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索节节相连, 如同机械蜘蛛一样扣在暴龙的身体上,只夹断一个地方,明显不够。

温辛正要继续动作, 瞳孔地震的小蛇突然顺着他的手背,嗖的一下蹿到了枷锁上, 盯着那豁口, 厉声嘶鸣:“丝?!”

这怎么可能?!

它的鳞片宛如棱锥一样炸起,蛇瞳凝成一条凶恶的竖线, 竟是不管不顾地露出獠牙,恶狠狠地咬在了枷锁上。

“阿绿!”

锋利的獠牙没能让枷锁受到一点损伤, 反而是发起攻击的鳞树蝰浑身一震, 颓然掉在了地上。

温辛急急忙忙将它捡起来,小蛇却痉挛不止,口腔中不断溢出鲜血,漂亮的鳞片丧失光泽,一瞬之间,犹如枯枝败叶般灰暗了下来。

“阿绿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阿绿!你别吓我!”

温辛心惊胆战地托着小蛇的身体, 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让自己冷静, 冷静,再冷静,额头上全是渗出的汗珠。

暴龙从地上支起了身,看着颤抖个不停的鳞树蝰,哑声说道:“没事。”

温辛猛然抬起头:“什么?”

暴龙眸色幽暗:“禁制内层有专门克制我们的物质, 可能是一种毒素, 或者是细胞溶解剂, 但不会致命, 一会儿就好了,放心吧。”

温辛怎么放心得下来!

他焦急地问:“有没有什么缓解的办法?”

暴龙摇头:“这是惩罚,不会有的。”

这是……惩罚?

温辛对上暴龙的眼睛,那眼神凶戾,又透着习以为常的疲累,好像深处的灵魂已经承受了千百次残忍的鞭笞。

他的唇皮惨白无比,低头看向手中的小绿蛇。

小蛇痛苦到在掌心中来回翻滚,发出撕心裂肺的丝丝声,为了抵消疼痛,只能将自己用力地蜷缩成一团。

“丝丝……”好难受……

刹那间,温辛咬紧了后槽牙,对基地的厌恶印在了骨子里:“那帮混账东西!”

暴龙看过鳞树蝰的反应,知道它只会疼上一阵,没有丧命的风险,便不再担心。

基地是一个会吞吃变异体和人的地方,想活下来必须处处小心,小蛇一时激动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行为,忘记了该有的谨慎,所以要为此付出代价。

这很正常。

就像它这一次,要是在中途泄气,没能逃脱基地的魔爪,那么等待它的也必将是一场痛不欲生的酷刑。

暴龙凝视着人类青年眉宇中的怒意,那鲜明的情绪好像呼啸翻涌的潮浪,真实且澎湃,令它感到深深的不解。

这个人类身上有太多谜题,包括他刚才不由自主唤出的一声阿绿,和唤它小黑时一样自然亲昵。

有什么地方不对……

“没事的,乖。”

青年沙哑的嗓音响起,因那声线中倾泻的温柔,泛起一阵春风般的暖意,将深思中的暴龙不受控制地牵引了过去。

温辛心疼深陷鳞树蝰,下意识用手掌捧着蜷缩的小蛇,按在自己胸口的位置。

以往团子们不舒服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做的,最快十几分钟,最晚几个小时,团子们就会慢慢好起来。

但是这一次的情况显然和以往不同。

温辛快速地吸气又呼气,拇指轻抚小蛇的鳞片,不停地用柔和怜惜的话语哄着它。

“没事,乖,没事。”

“很快就会好了,很快就会不痛了。”

鳞树蝰痛得表情狰狞,听到温辛的安慰,很想回头反驳一声:什么没事,什么不痛,有本事你来试试看!

可对上温辛的眸眼,里面的心疼那么深刻,刹那间,小蛇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温辛的心声。

要是我能替它分担这些痛苦就好了。

“阿绿,没事的,你会很快好起来。”

快点好起来吧。

沸腾到快要爆炸的血液,像是骤然得到了冷风的抚慰,鳞树蝰如嶙峋山棱一样立起的鳞片,也柔软地贴服在身体上。

暴龙出神的功夫,鳞树蝰就这样在温辛一声声的安慰下慢慢缓和了过来。

见小绿色不复刚才的痛苦,安安稳稳地趴伏在温辛的掌心,暴龙不免怔愣。

“你做了什么?”

“什么?”

