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玄幻奇幻>(哨兵向导)凡人歌>第 257 章

晌午过半, 肖家的门刚响起“哐啷啷”钥匙转动门把的声音,李秀就从书房内冲了出来。待肖少华推开门,就见她已到了门边站着, 笑容可掬地:“少华,回来啦。”

肖少华换着鞋, 回了句:“嗯。”

李秀见他手上空空,颇关切地问:“怎么样了啊?那边?亲家公他们都送了你什么呀?他们家人多不多?你们中午一起吃饭了没?”

肖少华趿着拖鞋走向饭桌, 李秀就跟着他一道走。肖少华给自己倒了杯水, 李秀从橱柜里翻出罐茶叶,朝他晃了晃示意。肖少华摇摇头,喝了水,李秀便往自己的保温杯里撒了一撮, 又拽着他到饭桌边坐下:“跟妈说说?”

肖少华先问:“爸呢?”

李秀道:“楼下跟人下棋呢, 扯他干啥?继续说。”

肖少华沉默稍许, 问:“如果这场婚宴赵家那边办不了了,你还想继续吗?”

李秀大惊:“怎么?亲家公他们反悔啦?”又拍拍肖少华手臂,“不怕, 爸妈给你们继续办!”

肖少华奇道:“妈,你真的这么想要一场我跟赵明轩的婚宴?”

被这么一问,李秀反倒扭捏了起来:“也不是婚宴……你们年轻人不懂,这结婚的仪式, 一辈子总要有个那么一回……”肖少华懂了, 没两秒,她又一巴拍他手臂上, “快说!赵家那边到底怎么了?”

肖少华见绕不过, 只得把上午发生在赵家书房里的事情, 跟她大略讲了一遍。

李秀听完沉默了近一分钟, 方道:“你们想好就行。”

这一回答有些出乎肖少华的预料,他怔了怔:“……你不怪我拒绝留后?”

“这话怎么说的?”李秀嗔道,“做父母的,哪有不想要孙子孙女的?但也要你们乐意才行啊……你呀,活得好好的,幸福快乐,”她说着,上手捏了把肖少华的脸颊,扯出了一个像笑的表情,“就比什么都重要。”

结果手才松开:“这小脸瘦的,怎么都没肉了?”李秀这一起身就要去开冰箱拿菜,“要不午饭再吃点儿?”

“不用了!”肖少华一听,立马拎着水杯要跑。

“真的不用?”李秀闻言回头问,见肖少华人快进走廊了,就将正要端出来的一盘菜推了回去,“那你晚上想吃什么?”

“晚上?”肖少华停步,“要不我带你们出去吃?时代广场那边,听说开了一家新的火锅店还不错。”

“干嘛整这么麻烦?”李秀捧着保温杯溜达了过来,嘴里虽这么嘟哝着,脸上却挂着笑,“家里还有好多菜呢!”她倚在书房门上,看着肖少华走进卧室,从行李箱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放床头书桌上,忙让开半边问,“要不书房给你?”

肖少华一边连着线,一边答:“不用。”

李秀帮他把桌上的杂物推开,手碰到一个落满了灰的老式屏蔽器时,忽地想起:“诶对,少华?我给你的屏蔽器呢?哪儿去了?让我看看?”

“什么屏蔽器?”肖少华找到他的硬盘跟光电笔接上,压根没反应过来。

“就是有八个爪子的那个啊!”李秀登时便急了,高声道,“你上大学时给你的!知不知道那个有多贵?!不会被人给偷了吧?”

她在说汲灵引?

意识到的同一秒,肖少华动作一顿,目光一瞬锐利。而这慢了的一拍落在李秀眼中,无疑是火上浇油,叫她急得伸手就去扳肖少华肩膀:“傻儿子!不会真丢了吧?”

肖少华回眸,却是答非所问:“你与宣烨是什么关系?”

“啊?”李秀一愣。

“此物名为‘汲灵引’,”肖少华起身,向她走近一步,“并非普通的屏蔽器。你究竟是谁,又是何时、何地,如何得到的它?”

他是她的儿子,比她高了一个头,然而他此刻面无表情地,背着光朝她走来,竟看起来有些陌生森然。不自觉地,他近一步,她便退一步,一直退到了卧室门口,待他这一句的最后一字落下,她蓦地大叫一声:“我去看看你爸!”

这一蹿便蹿了三米远,到了大门口,像是感觉自己行为多有突兀,李秀带上门时,还不忘解释了句:“他准是下棋下忘了,我去叫他买菜!你想吃什么发给我!”

