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恢复记忆, 就好像脑子里放出一段黑白映像的走马灯,只身陷入其中,将过往所经历过的事情再经历一遍。

曾经的开心变得更加开心, 曾经的不舍也变得更加不舍。

温辛记得每一个团子离开时的画面。

自然也忘不了金丝雀所说的那句无数人仰望着我,也将仰望着你。

瞧着少年期待的模样, 温辛想起自己也曾抱着这样一种迫不及待的心情, 去期待与团子们的重逢。

结果见了面,不是隐瞒身份含糊其辞, 就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说真话。

温辛陷入思索。

见青年默不作声,只一个劲儿地看着他, 金丝雀心里莫名紧张, 低声问:“温辛?”

“……不好意思,阿九。”

温辛倏然露出一个歉然的表情,作势捂住了自己的太阳穴,皱紧眉头说:“其实我前段时间脑子受过伤,很多东西都已经不记得了。”

“你说的那句话,我隐隐约约有印象, 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金丝雀的嘴巴微张,眼睛瞪大, 神色是掩盖不住的慌乱。

温辛被少年猛然攥紧了手指。

尽管金丝雀控制了力道,那一瞬间还是让他指尖一疼。

仔细感觉,对方似乎还发着抖。

温辛突发奇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想过金丝雀可能会惊讶,却没料到人会激动成这样!

他惊了一下, 启唇想要袒明情况。

却听见少年的声音再度喑哑起来:“我应该早点来找你。”

金丝雀掌权蔷薇城, 也就是这几个月的功夫。

无论是时间还是精力, 都不足以让他在整顿西部地区的同时, 尽闻天下所有事。

他登王之后,有两次拿到过和温辛有关的情报。

第一次温辛在唯心教,小狐狸陪在他的身边。

第二次在东部地区,鳞树蝰亲身保护他的安全。

无论哪一次,看上去都过得很好,不用人担心。

wen xin那么出名,就有金丝雀放心之后,在暗地里推波助澜的关系。

他让手下加大力度去发散谣言,旨在混淆那些关键的信息资料。

借此避免第一基地和其他不怀好意的势力组织,锁定青年的身份。

直到不久前,鳞树蝰成功进化成S级,温辛的身份也在东部地区暴/露,金丝雀才不再掩饰,对外界宣称温辛是他的座上宾。

有东部地区、蔷薇城、A市基地以及唯心教的联手声明,其他人即使想妄动青年一下,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身板够不够硬朗。

金丝雀另一只手按在窗沿上,几乎要把石岗岩制造的墙壁碾碎,声音肃然,重复地强调说:“是我的动作太慢了。”

他一直以为温辛是安全的。

即使遇到危险,也是有惊无险。

如果不是温辛训练时,脱下了战术背心,让他瞥见那些还未消掉的伤痕,他恐怕还被困在自己狭隘的思想里。

少年的状态像是钻了牛角尖,温辛连忙解释说:“没有,我刚才也是在跟你开玩笑,其实我已经想起来了阿九。”

“就算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你不用为了安慰我,去勉强和假装。”

金丝雀的眼里重新恢复灼灼光亮,不给温辛说完话的机会,张开嘴快言快语。

“我的工作还没收尾,你再等一段时间,等到初春到来,蔷薇城会举行一场盛大的庆典,届时我会实现曾经的诺言。”

温辛感觉自己必须得把话说完:“我真的想起来了,你曾经告诉我……”

“温辛,别说了。”

金丝雀用脸颊轻轻蹭他的手背,声音充满了祈求和眷恋:“既然你忘了,就该由我来复述,唤起你的记忆。”

“再给我一次机会,当是今天的赔罪,好吗?”

温辛:“……”

就有种话在嘴边口难开的感觉。

温辛哽了哽,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但对上金丝雀坚定有力的眼神,看见孩子这番自信张扬的模样,他心里又腾升出一股格外宽慰的热意。

只因见过少年曾经的怯弱和畏缩,才知道这样的改变,有多么难能可贵。

真好。

真的很好。

他真的很高兴,阿九做回了自己。

温辛情不自禁地弯弯眼睛,轻笑了一声,伸出手去揉了揉金丝雀柔软的金发:“那我就期待着。”

自金丝雀做出承诺的那一天起,他一直都期待着,从未变过。

.

