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天刚蒙蒙亮,营地还是一片暗色,便有人陆续起了床, 拖着疲累的身体开始干活。

脏乱破旧的帐篷被掀开了一角,一个男人猫着腰从缝隙中钻了出来, 手臂夹着一个红白锦鲤雕纹的塑料盆。

他体型偏壮, 寸头,白背心, 不修边幅,一道黑褐色的疤痕从眉眼下方歪歪扭扭地横跨到另一侧嘴角, 像爬着一条狰狞可怖的蜈蚣。

一长串队伍排在井边打水, 旁边站着穿制服的人,背着枪,手里提着鞭子。

等人打完了水,他们再将装水的容器拎到称重器上。

有人看着溅出来的水花,心疼地伸手:“,大人, 慢一点,洒了洒了……”

刀疤男排在了队伍的后头。

后面的人看见了他, 纷纷都避开了眼。

队伍很慢,等待的时间有点长。

前面不知道起了什么冲突,有人抱头蜷缩在地上,身上挨了好几下鞭子。

听着那凄厉的惨叫,其他人立马将头埋低, 纷纷噤声。

刀疤男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将手伸进泛黄的白背心下面, 有一搭没一搭地挠着肚子。

“嘿, 程斌!”

有人在身后叫他,是一个小胡子,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有人想搭个顺风车,你接不接?”

刀疤男头也不回地说道:“今儿没活。”

“你有!”小胡子男恨铁不成钢,神色有些急切,“就是那个铁厂,你一直帮他们拉东西。”

“之前也有人要过去,几趟下来,报酬这个数!你偏不接,让其他人给抢过去了,之后叔生病的时候差点不够钱买药,你给忘了?”

刀疤男的手顿了一下,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触及那双凶戾的眼睛,小胡子男往后畏缩了一下,立马认怂改了口:“客人承诺给十斤新鲜鱼,还有一块巧克力,你要是不想接那就算了……”

“谁说我不接?”

刀疤男笑了一声,将手里的塑料盆丢给小胡子男:“带路吧。”

小胡子男看他这架势,不放心地叮嘱:“那人看起来不简单,谈不妥你就找个由头拒绝,委婉点,别给我找事。”

“放心。”

刀疤男漫不经心地想,他就是去瞅一瞅,是谁想不开上赶着找死。

到了地方,两人远远地看到了一个站在路边等待的青年。

青年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蹲着三只团子,团子的颜色诡异了点,蓝的、绿的、葡萄紫,活像掉进了大染缸。

其他人看见那几只古怪的生物,多多少少有点不敢靠近。

但当他们看到青年的相貌打扮时,又忍不住凑上去,热情地打交道。

“这位朋友是不是第一次来这儿,需不需要导游?”

见那三只怪生物依旧该打盹儿的打盹儿,该舔爪子的舔爪子,没有突然暴起,其他几个人也壮起了胆子。

“我刚听你说想去什么地方,找我啊,这一片地方我最熟了,你想去哪儿我都能带你去!”

这里是欲望市场进出路段的交叉路口,也是众所周知的“贫民区”,一块压缩饼干,就可以在这里住上一个星期。

放眼四周矮破小的建筑,直接呈现出一个简陋、破败、脏乱的既视感。

而眼前的青年,皮肤白皙,碎发柔顺,浑身上下整洁干净,下巴微微埋进冲锋衣的衣襟,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乖顺温雅。

和周围五大三粗的男人女人一比,就像误入了狼群的小绵羊。

温辛推辞着其他人的邀请,突然注意到身后来了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人衣袖里亮出一枚锋利的刀片,就要往他的军用背包上割。

温辛神色一动,正准备动手,倏然一只粗糙有力的手掌伸了过来,钳住行窃者的手腕,毫不客气地将人给拽了出去。

行窃者一脸慌张:“你干什么,啊!”

