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玄幻奇幻>月下忘忧>第八十章 白榆往昔(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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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壁城的黑夜有半点光芒,无论是街道,还是在暗巷中独自行走的那位红衣也好,此刻的所有,于他而言,皆只有无尽的黑暗。

箫白榆没有太多俞壁城的记忆,他五岁以前虽一直住在俞壁城,可几乎足不出户的他,对俞壁城的印犹如白纸。他只依稀记得,宣玉山与他们提及过,他们的母亲,魏芝兰,是俞壁城的公主,是皇族,他这个区区将军,能娶到俞壁城的公主,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

这位在沙场上杀敌之时,让人感到压迫感与恐惧,身上散着的杀气足以让人不敢踏前半步的人,在他的儿子们跟前,永远都是一副慈父的样子,说起魏芝兰时的脸容,更是温柔万分,完全没有半点威风之态。

箫白榆在想,遁空之门把他带来俞壁城,也未必是因为自己在心中暗念银砾的名字,而是这位玉佩的原主人,在呼唤着玉佩,把他带到此处来。

他暗自在暗处游走,慢慢地,竟让他走到了皇宫附近。他本想到将军府去找魏芝兰,可不知道为何,探着走着,竟走到皇宫这边来。他驻足看着那皇宫的漆门,不知为何,心里像是有一道声音让他走进皇宫中,仿佛在那里头,有他要寻找的答案,便不再多加思索,越过了红墙,跳进宫内。

他灵力不足,让他不能好好地潜入皇宫之中,故他步步为营,未入了黑暗,等待着路巡的宫人走过之时,便把他拉进黑暗,本想以樱序割破他的喉咙,可樱序就像方才对付常凌雪时一样,只能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红痕,完全伤不到他分毫。他也像早已预料般,用力把那宫人的脖子一扭,那宫人便永远闭上了他的声音来。

他换上了宫人的衣服,大方地走在宫中,探索着这皇宫的道路。

与他擦肩而过的宫人看着他这陌生的脸孔,像是产生了猜疑,把他拦下道:“你哪个殿的?”

箫白榆不动声色,挠着头苦笑道:“我是服侍公主那边的,但初来报到,迷了路。”

“公主?”那宫人打量着箫白榆的脸容,二话不说便抽出长剑向他攻去,箫白榆脸色一沉,侧身避过,衣袂飘扬,瞬间便转身到了那宫人的身后,扼着他的喉咙道:“好好说话,动什么手。”

公主的住殿,从来只有两名宫女守着,不可能有男宫人在那处。那宫人知此人有诈,本想先下手为强,把箫白榆拿下,可万万想不到,跟前的这位只轻轻转身,便把自己死死地掐住,立马便被吓得冷汗直流道:“公,公子饶命。”

箫白榆心道,这俞壁城宫内的人,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遇见像他这样刺客般的人,竟立刻求饶,完全没有要抵抗一下或者护主的意思,可想而知,俞壁城的皇族,于这些人而言,是何等不重要的存在。

他把手指稍稍收紧道:“公主,可是魏芝兰?”

宫人使劲点头道:“是是是。”

“在宫中?”

宫人连忙道:“那是自然的。”

箫白榆的脸色微沉,他的母亲魏芝兰,理应在将军府中,为何现在会在皇宫之中?

“带我到公主那。”

宫人本是左右为难地支吾着,箫白榆把手指再收紧了一些,那宫人便爽快地答应。

箫白榆把樱序抵在宫人的后腰,与他并排走着。他虽然感觉,樱序来到人界以后,似乎是对人族起不到任何作用,但他身上现在唯一的武器便是樱序,虽不能用,但樱序毕竟是一把短剑,让一个已是吓得神魂不定的人被短剑抵着,已可完美地收得威吓的作用。

宫人一路带着他走过了弯弯道路,期间遇见了不少其他的宫人,也被他一笑带过,可没有人知道,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他的心里却巴不得那些与他们打照面的宫人,把他从他身旁的那人手中救下。但事实,直到他们走到了魏芝兰的住居,仍然没有一名宫人发现他们的异常。

这也是箫白瑜暗自冷笑之事。

这个皇宫,简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若是换在鬼族的宫殿,未待他走出半步,便已身首异处,哪有可能如此轻易地走到公主的居处。

那宫人在一间不大的院子外止住步子弯腰道:“这,这便是公主的住处。”

箫白榆看着那像是廖无人烟的地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沉寂,仿佛有一块石头绑在他的心脏,让他竟生出一点惨寂的感觉来。

他抵在宫人后腰的樱序默默地向前推了一点道:“敲门,进内。”

宫人虽极不情愿,却仍然步上前去,轻轻地敲着漆门,心里在想:不要开门才好。

可好死不死,那守在里头的宫女打开了门,那被樱序抵着的宫人心中不禁暗骂,却无可奈何地看着开门的宫女。忽然身上被什么人向前用力一推,把他推了进去,在他跌进屋子后,身后便又传来了关门的声音。

