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奶奶……
姜辞的头靠在窗户上，望着窗外向后疾驰的高楼大厦。
车内很温暖，水汽凝结在玻璃上，却暖不了姜辞现在的手。
如果队长在的话，一定会紧紧把他的手握住捂热，说不定还会拉到唇边呵气。
姜辞定定注视着自己的双手，不知不觉五指收紧，神色慢慢沉了下去。
他从小就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大悲大喜，都不会轻易表露出来，能藏着掖着就藏着掖着。
可是现在，他突然很想让陆哲看到。
队长会心疼他吗？
在知道匹配度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时候，姜辞曾有长达几十秒的耳鸣，什么都听不见。
他的情绪，就像从高处一下子跌落谷底，像一只瓶子里装满了泥沙和清水，被猛烈摇晃。
站在医院冷冰冰的灯光下，姜辞无处可躲，仿佛空中飘着的破碎羽毛，随时就要随风而去。
为什么，他会如此难过，就好像一把利刃突然贯穿心脏。
陆哲在微信上给姜辞发了好多条消息，姜辞没敢看。
队长一定会很失望吧……
对他这么好，结果他们并不合适，就像竹篮打水，到最后一场空。
姜辞缓缓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挤在一起了，连气息都在颤抖。
他真的是又怯弱又自私，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队长，也害怕失去队长的好，所以他找了拙劣的借口逃跑了。
能晚一点回去，就能晚一点撕开这层关系。
计程车到了恒心医院门口把姜辞丢下，然后喷出一串尾气。
路边的树都光秃秃的，排排站在一起，列队似的，无声地注视着人们，一年又一年，这里不知道走过多少人，它们也不知在这医院门口见证过多少生离死别。
姜辞咬紧了唇。
如今它们也见证了他的笑话。
少年人懵懵懂懂，情窦初开，刚明白自己最真挚的心意，如同荒原上陡然升起了一小簇火苗，还未来得及蔓延开来，就被一纸报告单，浇得一干二净。
陆哲的车还停在原地，没有启动，从外面看好像没有人。
但陆哲已经在里面坐了一个小时了。
他随身带着的奶糖全被吃完，甜得陆哲几乎失去味觉，糖纸随意扔在侧面夹层里。
发给姜辞的消息，姜辞一条都没回。
再迟钝的人都能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更别提早就有所猜测的陆哲。
他抓着方向盘，头抵在上面，眼里情绪交织。
心里有很多话想对姜辞说，却不知从何开口，小孩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才会选择提前离开。
陆哲知道姜辞现在需要冷静思考，如果有人强行挤进去，反而会刺激到他。
可是……
陆哲砸了一下方向盘，眼神暗了暗。
他真的很担心姜辞。
万一小孩什么都不说，什么都往肚子里吞自己消化；万一小孩不声不响就这么离开，从今以后再也无法靠近……
陆哲头一次开始后悔过早向姜辞表白，如果等感情再深一点，如果他耐心一点等姜辞喜欢上他，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如今的局面。
忽然如鲠在喉，口袋里的报告单无情无义地躺着。
陆哲能感觉到，姜辞差一点点就顺着悬崖上的吊桥走过来了，结果今天桥断了。
对了，行李……
陆哲猛然想起姜辞可能会一声不吭搬出去住，立刻启动汽车，开始往家的方向赶。
“辛辛，别一个人闷着。”
陆哲踩了脚油门，卡在超速边缘。
医院里，许岚正精神很好地和护士聊天。
姜辞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口，怔怔地看着奶奶红润的面色。
之前听医生说，等到年后开春，奶奶说不定就能出院了。
要是没有队长，奶奶不可能恢复这么好，甚至……现在根本不可能坐在这里谈笑风生。
“奶奶……”姜辞搭在门把手上，犹豫再三还是没进去。
为什么要让奶奶担心？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情绪带给她？
看现在奶奶笑得多开心呐，坐在阳光下像一幅静谧的画一样，还是别去打破这份难得的温馨了。
姜辞放下了手，侧身靠在门旁的墙上，静静听着奶奶的声音。
“我跟你们说，我孙子可懂事了，不管工作再忙，他基本上都会天天和我发消息或者打视频。”
“唉，就是遗憾今年不能陪他过年，等我这病彻底好了啊，我一定要天天做好吃的给他。”
“你家有个Beta姑娘？巧了这不是，我孙子他也是Beta，但我不想给他介绍对象，缘分这种东西强求不得，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再怎么撮合都没用。”
姜辞忽然觉得很累，想睡觉。
他抬起头盯着天花板上刺眼的灯管，直到眼前出现黑影才移开目光。
奶奶说的没错，不是他的，再怎么挽留都没用。
