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 天色晚了,萤火虫从花圃里飞出来觅食,星星点点的光照亮了黑夜, 谢知归还蜷缩在地板上。

紧紧闭着眼睛, 发丝湿漉地黏在脸上, 夜晚的凉意从地板丝丝渗入屋内,冷的他肩膀抖了一下,身体蜷缩的更紧。

哐哐敲门声吵醒了他混沌的意识。

“开门。”

是明匪玉的声音,谢知归费力撑开沉重眼睛,在黑暗的环境内扫视,听到明匪玉又喊了他一声,才迟钝地意识到他在门外。

慢慢地,他双手撑地艰难坐起, 昏沉的脑袋像被人砍断了, 只留几根筋连在脖子上, 动一下就摇摇欲坠,腿疼的站不起来,只能用手撑着, 一点点往门口挪,每大口喘一次气, 喉咙里都会涌出一股血腥味。

浑身都疼,尤其是手腕上,不知道为什么疼的要命。

好不容易搭上了门栓, 谢知归顿了顿,又把手收回不能让明匪玉看到自己现在这幅狼狈模样, 不然没办法解释。

屋外, 明匪玉显然听到了屋内的动静, 敲门的力道重了。

“你在里面怎么了!”

谢知归哑着嗓子对门板外喊道:“没事。”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惊了下,难听得像被灌了水的公鸭嗓,带着浓重的疲倦和虚弱,他只能祈祷明匪玉没听出来。

敲门声停了。

明匪玉问:“你嗓子怎么了?”

他捂嘴轻咳了几声,压下喉咙那股血腥味,用看似正常的声音回答他:“我真的没事,你先别进来。”

“知道了。”

听到明匪玉平静的声音,谢知归心里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大门被轰地踹开,呼啸夜风争先恐后地灌入屋内,他偏头躲开明匪玉被风吹起的衣角,结果落入了一个冰凉的掌心。

谢知归闻到熟悉的香味,也感受到了由上而下的压迫感,挣扎着起身往屋里跑。

“你躲什么!”

明匪玉抓住他,捧过他的脸,一看,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明匪玉拨开挡在他脸上的头发,探上他额头,语速急切:“是不是病了?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谢知归试图扒开他的手,可他手上没力气,就跟给明匪玉挠痒痒差不多。

明匪玉也察觉到了,看向他的手腕,面色一滞,神情奇怪地问了句:“你手怎么了”

“什么?”

谢知归这才看到,右手腕上全是深深浅浅的新鲜牙印,有些地方甚至深到可以看到里面的血管,而他刚才躺过的地方,借着月光看去,残留着大片汗水和血水混杂的黑红痕迹。

什么时候咬的?

谢知归在混乱的记忆里面扒拉着。

“谁咬的?”

谢知归沉浸在回忆里,没有察觉到明匪玉低沉的气压。

“我咬的。”谢知归喃喃道。

很快他又摇头,“不是,不是我。”

“到底是谁!”

谢知归被明匪玉吼蒙了,愣愣看着他。

明匪玉此时的神情称得上恐怖,拳头上的骨节被他捏的发白。

这个骗子!嘴上说的好听,说不想寻死,说自己贪生怕死,结果背着他又搞这么一出!还知道把门锁上,如果不是刚才没忍住过来找他,如果没有强行破开大门,最后他看到的会不会是一具躺在血泊里,血已经流干了的尸体。

不可以,他不能接受那个画面。

一定会疯的。

“你别多想。”

谢知归头再疼也知道明匪玉真切地动怒了,但此情此景,他的解释再多也显得苍白无力。

“你先别生气,我没想自杀。”

明匪玉攥住他的手腕,举到他眼前,气愤质问:“那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是、是……”谢知归看了看他,又下意识垂下眼睛,咬住唇角,视线飘忽,这是他撒谎时的习惯。

明匪玉脑子里那根弦彻底绷断了,怒到极点,却反而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是了,用不着发火,说再多,吵的再凶,谢知归也不会长记性,他只会像现在这样,犯了又犯,事后绞尽脑汁地找借口。

威胁他不行,骂他不行,吓唬也不行,要换一个能够让他有顾忌的办法。

但又不能杀了他,捆住他,或者打断他的腿,要让他心甘情愿珍惜这条命才行。

片刻,明匪玉想到了一个新办法。

于是他稍微平复情绪,替他解释说:“是意外对吗。”

“对!”谢知归正着急,想也没想就应了。

可应完他就闭上了眼,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离谱,更别说明匪玉。

粗劣的谎言不能灭火,反而会给盛怒中的人填上一把火。

真是头昏了,找借口都这么漏洞百出。

“其实是我……”

“好了。”明匪玉食指封住了他唇,温声对他说:“不用说了,我相信你不想自杀。”

谢知归愣了,这人刚才还在发疯吼他,怎么突然间冷静下来了。

他怕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毒蛇捕食猎物前的蛰伏。

他盯着明匪玉的眼睛,想找出一丝伪装的破绽,但可惜,并没有。

他诧异问:“你、你不生气?”

明匪玉拉住企图后退的他,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之下,他竟然露出一个示好且殷勤的笑容。

“我生气,但我不想再和你吵架了,你累,我也累。”

谢知归下意识呛回去:“我没想和你吵,是你经常莫名其妙发疯!”