宫女吓得要叫出声来,箫白榆已以几乎看不见的身法出现在魏芝兰的床边,把樱序抵在躺在床上,一脸苍白无神地看着帐子的魏芝兰脖子道:“谁要是叫出声来,我便让此人毙命,然后再取他性命。”

房间中的两名宫女与那名从外进来的宫人便捂着自己的嘴唇,虽皆已吓得不懂得如何反应,可他们还是想保命,让自己不发出声音来。

箫白榆看着魏芝兰那双无神的眼睛,轻轻地皱着眉,一声婴孩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才看见,在床的另一边,放着两个摇篮,摇篮之上分别躺着两名婴孩,让他本是淡然的脸不禁出现了愕然的表情。

他问道:“这两名婴孩,是此人的孩儿?”

其中一名宫女点了头,箫白榆的脸渐渐难看起来道:“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轻轻放开捂着自己嘴唇的手,以颤抖的声音道:“小公子们,还未取名。”

“是否红瞳与异瞳?”

那宫女吓得软跪在地上道:“你,你怎会知晓。”

他冷笑一声,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遁空之门把他带来,并非只有俞壁城,而是二十四年前的俞壁城,他与银砾刚出生的时候。玉佩的确把他带到银砾的身边,只是此时的银砾,只是一名刚出生的婴孩罢了。

他没有走到那两名婴孩的身边,暗自聚了灵力于脚下,以极快的身影移动步子,在屋内的那三名宫人的颈后重重地敲下,把他们敲昏倒地。他既然来到了过去的时间,也不会有人因他的容貌暴光而干出些什么不利之事来,而且此处是人界而非鬼界,根本没有人认识现在身为暗杀者的他。

他的面容冷淡,重新走到了床边,平静地看着床上躺着的人道:“有人让我替他带一句话。”

魏芝兰的目光一直看着顶上的帐子,仿佛那帐子比无端出现在她身边的人要有趣得多。箫白榆没有心思去理会魏芝兰听见与否,只淡淡道:“那人说,‘我离去之时,本是与你道说,让你等我,我定必会回来把你接回去,可红光骤灭,把我的话语打断,至你另嫁他人,也罢,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二十五年过去了,我从未把你忘记,若然你依旧愿意,便让白榆把你带回来。’。”

话语像微尘般落下,又像微风般,吹进了魏芝兰的耳边,轻,而柔。她的神识本已是封闭,说话的人亦虽不是她所盼之人,说出来的话,却像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道轻吻,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把她紧紧搂着,那滚烫的胸膛,把她冰封的心溶化着。

她终于从帐子收回了飘忽的目光,把视线落在了身边的人身上。

她看着那人的一双异瞳,虽微愣一瞬,却很快挂上了柔和的笑意道:“你以遁空之门而来?”

箫白榆没有说话,算是默认。她轻轻地笑着,那温柔的脸容,让箫白榆感觉,跟前的这人,与自己的母亲,并非一人。他的母亲只有冰冷,只有让他承受着身体的痛苦,却从来没有这般柔和的脸容展现过。

魏芝兰的声音很柔弱,仿佛依恋床榻之人般,苍白,而疲倦。

她的笑意不减道:“你为何而来?”

箫白榆本便没有与她道说谎言的想法,平淡道:“寻银砾而来,寻钥匙而来,受人之托,寻你而来。”

“银砾......是你哥哥的名字?那你呢?”

“箫白榆。”他大可不必把姓氏报上,心里却默默地让自己报上,仿佛诉说着,他与这人,没有半点关系,也不想有任何关系。母亲于他而言,便是如此,可有,可无。

魏芝兰轻闭长眸,呼了一口气,待她缓缓张开之时,眼睛多了一份湿润。她无奈地笑着,箫白榆并不明白她为何展着这般笑容,依旧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

他的身子发着软,头脑也渐渐变得模糊。本来鲜血能让他暂时可保住灵力,保住神识,却在方才动用灵力之后,却把那仅余的力量也几乎用尽。他轻轻地扶着额,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

魏芝兰长叹一声道:“看来,这些年过去了,他们对遁空之门,依旧止步不前。”

箫白榆蹙眉看着床上的人,目光像是让她继续说下去。魏芝兰苦笑道:“你的性子,是随了谁?如此这般沉默寡言?”她稍稍收起了笑意道:“我能清醒的时间不多,也快到时限。”

她的嘴角再次微扬,微湿的眼睛看着箫白榆那俊丽的脸容道:“俞壁城的圣女,除了守着这枚玉佩之外,还要守着另一样东西,名曰‘凤凰之眼’。”

“凤凰之眼?”