在温辛原本的计划中,与金丝雀重逢之后,他准备下一站去南海,寻找紫团的踪迹。

如果金丝雀境遇不好,或者也想跟他一起走,他排除万难也要将人给带走。

如果少年像小狐狸那样有事耽误,没法出行,他就先带着鳞树蝰它们去找剩下的团子。

等到最后,再来想办法解决眼前的问题,让大家重聚。

如今计划照序进行。

但又因为暴风雪将至,出发去南海,有被困死在半路上的风险,只能先往后搁一搁。

难得安稳下来,温辛恢复了规律且高强度的各项训练。

蔷薇城行宫内部有开阔的训练场地,层层台阶往底下陷落,整个场地形成一个圆环包围状。

看现场,似乎是一个小型的格斗场改建成的私人训练地点。

唐启在第二天上午踏入训练场,请求温辛担任他的教官。

他不求变得像青年这样强大,但求危险来临的时候,自己能够做点什么。

好友有变强的意愿,这当然不是坏事,温辛欣然应允。

接下来的几天,训练场上挥汗如雨的身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行宫里的佣人都对温辛感到好奇。

王对贵客的珍视程度,所有人和变异体都有目共睹。

青年人还没到,向来稳重的金丝雀就火急火燎的让他们供起了地暖。

吃喝要厨房挑最精细、最美味的呈上。

肉食务必要保证新鲜柔嫩,蔬菜也要温室里现摘的,掐最鲜嫩的菜芯翻炒。

更别提各种水果,各类点心,每天都是换着花样不重复地做。

也托温辛的福。

原本行宫中的佣人,只有在工作区域或住所里才能享受到地暖,走出房间后必须要裹得严严实实,才不会被冻得灵魂出窍。

现在就可以24小时感受到不间断的温暖,哪怕走廊也不例外。

那些肉食,为了保证新鲜程度,一般是从行宫背后的山中牧场中火速运来,当天宰杀。

温辛和唐启两个人吃不完一整头牲畜,变异体也不把人类的伙食当主粮,剩下的也就便宜了那些佣人。

佣人们无一不欣喜若狂。

到了今时今日,再也没人会为吃别人的剩饭剩菜感到屈辱。

只有感受过饿狠了,连石头都忍不住含在嘴里嚼两下的滋味,才会明白,能吃一顿饱饭有多么难得。

而且这还是新鲜现宰的肉,在冬季几乎可遇不可求!

外面的市场里,更是喊出了相当昂贵的价格,够抵得上普通人几天半月甚至是一个月的工钱!

放眼整个蔷薇城,也就金丝雀有那么大的手笔,可以给整座牧场供电供暖,保证牲畜不被冻死。

第一次瓜分剩饭剩菜,佣人们几乎你争我夺。

等到第二天两人吃完饭离席,他们不免露出惊讶的表情。

除了温辛两人眼前的那两盘子菜被吃得干干净净,其他的都没动上一筷子,原封不动地摆在那,冒着腾腾诱人的香气。

没人顾得上去多想什么,佣人们一个个差点都笑弯了嘴。

在金丝雀的铁血治理下,行宫内有着森严的规则,即使是争抢饭菜,也是合理分配。

有人将分到的食物用干净的口袋装好,喜滋滋地准备拿回去和家里老小一起享用。

有人心里无挂念,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当场便忍不住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流油。

这些人里,不乏有人对温辛能够享受到这样的待遇,感到嫉妒和艳羡。

更多的是闹不明白。

那个年轻人除了长得漂亮以外,到底还有什么好的,可以在杀人不眨眼的蔷薇城主那,拥有这样的殊遇和照顾。

某天中午,佣人们围聚在一起吃饭。

他们也有员工餐厅,只是大多数人都养成了节省的习惯,舍不得买来吃。

一般是自己从家里面带饭菜,或者买点馒头和压缩饼干,三两下填饱肚子了事。

一位佣人拿出饭盒,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等到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他再缓慢地将饭盒打开,做作地露出里面绿油油的青菜。

其他人瞬间围拢过来。

“我去,好小子,你从哪儿挖来的新鲜蔬菜?”

“外面雪都厚成那样了,你家媳妇还能找到菜吃?”

“你该不会昨天没舍得吃这些菜,今天热了热又带来了吧?”

佣人故作平常地说:“瞪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菜叶子这么新鲜,怎么可能是昨天剩下的菜?是我家大娃昨天帮拾荒队卸货,人队里挖到了不少菜,随手送给他的!”