话一出口,谢知归立刻后悔了,小心观察着明匪玉的脸色。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我知道,是我的错。”

明匪玉没有生气更没有变脸,而是单膝跪地,在他手腕伤口上心疼地吹了几下,动作可谓轻柔的吓人。

“很疼吧?”

“……”

谢知归已经呆住了,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感动吗?一点也不,他只觉得惊悚无比!明匪玉的举动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知道他在干什么吗?自己明明拔了他的逆鳞,他不仅不觉得疼,反而笑嘻嘻感谢他,哄着他。

这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离谱!

如果不是手腕上的疼很真切,他会以为自己还在噩梦里没醒过来。

可这是真的,比噩梦还可怕的现实。

明匪玉别不是真的疯了!

谢知归小心翼翼问他:“你还好吗?”

明匪玉把他搂入怀里,拍了拍他僵直的背,带着歉意叹息了一声。

“对不起,我以后会按你喜欢的样子,做一个温柔的情人,不会再对你发火了,但是你也不要动不动伤害自己,好吗?”

“……真的?”谢知归抬头看了眼外头明亮的月亮,想知道那究竟是不是假的。

“真的。”

“那你现在就带我走。”

“不行,现在太晚了,不安全,明天再走吧。”

谢知归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狐疑地盯着他问:“你刚说什么?”

明匪玉揉了揉他的头发,耐心道:“我说,明天再带你走。”

听到这个承诺,谢知归不觉得欣喜,反而审视地看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但明匪玉坦然地接受他长时间的审判,看着他的眼睛专注且温柔,还会帮他把掉下来的碎发别到脑后去。

他笑着逗他说,再看下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又或者关心他说:“地上凉,先起来吧。”

如他所说,他要开始做一位温柔宽容的情人。

真的吗?

谢知归不信,即使明匪玉演的再像,他也不信一个人会在瞬间转变。

明匪玉肯定在心里谋划着某个坏主意,还必然是针对自己的。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谢知归清楚戳破他对自己没有好处,先顺着他走下去吧。

他到要看看,明匪玉能忍到什么地步。

于是两个各怀鬼胎的人,在这间木屋里怀揣着不同的秘密,无言凝望彼此。

直到一阵凉风吹进了这间院子,打破僵持的局面。

谢知归身上穿的单薄,风一吹就开始发抖。

明匪玉张开怀抱:“地上冷,我抱你去床上。”

“好。”

谢知归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靠了过去,毛绒绒的脑袋抵在明匪玉心口上,隔着衣服都感觉痒痒的。

明匪玉笑了下,将他稳当抱起,走到床边,把人轻轻地放在了床上,捻起被子给他从脚到肩盖好。

然后坐在床边问他:“想先涂药还是先吃饭?”

“你好像从昨天开始就没吃过东西了。”

谢知归:“我不会弄吃的。”

其实是他不敢独自一个人靠近火堆。

因为小时候差点死在火海里,他至今还记得被浓烟和高温一点点带走生机的绝望,对火很畏惧,而且父母一门心思全扑在姐姐身上,对他几乎放养,死不了就行,基本要一个人解决三餐,大多数时候泡泡面或者点外卖对付,十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对吃的要求已经降的很低了。

明匪玉好像想起了什么,手掌隔着被子覆上他的腹部:“是我的疏忽,再生气也该先把饭弄了。”

“要不先吃饭?”

谢知归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他:“先涂药吧。”

“也行,你躺着休息,我去拿药。”

明匪玉起身进了里屋,不一会出来了,就见谢知归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不是让你躺着吗?”

谢知归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狰狞的伤口:“手疼,睡不着。”

明匪玉看到他手腕上的伤口,心疼之余,语气也重了点:“谁让你要把自己往死里咬,能怪谁?”

谢知归低着头,没说话。

明匪玉回到床边坐下,以为把人说狠,抬起他的下颌,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了?我说重了?”

“不是。”谢知归看着他,似有话要说,却又没办法说出口。

“是……手疼。”

他不想说,明匪玉也不深究,把他的手腕平放在膝盖上,先拿干净的棉布擦拭掉伤口上面的脏污,把药膏平涂好,再拿纱布松松地裹住。

谢知归盯着他的动作,又看向他专注的侧脸,虽然明匪玉不是人类,但他无疑有一副好皮囊,寥寥几笔线条就勾勒出了一张妖异的脸,完全不掩饰锋芒,让人望而却步,但至少现在,在烛光的映照下,这张脸是温柔的,他伸手就可以触摸到。

明匪玉不会拒绝他的亲近。

想到这里,谢知归一贯冷漠的模样有了些许的软化。

有些事,他还是想让他知道。

“明匪玉。”

“嗯?”

“我没想过寻死,这不是谎言,是实话,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明匪玉顿了一下,不咸不淡地“嗯”了声,继续手上的动作。

谢知归琢磨不透他的意思,是真的放下对这件事的执拗了,还是有其他的谋划。

伤口处理好,明匪玉又出去了,不一会端回来一碗肉汤,一进屋,香味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

“吃饭吧。”

明匪玉舀了一勺喂他,谢知归看着清白的汤底,再看看明匪玉。

“这是什么肉?”

明匪玉笑容和善:“兔子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