姜辞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凭什么觉得队长能一直惯着他，他没车、没房、没文化，钱也没陆家多，即使信息素匹配度高又能如何……
太窒息了，姜辞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不知道去哪，反正不想这么快回陆家。
姜辞坐在门前公交站台的椅子上，任由寒风往衣襟里灌，仿佛失去感觉一样。
他拿出手机，看着陆哲发来的十几条消息，忍了忍，还是点了进去。
队长没有说别的，只是问了他在哪里，嘱咐他注意安全，并且询问他要不要去接、回不回来吃晚饭之类。
跟以前一样温柔。
可这些温柔现在都像小钉子，扎进姜辞心里开着的小口，再用锤子一下一下敲进去。
这个世界上那么多合适的情侣都走不到最后，而他们两人不合适，明知道结果的事，还有必要开始吗？
过程似乎没那么重要了，但姜辞却抽不出身来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姜辞坐上了去郊区的公交车。
许也是队长易感期强忍不适尽可能温柔地拥抱他时，也许是队长那天真诚地和他表白时，也许是上次比赛下台撞上队长胸膛时……
也许更早，一个标记，一声轻笑，甚至是第一次见面，那使劲一拽。
这路公交车的终点站是一个大型加油站，再往北边走走就是一片公墓。
姜辞半年前才来过这里，在父亲忌日那天。
隔了几个月，墓碑前又积了不少落叶。
姜辞向公墓管理处要了一个扫帚，小心地把墓碑上的灰尘清理干净。
做完这一切后，姜辞将扫帚放在一边，也不嫌脏，直接在父亲的墓碑前坐了下来。
他实在想找个人倾诉，思来想去还是来这里最合适。
十几年了，姜辞早就长大，而父亲却一直停留在照片上的年纪。
“我有喜欢的人了，但我们好像不合适。”姜辞喃喃道，“如果是您遇到这种情况，您还会选择和爸爸在一起吗？”
他耐心地等着，但四周只有风声，父亲永远都不会给他答复。
姜辞鼻尖冻得通红，手指也有些僵硬，他盘腿坐着，头低得很深，从背后看，削瘦的肩胛骨凸出，半晌忽然小幅度抖动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哭的。
怪不得人家都说爱情这种东西就像刀尖舔糖，他尝过了甜味，现在该流血了。
天色渐晚，姜辞看了一眼手机，这一路公交班次本来就少，再不回去就赶不上末班车了。
他和父亲简短地做了一个告别，然后起身往加油站走。
一路上，姜辞又想了很多。
事到如今，好像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只要他隐藏住喜欢，对队长的转变无动于衷，以后就不会相互尴尬。
没关系，人生除了生死，其余都是擦伤……姜辞安慰自己，以前他去一趟超市都能不小心把新买的衣服勾破，这次也当倒霉好了。
耳边传来公交车引擎的轰鸣声，姜辞一回神，只见最后一班车缓缓驶出站台。
“等等……等等！”
姜辞跑了起来，但是留给他的只是呛人的尾气。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有人好像在追车，可他今天过的不如意，并不想等那个人，于是加了点油门，看着后面的人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小点。
“咳咳咳咳！”
姜辞吸入了太多尾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呛出了眼泪。
他都跑到车子后门那儿了，为什么不等他？
姜辞吸了吸鼻子，牵强地扯了一下嘴角。
没事，可以打车。
APP行程发布，小点上下浮动了半天，一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
这附近一辆车都没有，也没人愿意大老远过来接单。
姜辞取消行程，蹲了下来，把头埋在臂弯里，拿着手机的手臂无助地耷拉着，亮着光的屏幕投射在地面上。
眼眶有点湿润，但是他咬着牙忍住了。
哭什么，矫情死了，不是还能走回去吗？刚好如了他不是很想回陆家的愿。
姜辞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城市亮起的万家灯火，倔强地起身，眼里闪着莹莹的光。
夜晚的温度比白天低，风掀起他额前的头发，划在脸上像小刀一样。
姜辞以为自己已经够坚强了。
匹配度不够他没掉眼泪，赶不上公交他没掉眼泪，打不到车他也没掉眼泪。
可当手机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他站在黑夜和寒风里不能动弹，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队长”二字抹了把脸。
“辛辛。”
电话接通，陆哲沉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的那一瞬，姜辞捂住了眼。
他死死咬住了唇，没有声音，眼泪却从指缝间不住地滚滚而下。
“你在哪？”陆哲听到了电话那头呼啸的风声，“我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