于是其他人又开始纷纷夸赞佣人的孩子又懂事,又能干。

老父亲脸上直接笑开了花。

正巧温辛和唐启训练结束,偶然路过时,看他们这么热闹,情不自禁地驻足瞅了几眼。

这么一看,就看到了大问题。

“不好意思。”

佣人们听到陌生的男声,回头看去,只见青年指向佣人手里的饭盒:“那野菜最开始被挖起来的时候,上面是不是结了很多的颗粒状红果?果子的表面有异状突刺。”

佣人下意识应是。

说完之后,他看到温辛的眉头紧紧地皱成了一团。

再一看青年白皙洁净的面容,不像他们这边枯瘦沧桑,佣人心里顿时就冒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他心里知道,其他人会羡慕他可以享受到一顿新鲜的蔬菜,这吃惯了大鱼大肉的年轻人,心里只怕是很嫌弃。

刚被他人夸赞过的喜悦,也如同被凉水浇灭了的火焰,带给佣人一阵憋屈和反感。

就如同他想的那样,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温辛当即就说:“这种菜不能吃,吃了会肚子痛,严重的话还会引起腹泻。”

佣人心里陡然冒出一股邪火。

只是碍于温辛尊贵的身份,他敢怒不敢言,说话也不敢过激。

佣人忍气吞声说:“温先生,或许您吃了之后会闹肚子,但我们这些糙人,末世来了之后什么东西没吃过?”

他拍了下肚子:“这儿早就打造出了一副铁胃,您就甭担心了。”

温辛觉得自己可能是没有说清楚,没有不耐烦,再度重申。

“我没有夸大其词,这种野菜是带毒,我之前看到过有人吃了它之后,上吐下泻了整整一天一夜,差点因此没命。”

他这么一说,佣人多少还是犹豫了一下。

但想到拾荒队的人也在吃,又觉得温辛在夸大其词,或者认错了菜。

毕竟这世上的野菜千千万,即使是乡下耕种的农民,也不一定能保证自己可以认全。

何况眼前这位看起来五谷不勤的年轻人。

佣人想核对一下:“那您知不知道这种菜叫什么名字?”

温辛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见过。”

他这么一摇头,佣人便忍不住咧了下嘴:“好,我不吃它,过后就把它扔了。”

温辛将佣人一瞬间不以为意的笑容收纳眼底,顿了顿没有多说。

重新回到走廊上,唐启耸了下肩膀:“反正他们不爱听,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等一下。”

温辛却东张西望。

看到一个要进去吃饭的人,他伸手拉住了对方,指了下房里重新端起饭盒的佣人,压低了声音。

“如果他最后还是把那些野菜吃了,你帮我告诉他,一般那野菜会和一种叶子带刺的草长在一起,把那种带刺的草熬成汤喝下去,可以缓解腹泻的症状。”

对方听了点点头,进屋吃饭去了。

温辛守在门边,看那人走到佣人身边,贴耳低语,方才收回了视线。

末了,他才对唐启摇了下头,回答刚才的问题。

“我管的不是他。那野菜肯定是他们一家人吃,大人或许能够抗得住毒性,孩子肠胃弱,要遭很大的罪。”

“家里人吃自己带回来的野菜,给吃出了毛病,孩子心里肯定会伤心。本来是件好事,别最后酿成悲剧。”

温辛笑了笑:“反正我就动一动嘴,也不费什么事。”

次日午饭时间,温辛发现那些佣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有浓郁的不解,有深深的思索。

还有讶异、敬佩,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一打听后才知道,那佣人为了证明自己的菜没毒,不止都吃完了,还大方地分给了其他人一些。

结果导致大家集体拉肚子!

