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归话音刚落, 平地掀起了一阵妖风,明匪玉好像没听清楚,他朝谢知归走近了一点, 面无表情地俯视他:“你说什么?”

“我……”

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释放的压迫感, 简单的一句话, 谢知归卡在了喉咙里好几次都说不出口。

直到他后退了一步,拉开和明匪玉的距离,才能直视明匪玉的眼睛,一字一顿,清亮有力道:“我要回去。”

态度非常坚决。

这时明匪玉反而平静下来了,看不出喜怒,问他:“为什么?”

谢知归迅速把烂熟于心的话又默默重复了一遍,才说:“我的同伴还在外面, 他们等不到我们出去, 肯定会急得报警, 到时候怕会给你惹很多麻烦。”

话音未落,明匪玉似是不屑地轻笑一下,仿佛他的担忧在他眼里连脚下一颗小石头都算不上。

谢知归面色微变:“你笑什么?”

明匪玉:“我笑你啊, 怎么骗人感情得心应手,编其他的谎就不行了呢?”

“我怎么就骗人感情了!我……”

谢知归突然哽住, 稍微冷静点想,明匪玉说的并没有错。

他一向以自我为中心,极少对外展露内心, 因为容貌气质和优秀的成绩,加之高冷的脾气容易激起他人的征服欲, 惹来了男男女女很多追求者, 但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动过心, 偶尔和颜悦色,也只是因为那个人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

他可以对人善良,但不可能无私奉献,他可以对人友好,但不可能心软到别人稍微花点心思追求,他就答应对方想要交往的要求。

一切都要有一个度,他用理智和淡漠给自己画的了个保护圈。

但明匪玉是唯一一个例外。

他没办法阻止他闯进来,也没办法把他赶出去。

谢知归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只能迅速把脑内那些杂乱的想法先放一边,正了脸色,仰头看向不知何时靠近的明匪玉。

“我是真的有事要回去。”

他又重复了一次:“没时间了,我一定得走。”

明匪玉冷声道:“如果我不放呢?”

谢知归认真地说:“那么我会疯。”

明匪玉呲地一下笑了,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他不留余地地讽道:“你说我会疯都比你会疯更有说服力。”

谢知归脸色微沉:“我没撒谎。”

这句话绝不是开玩笑或者故意威胁明匪玉的谎言,而是他真的会失去神智,所有的意识被另一个人取代。

见明匪玉不信,谢知归继续说:“我现在的状态怎么样,我很清楚。”

明匪玉敛了笑,蹙了眉,视线从谢知归脸上扫过,刚才在气头上没发现,他的气色比之前还差,苍白得简直不像个活人。

视线往下,明匪玉突然攥住他的手腕,看到他手心上的伤口脸色瞬间变了。

“怎么弄伤!”

谢知归费了老大劲也没能把手抽回来,无奈道:“一不小心摔的。”

“摔的?”

明匪玉显然不信这个敷衍的理由,什么样的摔能把手心和五根手指头都摔掉层皮?!木头都断在肉里了!

明匪玉将怒火生硬地压了下去,尽量平和地和他说:“先跟我回去涂药。”

谢知归抗拒地推他:“我不回去!”

“你到底又想做什么!”

随着他这一声怒吼,树叶哗啦啦震落在地,不远处看热闹的红虫子们咻地把伸长的脖子缩了回去,眨眼躲进了花圃里。

而谢知归的沉默和心虚的视线躲避,让他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猜想,刹那间,愤怒在胸膛里熊熊烧起。

“你又想自残是不是!”

谢知归微愣:“……什么?”

看到明匪玉愤怒和痛苦交加的神色,他立刻明白了,赶紧解释说:“我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个意外,你别太敏感了。”

“意外?”

明匪玉强行把他的身体拽过来,两人挨的极近,他凝视着谢知归放大的瞳孔,沉声问道:“如果今天我不同意带你回去,你打算怎么威胁我?”

“或者说,你又打算怎么伤害自己?!”

谢知归被他身上那股恐怖寒冷的气势慑住了,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他。

可是沉默在明匪玉眼里就是默认,他默认了会用极端自残方式逼自己妥协。

明匪玉气的手在微抖,他怎么能这么狠心,一次又一次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方式折磨人!

“说话!”

谢知归:“我不会那样做。”

明匪玉冷笑:“你不会吗?”