刀疤男面无表情地一使劲,啪的一声,行窃者手里的刀片就掉了地。

行窃者还想挣扎,看清楚刀疤男的样子,脸色一阵青白。

“程哥,我不是,我……”

没等他出口辩解,刀疤男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将人给狠狠地踹在了墙上。

刀疤男:“滚。”

行窃者差点被他踹出来一口血,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见有人出手相助,温辛就将手给收了回去。

转头他发现,刚才还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通通如鸟兽散地退回了原位,交头接耳。

温辛一共得到了两颗蓝珍珠,救场的时候哥哥先给了他一颗,他服用之后身体素质翻了一倍。

还有一颗是妹妹之后给他的,感谢他救了人,村长说人的体质最多只能承受住一颗蓝珍珠,多了会有丧命的风险,温辛便将其放入了小花布袋里。

如今,获得提升后的听力,让温辛能够清晰地捕捉到周边的窃窃私语。

“程斌今天吃错药了?脾气这么好。”

温辛看着行窃者那踉跄逃走的背影,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抬起头,就瞧见刀疤男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意味不明地询问道:“就是你要去铁厂?”

温辛看向小胡子男。

见人和他使眼色,他反应过来,铁厂应该是极光军械厂的代称。

温辛便点了点头。

刀疤男看着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里无声嘟囔了一句“哪儿来的学生仔”,便伸手拎起了他面前装鱼的水桶。

“走吧,中午才发车,先回去准备一下。”

温辛总觉得刀疤男和他说话的语气,比刚才还要柔和两分。

小胡子男一看事儿妥了,背着刀疤男朝温辛偷偷比了个给钱的手势。

哪知道前面的人像是背后长了眼。

“等等。”

刀疤男腾出一只手,强势地从小胡子男缩回去的手里边掰出了三块袋装巧克力。

“巧克力他总共给四块,你直接给我昧下了三块,够贪的啊老李。”

小胡子男摸了下鼻子,一脸悻悻:“要不是我帮你介绍,你也没这生意,是不是?”

刀疤男重重地哼了一声,丢了两块巧克力给人,自己收了一块揣兜里。

小胡子男没辙,骂骂咧咧地走了。

待到人走了之后,刀疤男伸手进兜儿,将那一块巧克力丢回了温辛的手上。

温辛:“?”

“我做长久生意,以后你要去铁厂,或者要从铁厂回来,可以直接来找我,不用给什么介绍费。”

听刀疤男的话,温辛总觉得对方似乎脑补了什么,稍微思索了一下,没有拒绝,将巧克力收了回去,平静地说:“好。”

刀疤男又转眼,看向跟着温辛身后的那三小只:“就它们跟着你?身边没有带一个伺候的人?”

温辛瞧刀疤男的神色,对方好像猜出来了团子们是变异体,但又表现得习以为常。

他顺势摇了摇头:“我不习惯有人伺候。”

“那挺了不起,不用人伺候。”

温辛斟酌这一句话,闹不清楚刀疤男是在夸人还是没话找话。

刀疤男显然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话里有歧义,干咳了一声:“我是说,你一个人就把自己照顾得这么好,还挺不容易。”

温辛礼貌性地回答:“谢谢?”

许是知道自己没有交谈的天赋,接下来刀疤男不再吭声。

一路来到营地,很多居住在这里的人都已经起了床。

看见外来者的温辛,他们登时就是眼前一亮,像饥肠辘辘的妖怪看见了传说中的唐僧肉。

直到刀疤男面色不善地往人身前一杵,挨个扫视回去,才隔绝开那些窥伺觊觎的目光。

温辛环视四周,听到刀疤男突然开口说:“你大概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一群人。”

他伸出手来,指了下那边依旧排着长龙的队伍:“这儿只有一口井可以打水,但是要花钱,人们只舍得拿来喝,没有多的水来打理自己,看着特别脏。”

“而你,浑身上下干干净净,当然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温辛的视线从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子身上扫过,缓缓地收了回来,皱眉说道:“但这里是南部地区,不仅靠海,还有很多湖泊。”

“海边有那头凶兽在,谁敢去?”

刀疤男讥讽道:“至于其他的淡水湖泊,早就被官老爷们划分成自己的私有财产了,你能想象活在湖边的人居然会缺水用吗?”

温辛:“难道就没人反抗过?”

刀疤男:“好死不如赖活着,到了。”

摆在温辛眼前的是一顶帐篷,和其他的帐篷比起来,它稍微要大上很多。

里面传来老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有人听见动静钻了出来,是个文文弱弱戴眼镜的青年,看着比温辛要小上一些。

眼镜青年先看了看温辛,随后叫了刀疤男一声:“表哥。”

刀疤男应了一声,和温辛介绍道:“这是我表弟,庭小树,末世前在学校里名列前茅,特别聪明,现在自学大学的专业化学,已经学到……嘶,什么机的那一章了。”

眼镜青年小声道:“是无机化学,熵与Gibbs函数。”

刀疤男:“对,就是那玩意!”