肖少华静静地目送她逃也似的跑了。

“叮叮当当……”

夜深时分喧嚣的村口。

一只手指在亮着光的手机屏幕上按下了视频通话键。

等待了约几十秒后,聊天页面被摄像头画面取代,映出了那端色泽温暖的房间,以及一个手上拿着光电笔,头发乱糟糟、皱着眉的肖少华。

赵明轩见状便笑了:“刚给你学生改完论文?”

肖少华下意识便纠正了他:“没改完,问题太多了。”

赵明轩笑着叹气:“阿呆,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在放假啊?晚上早点睡,我明后天就回去了。”

肖少华眉间舒展:“你们祭祖祭完了?”

“没呢,”赵明轩解释,“不过估摸明天上午就差不多了。”他说话时,不远处炸开了一朵金灿灿的烟花,近处噼里啪啦拉响了一串鞭炮,身侧跑过了一群追逐打闹的小孩,嘻嘻哈哈的好不热闹。

肖少华没听清:“什么?”

赵明轩找了一处僻静地,快步走了去,跟他盘道:“我们应该是明早十点开始,我爸妈想让我当一回陪祭,刷点声望,所以结束前后我还得跟着他们学点礼仪,帮忙收拾一会儿祠堂……”

“礼仪?”肖少华来了点兴趣,“什么礼仪?”

“就是什么‘初献礼亚献礼三献礼’的,还有‘迎祭送神献乐’,”赵明轩边走边说,给肖少华比划道,“听说是专门从邻村请了个民乐班子,吹拉弹唱、迎来送往。他们还可有讲究了,什么辈分穿什么衣服、坐什么位子……整个流程说白了其实就是大家来回几次磕头上香,再搞一些动作的顺序和献祭的东西,搞错了就是‘失礼’,所以得稍微排一排。然后呢,就念念祭文,告诉祖先我们都谁来了,献了哪些祭品,就那些酒啊肉的,先辈们之前都做过什么大事,攒了哪些功德,完了就小朋友们来个大合唱,载歌载舞、奏乐祈福。”

肖少华笑道:“听起来挺有意思。”

“是吗?”赵明轩也笑,“我们之前都是跟着去祖坟祭祀的那批,今年也是头一回做主场,下午开了我四个小时的车……对了,我好像还没带你来过这边?”他说着翻转了手机摄像头,对着村镇的街道,“给你看看赵家屯的清明。”

随着摄像头的移动,夜幕下的烟花及炮竹皆映入了肖少华眼帘:

“这边的习俗会在祭祖前夕放炮,据说是为了吓走偷吃祭品的小鬼,还能顺便知会祖先一声,祭祀要开始了,您老可得回来了。”赵明轩的声音犹如大提琴的弦一般,荡在夜色中低沉又磁性,“……这边是家书店,里面卖的都是二手的古籍,有线装的,也有竹简的,”话语淌过,一块悬梁牌匾进入了镜头,是以隶书的“赵氏书铺”四字提就,剥落了一半色泽,“还有些文房四宝,上世纪的旧玩具,茶宠、鲁班锁、九连环、古董杂货什么的。”

关闭的店门外,通过雕花窗棂能看到里面,经年岁月的事物随意堆叠摆放着,由着窗外的微光流动,镜头调转:

“这边是间糖水铺子,煮的红薯、烤梨,还有些奶糕甜品……”

只见数节台阶上,门口一块黑板写着粉笔字:今日特价桂花米酿浮元子5元一份。

“小时候总要排很久的队才能买到……你要是感兴趣,下回也带你来逛逛。”

“这里头是个成衣铺子,量体裁衣,可以定做的那种……”

“这家是做个乡下菜的小饭馆,早年吃过几回,没想到还开着……”

这一段青石板铺就的窄小上坡路,两边房屋鳞次栉比,他一路介绍,肖少华便一路听着,间或闲聊两句,待赵明轩走到了坡上一间破旧的小电影院前,镜头里照出了一张张电影海报,大多是像《烈血雄心》、《男儿壮志》这般古早的特效片、战争片,偶尔夹了一两张《夜会姐妹花》这类不可描述的动作片,海报上的女子们无不眼神柔媚、着装香艳、姿态诱惑,令人联想非非的意味呼之欲出。

赵明轩的手便一下停住了,他整个人也沉默了。

镜头在静止了十来秒后,陡地移向了一旁的夜景,画面变得空旷。

“……其实我知道,他们让我当陪祭的目的,”肖少华听他用无谓的语气说道,“无非就是想让我体验一回什么宗族荣耀,懂得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然后就担起责任,为延续这赵家族谱好生他的十个八个,哼,”陡地冷笑一声,“最好都是男丁。因为只有男的才能上族谱,女的嘛,譬如我妈,‘于氏’,祭祖去不了,死了进祖坟,真是天大的荣耀!”