他没说出口的质问是你不是已经对这招用的炉火纯青了吗。

“我真的不会。”

谢知归抬起脸,如此近的距离,近到可以看清楚明匪玉眼底有多少根血丝,只要他微微踮起脚,就可以触碰到明匪玉。

这是一个暧昧又极具迷惑性的距离,加上他声音轻,很容易让人晃神,掉进温柔织就的网里。

“我不想你生气难过,所以我不会了。”

“再相信我一次可以吗?”

明匪玉目光深沉地俯视他一眼,谢知归也在看他,表情真诚极了,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少年,站在阳光下向你招手,光落在他肩头上闪耀的明媚。

要信他吗?心里有个声音在问。

两人僵持了得有半晌。

最后,他还是牵起了他的手。

这次,谢知归乖乖跟着他回去了。

他害怕明匪玉又要发疯,毕竟刚才有一瞬间,之前被明匪玉差点掐死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路上,他垂着头,偷偷看了下明匪玉苍白的侧脸,又摸了摸脖颈,仍然有后遗症一样的惧痛。

他只是提一嘴想回去,明匪玉反应就这么大,再和上次一样偷跑的话,还不知道明匪玉会疯成什么样子。

上次是脖子,一次是什么?会打断自己的腿吗?

谢知归不敢深想下去了。

算了,他默默叹了口气,和一只怪物是讲不了道理的。

还是再等等吧,为了他自己好,也为了明匪玉好。

明匪玉余光将他沉思纠结的样子全数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把人牵的更紧了。

回了木屋,明匪玉把他带到桌子边按着肩膀坐下,他去找药和纱布来。

等他进了里屋,谢知归看着手上的伤口,又看向窗户,不久前被他捏的那一块凹陷了下去,墙壁上还残留着细细且干涸发黑的血线。

明匪玉很快就会知道他是怎么伤,他逼问缘由的话,到那时候又要怎么和他解释?

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和他说,就算是再亲昵的情人之间也会有不能让对方知道的秘密。

更何况,他们现在算不上情人。

想到这里,谢知归掌心抽搐了一下,伤口好像烧疼起来了,他按住了抖动的手腕,垂下眼,长而蜷曲的睫羽遮掩住了某些隐秘的心事。

那些永远不会被另一个人所知道的痛苦和煎熬,留给他一个人,在寂静的夜晚里,冰凉的被窝里,面对着墙壁蜷缩起全身,默默咀嚼消化,直到天光破晓……

明匪玉一出来,就看到谢知归盯着手心伤口发呆,那种神情具体说不出是落寞还是悲伤,但他一肚子的火气莫名就给浇灭了。

他想轻手轻脚走过去,但谢知归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存在,回头的刹那,所有的情绪如潮水一样哗啦退去,只剩下一片光滑空荡的沙滩,淡然地迎接烈日和海风。

他们之间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却好像有十座大山横亘在他们中间,遥遥对视,却不知道话该从哪里说起。

一道白光从大门口照在地板上,像是平地划开了一道巨大的、难以跨越的裂缝,一个人在这头坐着,另一个人在那头望着。

明匪玉顿了片刻,径直踩过那道白光,回到了谢知归身边,放好东西,坐下。

“把手摊开点。”

“嗯。”谢知归听话照做。

明匪玉给他处理伤口的全程中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谢知归看着他冷冰冰的脸色,几度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等处理完,他又起身往外走。

谢知归纠结了一会,出声喊他:“明匪玉。”

明匪玉刚走到台阶处,他肯定听到了,却没有为他停下来,抬脚下了台阶,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谢知归坐不住,追了过去,站在门口,只见空荡荡的院子,那些红虫子好奇地从花草叶子里探出脑袋,朝他看过来,像是在好奇他刚和明匪玉说了什么,怎么又把明匪气走了。

“我没有故意气他。”

说完,那些红虫子更加八卦地盯着他,它们把不信写在了脸上。

“……”

有苦说不出,谢知归更头疼了,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只是一句话,让两人本就紧绷的关系再度被推到悬崖边上。

最头疼的,恐怕还是明匪玉再也不会信他的话了。

门框被他发泄似的重重砸了一下,这一下好像用掉了他全部的力气,接着他拳头脱力,疲惫不堪地蹲了下去,望着远处出神。

他在门口等了很久,明匪玉都没出现,最后风凉了,他抱住了自己的躯体,头埋进臂弯里,成为了呼啸的风带不走的一块石头。

“你们知道他去哪里了吗?”谢知归突然抬头问那些红虫子们。

虫子们点点头,从花圃里飞出来,示意谢知归跟上它们。

谢知归站起来,风中他的身形挺直而削瘦,在地面上投下一道修长孤寂的黑影。

这次,就换他去找明匪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