温辛没听清。

短时间内心绪起伏不停,他有点累,发现小蛇情况在逐渐好转,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弛下来,柔声问:“阿绿,你好些了?”

小蛇精神不振,软趴趴地瘫着,闻声微微抬起脑袋,伸出鲜红的蛇信,舔了一下温辛的指尖。

“我,刚才,生气。”

基于天赋,鳞树蝰能从生物体的情绪波动和激素分泌中,理解它们的语言。

但能听懂是一回事,会不会说又是另一回事。

它没对其他人类说过话,眼下第一次吐露那些拗口的字样,读音走调,磕磕巴巴。

“让你,担心,对不起。”

看着积极认错的小蛇,温辛没法不心疼,弯了下眼睛,指腹揉揉它脑袋:“为什么要生气?”

鳞树蝰将脑袋前伸,示意温辛拨动它的鳞片。

温辛照做。

在离七寸很近的位置,他看到了一根细如铁丝般的扣环,半截没入鳞树蝰的身体里,根源处泛着深红色的血丝。

和暴龙的伤势比起来,小蛇被套上禁制的伤微乎其微,血腥味不明显,就容易叫人忽略。

加上温辛撸蛇时,会主动避开让鳞树蝰感到不适的七寸,也就没有发现,这里还有一个环。

一个差一指距离就能穿透蛇的七寸,深深扎在血肉里的环。

温辛盯着那细环,没有说话,小绿蛇便先说了:“我生气,自己老是,解不开。看你,很轻松,就想,再试一试。”

“……那是得生气一下。”

温辛用指尖轻轻敲它脑袋:“但下次不许再这么冲动了,知道么。”

鳞树蝰:“噢。”

话音未落,突然温辛用指尖挑起了那细环的部分,使它暴露在微光下,飞快地用铁钳夹断。

他又用手指捏住被夹断的一端,顺着环弯弧的形状使劲,在没有造成更多损伤的情况下,将细细的铁环一下抽出!

禁制脱身的一刻,鳞树蝰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嘶喊。

以它为圆心,空气中仿佛炸出无声的雷响,房子轰然摇晃,屋外的花草犹如被风暴挥扫,村里的人盯着摇来晃去的灯盏,惊愕出声:“地震了?!”

动静太大,地面在抖,温辛也忍不住摇晃了一下。

但是他反应快,伸手掌住桌面,让自己迅速站稳,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瞪得滚圆的蛇瞳。

鳞树蝰感受到了从头到尾的轻松。

这么久以来,它的身体都好像被一根长满毒刺的荆棘捆绑着,温辛帮它砍掉了这根荆棘,瞬间它的身体轻快得就好像要飘起来了。

力量、精力、乃至于刚刚被疼痛麻痹的神经,都在此时得到了全面释放。

它盯着温辛,双眼激动到发热,在某一个呼之欲出的节点上,突然蹿了起来:“人类,你做了,什么!”

温辛还没反应过来,小绿色便化为一道灵活的闪电,欢快不已地缠上他的手腕,顺着手臂游走在肩上,在背上,在腹部,在脑袋。

它激动得好像要把温辛全身上下游走个遍:“你帮了我,好棒!人类,你怎么,这么强大!”

“比一号,强大!”

那对此时的鳞树蝰来说,已经是它能想到的最最最好的夸赞了。

温辛见它一个劲儿往自己的袖子里钻,连忙抓住这条语无伦次的小蛇。

小蛇仍旧亢奋得不知所以,欢快地在他手腕上缠成两圈,伸出蛇信来舔他指尖,双眼迷离。

“丝丝,丝丝丝。”

你让我喜欢,好像我早就认识你一样。

温辛轻柔地揉揉它,再度拿起搁置一边的铁钳,看向一言不发的暴龙:“那我们继续?”

