手段凌厉,生杀比肩阎罗。

南荣栩承袭父亲心性,父子二人如出一辙。

“世子觉得遂钰入军,是否能担大任。”萧韫反问。

南荣栩整理袖口,将眼前文书合上,拆开新的一本:“如今陛下送他去巡防营,不就是为了日后行兵做准备吗?”

“若臣没有猜错,景王送嫁,其实是顶替皇长子殿下的职务。”

“大宸战备,我方何时攻打西洲。”

南荣世子勾唇。

皇帝今日将他召进宫,又给他看了堆成山的奏折,其中纪录各地民生,以及今年的财政支出。

潮景帝登基后的几年内,三年大旱,连逢地震,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布设避难居舍,并协助地方官员重建繁华。

现下已至欣欣向荣,国库充盈,有能力开支各项军务。

皇帝:“如今国事繁重,公主才嫁入西洲,世子莫不是在说笑。”

“陛下只是等着臣开口罢了。”南荣栩道。

皇帝允准南荣王府入京,并非是为了遂钰,若无要务,恐怕潮景帝恨不得南荣王府永远待在鹿广郡,除了送来捷报外,永远离大都十万八千里。

京中骁勇战将众多,却没有一支队伍善于与西洲作战。

近年来,唯有南荣王府与西洲百般周旋,若需地方军队支援,也都是以南荣军做前锋,其余人后方支援。

虽说王府愿意培养更多将士,但这并非朝廷所乐意所见。

萧韫道:“可敢一战?”

南荣栩沉吟片刻:“此事还需父王回京,至少等督军官一事结束。”

现在的鹿广郡,是世子当家没错,但涉及民生百态,还得身经百战的南荣王出面才行。

当年放在军中监察之用的督军官,着实是为朝廷做过贡献,可如今却成了蛀虫,若不拔除,万一与西洲开战之时,后备出了问题,届时便不止是军队受影响,生灵涂炭轻易如弹指。

……

国寺。

遂钰等了两日,暗卫姗姗来迟。

暗卫:“陛下说,若公子想出家,那便在山中再修间称心如意的禅房。”

“届时,陛下无事时,也可与公子同住。”

遂钰面色铁青,不敢相信萧韫竟如此不要脸:“什么!?”

越青掩唇忍不住轻笑,很快,她背过身笑得更开心了。

国寺佛法重地不可玷污,皇帝若是想南荣遂钰暖床,便得离开国寺另寻他地,倒不如直接修个新的,也好随时探望。

遂钰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重新握紧,最终道:“再回宫去,就说我心意已决,此事绝非玩笑。”

国寺清净,无人打扰,骤然远离喧嚣,倒也落得个清净。

遂钰没再差暗卫回去,萧韫说的不过是玩笑话。身负要务,哪能真由着性子四处乱转。

白日坐在佛堂听经,夜里跟着小沙弥们一起听课,遂钰不懂便不语,安静听僧人们低声交谈。

遂钰对出家之人的印象,无非是清心寡欲,远遁尘世,日复一日做着相同的事情。

真正融入他们的生活,却发觉他们每日从点滴中寻找乐趣,远比追求感官刺激来得充盈。

那日被遂钰塞了颗果子的小沙弥,与遂钰没几日便混熟了,只要无课,便常来遂钰这里玩耍。

小沙弥的名字叫如潮,是方丈外出开坛,在河边捡到的。

他被生父母抛弃,放在小木盆中,随着浪潮飘荡,方丈与熟水性的村民冒着危险将他救下,取如潮二字。

如浪潮滚滚向前。

如潮捧着遂钰送给他的酸梅饮,只喝了一小口,酸得紧紧闭眼,使劲打了个激灵。

遂钰:“好喝吗。”

“好喝!”如潮点点头,问道:“我可以带回去给哥哥们也尝尝看吗。”

“可以。”

遂钰说:“屋里还有,待会全部带走。”

征得遂钰同意,如潮兴奋地点点头,又道:“今日方丈说,山下有几个人,似乎是宫里来的,他们要带施主回去吗。”

“大概是吧。”遂钰问远处的越青。

“宫里来的?”

