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抓不住?

明匪玉怔然地看着自己已经麻木的手指, 怎么使唤都不动,它们与神经的联系被切断了。

而这仅仅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是整条手臂, 乃至整个躯体, 都将处于乏力的状态。

他不会突然变成这样, 一定是有原因的。

明匪玉好似明白了什么,猛地看向谢知归,而谢知归正冷眼看着他,淡漠平静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往汤里放东西了?”

这一刻明匪玉难以置信。

而对于这个质问,谢知归觉得也没有瞒下去的必要了,药效已经开始发作了,他扫了眼大门。

“是。”

明匪玉宠冲他大吼,“你放了什么?!”

谢知归一个闪身躲开他试图抓住他的手, 猛地朝门口后退, 事到如今, 没必要再瞒下去。

“你之前说的吃了会头晕的药。”

明匪玉一个踉跄,扶着桌子站稳,再抬头时, 难受和震惊写在了脸上,他质问道:“你从未放弃过离开的想法对吗?”

“对。”

谢知归答得干脆, 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表里如一地凉薄狠绝,把明匪玉从虚假的天堂瞬间打入地狱。

欺骗, 又是心安理得的欺骗。

明匪玉觉得心口仿佛又被他挖去了一大块肉,接着浇了一大壶热酒到血淋淋的伤口上, 血肉刺啦做响, 血泡咕隆破裂, 痛的他呼吸不过来。

同时,痛苦唤醒了陈年累积下的恨意,如沉寂了许久的火山突然爆发,滚滚岩浆以撼天动地之势喷涌而出,过之处,土地龟裂,热浪滚烫,短时间席卷了大地上所有的生气。

何况,这个骗子还在他眼前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谎言!

是啊,已经迫不及待要走了,当然不会在乎是否继续隐瞒谎言。

想到这,明匪玉怆然大笑,无声地嘲讽自己真是个天真的蠢货,接着又咬牙切齿,恨不得用眼神把谢知归活剥了。

“你又骗我!!”

不知为何,谢知归看到明匪玉悲恨交加的模样,第一反应不是害怕或者无所谓,而是为他心疼,他心里仿佛有另一个灵魂在为明匪玉难过。

不过他很快将这种奇怪的感觉压了下去,他没有后悔的余地。

他忽略明匪玉的质问和视线,大步朝紧闭的大门走去。

但明匪玉怎么可能让他一走了之,咬破舌头将药效短暂压制了下去,随后眸色变得暗红,以极快的速度朝谢知归扑去。

谢知归听到身后有衣袍飞动的声音,转头看到明匪玉已经到了身前不到两步的距离,周身杀气腾腾,他瞳孔骤然缩紧,恐惧蔓延全身。

谁能想到明匪玉喝了那么多分量的毒居然还能动!

他果然是个怪物!

明匪玉伸出手来抓他了。

即使明匪玉中了毒,速度还是比他快。

情急之下,他从背后拿出那把刀,手忙脚乱地对着明匪玉划了一刀。

快、狠,并且下手坚定。

那银白刀锋直直朝明匪玉喉间袭去,他反应迅速,侧身避开。

但是

刺啦。

从虎口到腕骨,手掌上划出一条贯穿掌心的口子。

啪嗒。

几颗鲜红血珠飞到谢知归脸上,最大的那颗在右眼下三寸的地方晕开,好像在千里雪地上盛开了一朵血红艳丽的花,妖冶无边。

然而他的神情却是茫然、惊恐。

两人闻到血腥味,都愣住了神。

海上的风浪好像在这一刻暂停了,但并未消失,在他们所处的这座岌岌可危的小船后面,一道百米高的巨浪正擎天矗立,在笼盖海域的庞大阴影中,这艘小船不过是一个小灰点,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谢知归,你要杀我吗?”

明匪玉握住了伤口,语气平静的出奇。

“我、我不是……”

谢知归想解释,他没想杀他,只是想吓唬他,让他不要靠近,谁知道会……

明匪玉没那个耐心听他结巴下去了,“好,我知道了。”

“……”

房间安静下来,更加恐怖。

明匪玉一瞬不眨地盯着他,专注、犀利,好似一条眼泛红光的毒蛇,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对手,在思考如何才能咬中对手的脖颈,注入毒液,一击致命。

谢知归被他盯得凉意从背脊流遍全身,清楚此地不宜久留,要快点离开,否则等明匪玉恢复力气,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抬脚就走,明匪玉眸中一凛,又要上前扯住他,谢知归余光瞥见,握紧刀柄,毫不客气抬手又是一刀。

“滚开!”

刺啦!

这次只是衣袖被划破了。

但是明匪玉被带着往后趔趄了几步,腰部重重撞到桌子上,撑着桌子勉强站起来的时候明显露出力不从心。

毒效应该是抑制不住了。

他目光怨恨地看向谢知归,扯出一个嘲弄的笑,把血淋淋的掌心举起来给他看,冷声问:“你满意了吗?”

“我……”

谢知归本想说着什么,但话锋一转,心一横:“满意。”

说完,他冲到了门口,就在他即将跑入大雨中时,身后传来明匪玉诡异至极的笑声。

由缓到急,一声比一声怆然,一声比一声尖锐,盖过了雨声,可笑着笑着就剧烈咳嗽起来,好像要把五脏六腑混着血块一起咳出来!

每一个音节都敲在谢知归心弦上,拨乱了他此刻看似平静坚定的思绪。

他莫名的在门口定住了,身体不知为何犹豫了。

他不敢回头看明匪玉。

他太清楚会看到什么,被人背叛的愤怒、被打破美梦的绝望、被无情伤害的痛苦……而这些都是他施加给明匪玉的,会勾起他心底一直想否认的异样。

他的逃避、纠结,明匪玉都看在眼里,从一个背影,他就知道谢知归在想什么。

他对谢知归如此了解,当然知道他不会无事献殷勤,里面肯定放了东西,大概是他又在计划逃跑。

没关系,他会喝,只要是谢知归喂的。

逃跑也可以再容忍一次,反正最后会抓回来。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谢知归会想杀他,那把刀从一开始就是冲他脖颈来的,如果躲避不及时,现在脖颈间的动脉已经被划破,鲜血飞溅了大半个屋子!

他可以一遍遍原谅谢知归的欺骗,但是容忍换来的却是他要杀他。

很可笑不是吗?

养不熟的白眼狼就是这样,你对他越好,他越觉得理所应当,不把你放心上,连多看你一眼都嫌麻烦。

明匪玉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也许打一开始他就错了,不该喂糖,应该喂鞭子。

可是让他放手,绝不可能。

他看着谢知归的背影,渗凉的目光又落到他的脚上,一字一句威胁他:“谢知归,你要是今天敢踏出这个门,最好死在外面,如果被我抓回来了,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谢知归微微侧身,似乎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恰好一道闪电划过,白光映亮他眼底的冷漠,像是无声地和他永别。

接着他冲出了这间屋子,这次没有任何犹豫,身影转眼消失在瓢泼雨幕中。

啪。

烛火灭了。

屋内霎时陷入一片死寂。

只余下无穷无尽的风雨在旷寥的黑夜中呼啸,黑暗裹住了明匪玉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