肖少华凝眉:“你想做什么?”

赵明轩又闭嘴了。

远处的烟花,近处的炮竹渐渐熄了,空镜中的夜如浓墨。

“我想……”被赵明轩握紧的手机传来了“吱嘎”的响声,“我想……”声音低了下去。

肖少华接上了他的话:“为她们讨个公道。”

赵明轩没有回答,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唯独夜风呜呜吹过,仿佛在替他作答。

肖少华放轻了声音:“小二,你把镜头转过来。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说。”

过了一会儿,赵明轩手中的手机摄像头被切回了前置,映出一张黑暗哨兵面无表情的脸。

屏幕弱光照着,依稀可见他眼角些许晶莹,与眼底未褪的微红。

“我知道你很愤怒。”肖少华与他对视,正色道,“从你父母的做法开始,到这一路上所见种种,皆令你觉得这场祭祖十分可笑,甚至不该存在。对吗?”

“……”四目相对了片刻,赵明轩先避开了视线,自嘲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

肖少华:“我认为你很勇敢。”

赵明轩蓦地回眸,只见肖少华正定定地看着他,说:“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此时连风也停了,万籁俱寂。

仅剩肖少华的声音,从眼前小小的盒子里发出,响到耳边:

“并不是淋过雨的人,都会为他人撑伞。……思网的第三问,之于我们,仅仅是一份‘孤雌遗传’的线索。可之于你,却是亲身体验了‘她们’的所有苦难。

“我知道,你很想为‘她们’做点什么。”

赵明轩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可是小二,我并不认为当下是一个好的契机。”肖少华注视着他,认真地道,“因为你我其实尚未弄清楚,这背后的关联逻辑、关系盘结。换言之,我们尚未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破坏一次赵家屯祭祖,真的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吗?最后,又是谁来承担后果?”

他说着,不由地离镜头更近了点,透出了眸中担忧的神色:

“明白吗,小二?不要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来研判。”

“……哼,”赵明轩强行咽下了喉中涩意,发出了如被锉子磨过的嘶哑嗓音,“你别哄我。”

“我哪里哄你了?”肖少华反问。

“你有!”赵明轩想也不想地答。

紧接着,不知谁先没绷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在这短短几秒内,笑的声音越来越大,连镜头都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笑得赵明轩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哈”

肖少华微微弯起嘴角,看着他这般大笑似哭的发泄了一通后,整个人松弛了下来。“不说我了,”赵明轩抹了把脸,换了个话题,“说说你吧。你爸妈怎么说?”

“他们……”肖少华稍往后坐了点,卖了个关子,“没说什么。”

赵明轩惊讶了:“伯父伯母一点意见都没有?”

“没有。”肖少华点头,“我妈说只要我开心就好。”

赵明轩愣了下,不禁由心感慨:“真好啊。”

肖少华一本正经地:“毕竟我们家没有皇位要继承。”

这一句又把赵明轩逗乐了,哈哈笑了一会儿:“少华你知道不?我从小就可羡慕你了……”

肖少华眸中笑意变深:“他们现在也是你的爸妈了。”

赵明轩:“嗯。”

肖少华继续道:“你还有我,还有我们,你并不是一个人。”

赵明轩的表情柔和了下来:“我知道。”

“那么001,”肖少华收敛了神色道,“我们来对一下今天的实验体生理数据。”

“001”是赵明轩在“深域”项目中作为实验体的数字代号,也是两人商量好的“工作模式”关键词,一听到这个词,赵明轩当即就端正了态度:“来。”

“首先是心电、脑电、肌电三项……”肖少华说着,正要打开监测数据面板共享给他,只听两道“笃笃”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李秀的声音随之而来:

“少华、少华,睡了吗?”

肖少华朝赵明轩比了个暂停手势,起身开门:“没呢。妈,什么事?”

李秀显然是在外面听到了些动静,探头问:“你在开会啊?”

“没有,是赵明轩。”肖少华道,侧身将视频通话从桌上电脑屏切换到手机的虚拟屏,喇叭调成功放,对黑哨说,“来,打个招呼。”

他这一手弄得两人皆措手不及,赵明轩僵住,抬手:“伯、伯母好。”

肖少华提醒他:“你叫什么?”