酸梅汤还是越青晨起下山锻炼,去附近农户家买的,越青说:“今日十五,皇后宫里来人,代皇后上了柱香。”

越青本以为皇后还有别的话通传,却没想到,人家还真是潜心礼佛,带着高香进大殿,供奉了小半摞手抄。

遂钰对如潮说:“我不能在这待很久,大概三四日后便得回去。”

如潮情绪肉眼可见地下降:“桃花都开了,之前皇后娘娘在寺里的时候,经常带着她身边的姑姑采摘,酿作桃花酒埋于后山。”

“虽然不能喝桃花酿,但是可以用桃花做糕饼,方丈每年都特别允准大家停课两日,将桃花浸入糖蜜中,以待清明香客供奉之时,分装赠送。”

如潮想同遂钰一道采摘桃花。

遂钰笑笑:“桃花花落容易,但我们相遇的情谊却可长存,后山那片湖泊的荷花开得极好,我们夏天同赏荷花如何。”

“公子,夏天我们不就回”

越青本想说什么,遂钰摇头,她只好强调道:“好啊,夏天看荷花。”

春日温暖,太阳明晃晃地落在院中,没立凉棚,午间便晒得待不住了。

遂钰送走如潮,将誊写经文的纸笔收回房中。

初次接触经文,如潮帮助遂钰理解了许多段落,遂钰边学边记,一口气读了好几页。

如潮是这批小沙弥中天资最高的,年龄又小,寺中僧人都喜欢没事给他塞些吃食。

遂钰含着如潮送自己的桂花糖,想着不如再下山买些干桂花,混着蜂蜜放进酸梅汤中。

宫里的桂花来自进贡,虽是一等一的珍品,可遂钰喝着,似乎总觉得缺少山野间的灵气。

越青越听越玄乎,觉得遂钰是念经念傻了。

遂钰懒得同越青争辩,从她那要了钱袋,打算再去农户家问问,是否有去年晒好的干桂花。

他顺着山中小径,左拐右绕,专挑清凉地走。百物万态,遂钰在宫中见的都是金银玉器,于广袤自然,根本不比民间孩童懂得多。

“老爷,我们是走这里。”

“不对啊,我记得二十年前这里应该有座亭子。”

“远处那位公子,请等等。”

嗯?

遂钰正欲踮脚摘眼前那柱眼熟,却又陌生植物的果实。

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草木遮掩间,恍然看到两名中年男子,正朝着自己走来。

两人步履矫健,后头的那人精神奕奕,目光如炬。

不顺着大路进国寺,想必是什么喜爱探寻山野的旅者。

待那两人靠近,遂钰背手提醒道:“这里是大宸国寺,附近有重兵把守,二位还是原路返回的好。”

他手中握着叫不上名字的树叶,比脸还大,正适合扇风。

向他询问的中年人满头大汗,遂钰好心将树叶送他,道:“我也正要下山去,想来二位已疲惫,我带你们抄近道吧。”

方才叫住他的男人欲言又止,略回身与那未开口,且戴着斗笠的玄衣男人道:“老爷,这位小公子说前边不能再上去了。”

看来这人是随从,随从竟也穿得如此好,想来是什么富贵人家。

被称作老爷的人充耳未闻,掀起半边斗笠,直直盯着遂钰若有所思。

这般的审视的眼神,其中又带着莫名的好感,遂钰蹙眉,没多说,轻巧越过他们,道:“跟我走吧。”

下山路难走,老爷却走在了前头。

遂钰摸了下蹀躞带中卡着的短刀,以及手腕套着的精巧袖箭,正欲加快脚步。

老爷沉声道:“公子腕中可是来自西洲的袖箭。”

遂钰挑眉,道:“您认识?”