说完,刀疤男特意观察了一下温辛的表情。

见人神色淡淡,没什么表示,他抹了一把脸,放下装鱼的水桶,捞来个小板凳放在温辛的旁边:“你先在这坐着,我有事和家里人交代一声。”

眼镜青年被刀疤男拉入帐篷中。

帐篷里堆放着一些七七八八的杂物,旁边有个茶几似的小桌子,好几本化学专业书摆放在上面,用圆珠笔密密麻麻地写下了很多笔记。

在桌子旁边的床铺上,躺着一个老人,胸口轻微地起伏着,看上去已经睡着了。

刀疤男给老人掖了掖被角,压低声音对眼镜青年说:“刚才那人你看过了,气质上像不像个搞科研的?”

“像吧……”眼镜青年纠结地说道,“长相很年轻,看着像个还没出校门的大学生,年龄上更像是研究生。”

刀疤男喃喃道:“那就是了,他还能使唤变异体,就是不知道那几只是什么等级,应该不会很高。”

眼镜青年唰一下抬头:“表哥,难道是你之前提到过的,看见铁厂那边有人可以驱使变异体?”

“不仅限于铁厂那边。”

刀疤男顿了一下,语气陡然变得冰冷起来:“市场公司里也有这样的人,不过那不是我们应该操心的事。”

他耐心叮嘱眼镜青年:“一会儿我带他去铁厂那边,前几天我看到了铁厂发布的招聘信息,这个人应该就是最新应聘上岗的研究人员,到时候我注意和他搞好关系,看看能不能给你在里面介绍一个工作。”

眼镜青年张了张嘴,垂下脑袋,隐忍般地攥紧了拳头。

刀疤男又看了一眼老人的状态,见人呼吸平缓,稍微安了下心,起身就要往外走。

“表哥。”眼镜青年突然叫住了他,咬住下嘴唇,颤抖地说道,“可是我们都知道,那厂子里面会吃人,哪怕这样……我也要去?”

“吃人?”

刀疤男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自己脸上的疤痕,笑了起来:“小树,你告诉我,现在哪一个地方不吃人?”

“不说别的,就是隔壁王婶婶家的儿子,前段时间跟人出去找活做,结果人没了,连个尸体都没能找回来,像他这样的少了吗,嗯?你告诉我,少不少?”

眼镜青年嚅嗫嘴唇,说不出话来。

“只要能进到铁厂里去,你至少能做吃人的,而不是被吃的。”

刀疤男叹了口气,抛下话:“在家好好照顾舅舅,那几条鱼你记得弄着吃,给舅舅补一补,你也多吃点,最近看书辛苦。我先去了。”

“表哥!”

没等眼镜青年说完话,刀疤男已经钻了出去。

温辛坐在板凳上,将鱼干撕成片,投喂几只团子,听到动静后将头抬了起来。

“走吧,委屈你先陪我装个货。”

温辛摇了摇头,跟着刀疤男前往市场的中心位置,那里正有人在搬运打了白色封条的集装箱。

有人注意到了刀疤男,疑惑地说道:“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不勤快哪儿来的钱。”

刀疤男随口说了一句,叫温辛等在旁边。

温辛问:“需要帮忙吗?”

此时的青年穿着冲锋衣和长裤,带着的战术手套遮挡住了掌腹的细茧,除了那身挺拔的站姿,看上去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年轻。

刀疤男笑了笑:“谢谢你的好意,但这些东西不让外人碰,你在边上等着就行。”

温辛便等着。

没一会儿,刀疤男又给他捞来了一个凳子,这回儿是个蓝色带靠背的塑料凳,算得上极佳的待遇了。

温辛坐在凳子上,回顾自己在帐篷外面隐隐约约听到的那些话,有点迟疑要不要跟人坦白。

鳞树蝰:“你现在跟他说,他要是一会儿翻脸了,不带你去该怎么办?”

温辛沉吟片刻。

待到刀疤男回来的时候,他出声询问:“你给铁厂运货,有没有听说里面有只紫色松鼠?”

“紫色松鼠?”刀疤男瞬间变了脸色,“你问这个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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