情况好点的,一两趟就缓解了。

情况不好的,一直拉到近黄昏,身体虚脱,腿脚发软,脸色苍白到透明,差点就耽误了工作。

其中情况最严重的,当属不听劝的佣人本尊。

据说他晚上回去的时候,还把这事当成笑话给家里人说了,狠狠灌了好几碗野菜汤。

结果第二天他人都没来报道,一问才知道病得严重,连床都没能爬得起来。

温辛安静地听着。

听到最后,佣人一家求人找到了之前的拾荒队,拿来了带刺草药服用,症状也因此得到缓解后,他便没有再听下去。

告知这件事的仆从,忍不住偷偷去打量青年的神情。

没有“看,我说得对吧,早就说了别吃别吃,让你们不听劝”的幸灾乐祸和瑟。

没有“哎呀,他们有没有什么事,让人去看看他们吧”的假惺惺关怀。

他只是很平静地听完这件事,得知事情被解决之后,就没有再过多地关注。

这让仆从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更多“违和”的地方。

蔷薇城主是西部地区毋庸置疑的强者。

得到这种大人物的青睐,换作是他,早已乐得忘乎所以,不借此仗势欺人,都算他做事低调。

温辛却表现得很适应,淡定自然地受了那些优待,不见局促,也不见骄傲。

仆从心里总有一种感觉。

这样普通人趋之若鹜的待遇,对青年来说,其实可有可无。

有,他就享受。

没有,也没什么所谓。

好比青年会固定吃摆在桌前的两道菜。

鸡肉南瓜也好,番茄猪肉也罢,是什么就吃什么,从来不挑,只奔着吃饱。

但今天,似乎有点变化。

温辛难得将第三盘菜拿了过来,放在唐启的面前:“我记得你不是爱吃牙签牛肉吗?”

唐启讶异,当即浮夸比心道:“你居然还记得,哥好感动。”

温辛笑骂:“去你的,好好吃饭。”

唐启却用筷子敲敲盘子,故意放大了声音:“你都只吃这两盘菜,把其他菜留给别人,我借着你的名头才能跟着享福,怎么好意思搞特殊?”

他不满那部分嚼舌根的佣人很久了。

稍微懂点情商的人,都该知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吧?

就这帮混蛋,明明改善了生活,还对带来好处的人指指点点。

这么一嚷嚷,周围正盼着温辛两人早点吃完的佣人们愣住了。

温辛阻止不成,咬牙切齿,单手撑额,一筷子将牙签肉甩他碗里,压低声音斥道:“吃也管不住你的嘴,是吧?”

唐启不肯闭嘴,嚷得更大声:“我说真的,蔷薇城主对你好,那是你的本事!有些人看不过眼,私底下说算什么事?去城主那叨叨个够,没人拦着!”

温辛中途要来堵他的嘴。

好友扯眼瞪他,终叫当事人嘴角一抽,将手给收了回去。

唐启知道,就是再羞耻和不自在,青年也会维护身边人的好意。

他说完话后,果然温辛也跟着开了腔。

温辛看向众人,坦然说道:“如果你们对我有什么意见,可以当着我的面细讲。”

“但我不会为你们的私下非议去改变什么,更不会感到羞愧。”

“如果有人觉得我承受了不该有的优待,不用担心,今天我有这个待遇,日后也会有。现在我把话说清楚了,希望那一部分人能管好自己的嘴,不然我不介意舍点时间和空闲,去找城主说道说道。”

周围陷入一时的寂静。

唐启立时给青年竖起了大拇指。

要不是怕人更加不自在,他能扯着嗓子喊说得好,说得妙,说得青蛙呱呱叫!

温辛面色淡定,耳根子却染上了微红,敲盘子示意他快点吃。

等到两人离开了之后,佣人们头一次没有上赶着去争抢,而是在惶恐与震惊中面面相觑。

“他不吃那些菜,不是不喜欢吃,是留给我们?”

“……真的假的。”

末世几个月,足够消磨掉很多东西,也会呈现很多阴暗的东西。

压迫、剥/削、欺凌、奴役。

哪怕温辛只有个客人的身份,也被佣人们下意识划分到了上位者的位置,和他们区别开。

换而言之,如果有陌生的上位者给他们留饭菜,佣人们只会觉得这个上位者准备迷晕了他们,或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意图。

……怎么也想不到,还会有纯粹的善意。

.

温辛并不打算按部就班地训练唐启。

沿用他教官所说的话,实战才是最好的老师。

所以在唐启笨拙地学会了一些技巧之后,他就准备带人出去,积累实战经验。

然而在那之前,蔷薇城却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递交的拜访函上只有一句话。

青青我呈谁?

温辛看得一头雾水。

初学人类语言老是搞错的绿团子很有经验,提出猜想:“他是不是写错了字?”

“感觉是。”

温辛来回翻看这封简洁得不能更简洁的拜访函。

不怎么熟悉文字,用上了这么俏皮的语气,还和他认识……

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想从温辛的脑子里冒了出来,他飞快地看向空无一人的大门口:“小七?”

“答对了,温辛”

一个小小的粉团子从头顶钻了出来,朝着青年的脸兴奋一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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