“见过不少。”老爷说。

“西洲制式工于精巧,喜欢袖箭等的暗器,所以好认。”

此话委婉,但明显在嫌弃大宸的技艺。

遂钰不乐意了,说:“大宸呢。”

“大宸弓弩最佳。”

国寺重地,聊兵器过于杀戮,且此着实不该是光天化日,与生人讨论的话题,遂钰不再搭话。

山林除了鸟鸣风声,便只剩脚步,以及遂钰发坠叮当碰撞的清脆。

他走得快,没多久便带着二人下山了。

“往北走,是大都。”

“你们应该是想进大都玩吧。”遂钰说。

“公子可有什么推荐之地。”

随从想说什么,却被老爷拦住,老爷询问道。

遂钰沉吟片刻:“大都繁华,处处是景。其实只要有钱,没什么不能玩的。”

老爷拱手:“谢公子带我二人下山,有缘再见。”

四公子向来不喜与人有缘,于是摆摆手敷衍道:“再说吧,二位走好。”

话罢,他头也没回地前往附近村庄。

村里人热情,遂钰说想要干桂花,砍柴的农户带着他一家家问过去,热心到遂钰都有些过意不去了,本想说自己不要也成,却在田中播种的老妇那,获得了一小捧。

老妇没收遂钰银子,遂钰揣着桂花,指着她院中晾晒的腊肉说要买。

都是自家做的吃食,老妇也没多要钱,说了个数,遂钰在其中多加了些交给她。

没想到还未到村口,老妇追出来又塞给遂钰一把花生,算是抵那多给了的铜板。

遂钰哭笑不得,当下也不推脱了,手下花生,边走边吃,回国寺已经是黄昏。

寺中不可食用荤腥,遂钰提着腊肉直接进屋,寻找能够存放腊肉的器物,只同坐在石凳上的越青打招呼,忽略了葛桐。

葛桐没来多久,杯中水仍滚烫,他从大都快马加鞭,渴得等不及水凉,直接从井中舀了一勺,喝得太急,多半从嘴中露出来。

为了避免衣襟尽湿,他只能撅着屁股,上身尽量向前。

越青被逗笑了:“葛大哥,公子都没发现你呢。”

“葛桐?”

遂钰找不到器皿,想问越青有没有办法,却见葛桐姿势滑稽,不敢相信这是破敌千里之外的葛桐将军。

他捂着嘴,努力憋住笑意,待葛桐终于饮毕,正经道:“葛副将怎么来了,大哥叫你来接我回府?”

“世子接到消息,说是……”

葛桐话没说完,遂钰肚子先叫了声。

越青:“公子还没用膳吧,我去厨房拿些饼来。方才如潮来过,说今日做的是野菜饼,他们留了些生面,公子回来再开火,吃个新鲜。”

遂钰活动一下午,上下山着实费力,于是哦了声,再次从葛桐身旁飘过。

徒留院中葛桐独自凌乱。

葛桐:“越青,不是要说王爷他们已经……”

越青耸肩:“山路虽好走,但公子不喜活动,没见公子已经神情呆滞了吗,此时对他说这些有什么用。”

“可此时不告诉公子,万一被吓到。”葛桐挣扎。

越青语重心长:“葛大哥,不管我们的事,不要多管闲事。”

遂钰一路奔往厨房,厨房门虚掩着,里头传来说话的声音。按理说,此时后厨应当无人,做膳的厨子也是寺里的僧人。

遂钰疑惑,听声有些熟悉,音调却有异于僧人们的静谧,可究竟是哪听过此等洪亮如钟的声音。

凑近些,里头的人又说话了。

“听世子爷信中说,四公子饮食清淡,得少放些盐。”

柿子?什么柿子?

“那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八岁就知道骗他爹,如今问他遂钰如何,信中偏要遮遮掩掩不肯说实话。”

“您好歹也是王爷,不在院里等公子,偏要来这烙饼。您说您烙的饼,公子又没吃过,届时再被您吓着。”

南荣王被师爷气得不轻,骂道:“这小子见过世面,还能被我吓着?”

遂钰当即推门而入,灶台朝外,恰巧与屋里烹饪的二人直面。

中年男人身着玄衣,被身旁的人称作南荣王。

遂钰看到右侧衣挂上孤零零的斗笠,立即明白了。

没有预想中的激动,更无血亲相认的泪流满面。

遂钰冷道:“原来是南荣王。”

“南荣遂钰见过南荣王。”

年轻公子单脚后撤,恭敬地向南荣王行礼。

这并未令南荣王感到高兴,反而面色骤变,周身气势尽露,空气几近凝固。

他的嫡幼子,原本该称作南荣隋的孩子。

如今以南荣遂钰的名字,向他行了臣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