赵明轩支支吾吾地改了口:“妈……”话出口就噌的脸红了,亏得那边夜里黑,谁也看不见。

哪想李秀比他还尴尬:“诶、诶……”嘴里念着,“你们忙、你们忙……”退了两步,又一下转回来了,“真是!我这脑子,”她说着拍了自己脑门一记,“忘了要跟你说正事了。少华,明早早点起,带你去个地方。”

肖少华从善如流:“好。明早几点?”

“明早五点哈。”

“这么早?”

“早点好,早点人少。”李秀道,得了肖少华应承后,她动作有些踌躇地,像要离开,又像想再说点什么。

肖少华善解人意地将赵明轩的镜头推向她,让两人面对面:“妈,你来跟他聊两句?”

“呃……呃,那个,明轩啊,”李秀局促地对着虚拟屏里的黑哨打了个招呼,“是这样的,我听少华说了你们的事儿。伯母劝一句,你别生气啊……”

赵明轩见丈母娘比自己还紧张,反而不紧张了,笑道:“您说。”

“我觉得,你爸妈心还是好的……”李秀絮絮道,“就是有些观念还没转过来……要我说,你们啊拒绝了也好,要不是实在没办法,哪个女孩愿意这么糟蹋自己身体……真作孽……”她见赵明轩放松了,自己也就放松了,就跟唠家常似的:

“人老了,脑子里的观念就跟石头似的,越来越硬,要不怎么说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所以呀,你也别跟他们置气,也别跟他们犟着来。你就往他们手机上经常逛的视频网、新闻网里,设一些关键词,去搜一些表达你观念的文章,点个赞呀,或者收藏起来,这样,等他们往后逛的时候,自己自然而然就会去看了……然后呢,你们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她谆谆善诱,听得赵明轩简直双目放光:“原来如此!利用大数据信息茧房!”

“唔唔……”李秀含含糊糊地应了句,只道,“伯母就提个建议,你想清楚就行。日子终归是要你们自己过的,父母最多兜个底。不说了哈,你们早点睡。”

“明白!”赵明轩几乎要五体投地感谢,“谢谢伯母,不,谢谢妈,妈晚安。”

“妈你也早点睡。”肖少华关门前道。

“行了行了。”李秀摆手走远,还能依稀听到些声音:

“怎样?我妈厉害不?”

“怎么能叫‘我妈’,要叫‘咱妈’!”

接着是一阵轻笑:

“那我们继续?”

“来来~”

“这是你的肌电图,结合脑电的α波形来看……”

……

李秀嘴角含着笑,走过走廊,路过书房、卫生间,一路不停走到了客厅,进了阳台。

正在凭栏惬意吐着烟圈的肖元忠一见她来,立马将手上的香烟掐灭了,企图摆出一副家中长辈的样子:“咳咳,孩子们都睡了?”

当即被李秀戳穿,抬手,掌心向上:“嗯?”

肖元忠讪笑:“……今儿个就抽了两根。”

面对李秀威胁的眼神,肖元忠乖乖将剩下的半盒递上。被她一把收走,一手指戳他脑门上,没好气地:“你就作吧,老肖!肺都黑了!”

“好好,不抽了、不抽了。”肖元忠讨饶道,“秀秀,你真的要把宣烨的事都告诉他?”

李秀瞅了他一会儿,抱臂:“不然咋地?早晚都得说的。”

“晚两年行不?”肖元忠愁眉苦脸地问,“咱也不是非要瞒那小子一辈子,但现在这……”

“你的儿子,就跟你一样,什么事都喜欢藏心里。”李秀打断他,“不开心了,不说。开心了,也不说。你还记得不,他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怎么不记得?”一提起这个,肖元忠就来气,下意识去摸烟盒,没摸着,更生气了,“都怪赵家那臭小子!”

“什么‘赵家那’,人现在是你女”李秀想说“女婿”,觉得不妥,想叫“儿媳妇”,觉得也怪,索性不说了,“我的意思是,就咱儿子那倔脾气,他已经知道了宣烨,我们要不告诉他,他自己也会去查。但宣烨是什么?那么多道禁令好玩的?要是真出了什么差池……”她说着,打了个冷噤,“你不怕?”

肖元忠沉默。

此刻城市灯火渐熄,夜风低拂,加上隔音墙,开着降噪屏蔽器,静得近乎安谧。

久久,方听到李秀沉沉叹息似的一声:

“……这孩子好不容易活下来了,我只希望他这辈子能平平安安,快乐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