魏芝兰点了头,淡笑道:“凤凰之眼所藏之处,就在......。”她忽然止住声音,笑意渐渐收起,眼睛失去了焦点,重新把视线落在了床帐之上,箫白榆知道,魏芝兰的神智,又被拉回了她的幻境,那是他自有记忆以来,唯数不多,对魏芝兰仅存的记忆印象之一。

箫白榆暗自长叹,他感觉,凤凰之眼与他手中的这枚玉佩,必定存在着某种关联,若凤凰之眼亦是圣女守护的东西之一,那它,也必定会在俞壁城内。

他想得到更多的线索,那只有两个方法,一,是找到俞壁城的帝君与皇后,也就是他的外公外婆,使法子,让他们把凤凰之眼所在之处告诉自己。二,守在魏芝兰的身边,待她何时醒来,告诉自己。

可事实上,以他现在这般身子,先不说在皇宫中探路,找到帝君,就连在此处多待上一刻,也会让自己的灵力不停地流失。也不知道,箫扶摇那时候,是如何在人界撑上三天才回去。

他也只能先回到鬼界,再想法子把凤凰之眼找回来。

他拿出作为钥匙的玉佩,向内注入灵力,念起咒文:“天地日月,镇五方,坠九天,故日率虚,遁空之门,应咒而起。”

玉佩的纹路发出红光,红光不停扩大,把箫白榆整个身子裹在其中。他轻握着玉佩,透着红光看着床上的人,也不知道是悲,还是喜。

他对魏芝兰的感情几乎不存在,没有爱,也没有恨,便像是路人一样,只是擦肩而过,只是萍水相逢的‘母亲’。就算箫扶摇下令,让他遇见魏芝兰之时,把她从世间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挥动手中的冷剑,刺穿她的心脏,心里不会泛起一丝波澜。

可在红光渐去之时,那被拉进幻景的魏芝兰,耳边仿佛传来了一句很轻,却带着哀悉的声音来:“你有爱过我们吗?”

她的眼角流下温热的湿润,落在床帐上的视线没有移开,苍白的口唇张合着喃喃道:“我没有资格......。”

红光渐未,箫白榆缓缓地张开眼睛,回到了充满着白色的房子。

他隔离着玻璃,俯视着鬼界的夜景,拿起了耳机戴上,轻声道:“父亲。”

耳机传来连接的声音,不久后,一把沉稳之声在耳机中响起道:“看来成功了。”

箫白榆把身上不属于自己的宫人衣裳脱掉,一身均匀的肌肤便在这夜空的顶端表露无遗。他轻轻地扶着玻璃道:“嗯,钥匙可以用,我见着魏芝兰,把话也带给她。”他想把凤凰之眼的事告诉箫扶摇,却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道:“就这样。”

耳机的另一边沉默了许久,后来传来一声长呼道:“她还好吗?”

箫白榆淡淡道:“她的状态依旧,好与不好,你自己判断。”他没有告诉箫扶摇遁空之门把他带到他刚出生之时,也不知道为何,本应该如实禀报之事,却被他藏了起来,这是他成为暗杀者后,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他总有种感觉,凤凰之眼的事也好,遁空之门能穿越时空的事也罢,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包括箫扶摇。

箫扶摇默然了些许时间,长叹一声道:“看来,你的后父,对她不赖。罢了,她既不愿随你回来,那便由着她吧。”

虽然那时候的宣玉山尚未出现,但他确是对她母亲不错,以至萧白榆回到鬼界之时,没有强行把魏芝兰带回来,而是留在那个时空,不去改变任何。若是贸然改变,对未来亦不知道会造成何种影响,那干脆让不知情的箫扶摇相信这个既成了过去的未来便可。

可他还得回到人界,去寻找银砾的身影,既然如此,便要得到更多凤凰之眼的线索。

“父皇,我尚未寻得银砾,玉佩,可否留作我用?”

箫扶摇的声音平淡道:“嗯。”他的声音停顿了须臾道:“挂了,你早些歇息。”

未待箫白榆回应,那边的声音便已然断掉。

他赤着身子,手中拿着玉佩,抚着透着鬼界那五光十色的玻璃窗。他把头轻轻地抵在了玻璃之上,像是自嘲般轻笑道:“有没有爱过我们......吗?我为何要问这些。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于此刻而言,有分别吗?”

后来的箫白榆才在项景焕的口中无意间得知,那天晚上的箫扶摇,静静地独自一人,坐在宽敞的房间中,饮得烂醉,那也是作为鬼王的他,几乎没有发生过之事。

回忆渐没。

忘忧慢慢张开了眼睛,那些仿如昨日之事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那些悲伤,痛苦,焦虑,恐惧,无一不占据着他的脑海。他握着银砾的手轻轻收紧,仿佛把那些回忆均集中在那双手中。

锁灵环已失去了保护他记忆的作用,也渐渐让他想起来前尘的种种。

银砾把忘忧搂紧,仿佛一放松,怀中的人便会在他的指间流走般。

他流下的甘露湿润了忘忧的肩膀,口中不停带着沙哑的声音道:“对不起,我来迟了,对不起。”

忘忧轻拍着他的背微笑道:“我总算找到你了,银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