暴龙神色一震,猛然从近乎呆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浑身都在战栗。

温辛下意识伸出手,安抚地拍一拍它:“不怕。”

温暖的掌心贴上冰冷的鳞片,将掌中热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在暴龙饱受冲击而浑浑噩噩的意识里,近乎烧融了它的躯体。

于是温辛发现,他的安抚没让小黑平静下来,反而让大家伙抖得更严重了。

“我可能有点冷。”暴龙嘶哑地说道,“你继续,不用管我。”

听到它说冷,温辛便点燃了柴火,窗子开出一条缝来透气通风。

火光照亮了室内,让暴龙盯看着温辛的两只黄金瞳更加熠熠生辉。

但在后者注意到这灼热的视线之前,暴龙先将脑袋撇了过去,吞咽唾沫道:“我准备好了,你……来吧。”

暴龙的情况比鳞树蝰要棘手得多。

温辛调整了情绪,眼神逐渐变得专注起来。

他先顺着环扣的连接处,将它们依次夹断,一些染血的“小挂件”在这个过程中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温辛放下铁钳,拿起水果刀烤火消毒,干脆利落地切开了和倒钩连接的血肉。

暴龙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在肉被切开的时候,也仅是轻颤了一下。

温辛感受到了,揪心地哄它:“忍耐一下,马上就好。”

就像从乌龟的壳上拔除那些密密麻麻的藤壶,温辛陆续取出带着倒钩的尖刺,一根一根丢到地上,再捏住枷锁的两边,用力往下掰。

咔嚓!

扭曲的负重物赫然落地,露出枷锁下强壮的躯体,长期不见光的鳞片有种崭新的亮度,在火光中散出夺目的幽光。

暴龙努力压制,才勉强忍住仰天长啸的冲动。

但尾巴是诚实的,它不受控制地摇来晃去,将地面抽得啪啪响,代替主人表现出强烈的欣喜和快意。

温辛扶住快要失控的大尾巴:“好,好,乖。”

大尾巴一颤,敏感地抽了回去,盘在身后,透着三分拘谨。

温辛没有将这个小动作放在心上,盯住小黑后肢上的扣环,拿起铁钳,再度陷入浑然忘我的状态。

地面渐渐被血红的墨点溅湿,越来越多的秘制合金部件,从伤痕累累的躯体上解下。

小绿蛇扒着温辛的手腕蹭来蹭去,听到那些响声后,没忍住落到地面上,愤恨地用尾巴抽飞了它们。

温辛的额头上又渗出了一层细汗,他简单擦拭了两下,看向最后一枚形似三角锥的铁钉。

铁钉与枷锁的连接已经被夹断了,但温辛放在最后才来取这玩意,只因铁钉往右,不到两个指节的地方,就是小黑的心脏。

被这么一个刑具,时刻威胁着生命安全,小黑它会不会害怕?

温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将手放在铁钉上,琢磨着要用什么事情来转移小黑的注意力,倏然抬起头来呼唤它:“一号。”

忍耐着疼痛的暴龙低下头。

“抱歉,我还是要叫你小黑。”

暴龙拧眉眦目,发出喝止的低吼:“别说了。”

“你是小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固执地认为自己不是,但你要有自信,任何人都不能替代你,毕竟你可是暴龙啊。”

温辛伸出另一只手,抚摸怪物狼狈的脸颊:“在我心中,你是永远的独一无二。”

犹如暴烈的龙卷风呼啸而来,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狠狠地贯穿了暴龙的耳膜。

它的瞳孔疯狂颤动,倒映着青年额上的汗水,微弯的眼睫,和那如星辰般闪耀的眸眼。

就在这一瞬间,温辛握住铁钉的手用力一拔。

噗呲。

血线飞飚而出,暴龙浑身战栗。

那声压抑已久的咆哮终究还是从它的嗓子里迸发了出来,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威势,震破云霄!

大地在颤抖,狂风迎着威压怒吼,整个空间感受到这可怖的力量,开始变得摇摇欲坠。

在空间崩溃之际,正要重新回到温辛手腕上的鳞树蝰被震得一个激灵,宛如从梦中醒来,一脸懵逼地看向周遭。

小黑的眼神亦是恢复了清明。

空间碎屑有如纷飞的花瓣,顺着气流飞上天空,夜幕之上流星划过,尾焰勾起银白的光辉,世界好像在这一刻有了童话般梦幻的色彩。

怪物深情地凝视着温辛,低下高昂的头颅,喷洒着灼热的吐息,用脸颊和吻部,去轻碰人类青年的脖颈。

它说:“你亦是我的……唯一。”

.

此时,G市黑色裂缝外。

周围早已被清场。

面对强势的第一基地,有人愤愤不平,有人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早早地撤离到了更远的位置上。

底下的研究人员过来报告:“安博士,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安博士抬了下满是褶皱的眼皮:“既然准备好了,那就预备把它放出来吧,虽然和一号相比次了一点,但也够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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