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扔不扔!”

明匪玉冷声给他下最后的通牒。

他忍不了, 再也忍不了了!

好几天了,他连谢知归手都牵不到,这些该死的兔子太碍事了!

而且为了照顾谢知归的情绪, 他只是要求扔了, 没有直接送进厨房煮了, 已经是他非常努力压制暴虐欲的让步。

然而谢知归扭头朝他看了眼,也不是轻看他,而是……完全不怕他。

任他威逼还是利诱,还是那一句:“不要。”

然后又低头逗兔子玩去了。

“……”

明匪玉觉得自己迟早要被他气死。

“不扔是吧?!”

谢知归好像没听到,和兔子们玩的正欢,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扎眼。

“好、好!”他咬字极重,像是要把牙关都咬碎了,抄起桌子上的杯子就要往地上砸, 谢知归平静投来一眼, 他硬生生忍住, 把杯子砰地放了回去。

谢知归低下头,好似无事发生。

“你给我等着,以后别来求我!”

撂下狠话, 明匪玉气愤地拂袖而去。

在他踏出门槛的那一刻,谢知归抬眸瞥向他的背影, 直到他彻底消失在门外。

良久,他收回心思,继续抚摸兔子们的耳朵, 兔子们在手心里蹦跳,还想和他玩, 他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拿兔子对付明匪玉这招意外的很有效。

兔子还小, 比较脆弱, 明匪玉就算再生气也不敢对它们怎么样,怕捏死了,惹得谢知归和他怄气不值当。

这几天,谢知归几乎抱着兔崽子不离手,无数次从明匪玉眼前淡定走过,目不斜视,好像一点没察觉到他幽怨不满的目光。

气就气吧,还能把他硬拖进屋里去不成。

他很满意小兔子可爱的外表,乖巧的性格,还有能让明匪玉吃闷气的本事。

难得明匪玉消停了好几晚,他总算能够松弛神经,安心入眠,不用担心睡梦中惊醒,朦朦胧胧中转身对上一双饿狼般贪婪锐利的眼眸,如同要把他生吃了,吓得几乎心脏骤停。

多亏了这些小家伙帮他咬坏人出气。

谢知归也知道它们明里暗里承受明匪玉很多威胁,要好好补偿它们。

于是来到厨房想给它们找点蔬果加餐。

还没进去呢,看着昏暗的厨房里像是刚被土匪扫劫过一样乱糟糟的,锅碗瓢盆散落的到处都是,连根绿叶子都没给他剩,谢知归立刻想明白了明匪玉那句“以后别来求我”的意思。

兔子们愣愣看着空荡荡的粮仓,再抬头看看它们的“妈妈”,如果它们是人类小孩,这个时候就该“哇”的一下哭出来了。

“别怕。”谢知归轻声细语地安抚它们,他和小动物们的共情能力很强,但和正常人类的却不大行。

“我们不求他。”

谢知归说到做到,从厨房地上捡了个篮子,把兔崽子们装进去,方便拎着它们出去找吃的。

他从厨房来到院子里,看到明匪玉抱臂斜靠在屋门边上,冷冷望着他,像是早就在这等着看他笑话了。

两人对视几秒,目光膛当摩擦碰撞,隐隐闻到火药味。

明匪玉目光落到他手上提着的篮子,立马猜到他要去做什么。

“呵。”

谢知归听见他话里的不屑,捏紧了篮子,扭头就走。

见他真要出去,明匪玉下意识皱起眉头,喊他:“你要去哪里?”

谢知归不理他,走的飞快。

“谢知归!”

“你回来!”

谢知归将他急切的呼喊置于耳后,进入了林子,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明匪玉被气出了冷笑。

要自己去给兔子找草是吧,找!尽管去找!我倒要看看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认出几根草!别到时候被毒虫子咬一身包,哭着回来!

狠话是这么说,但说完他就靠不住了,烦躁地在原地走来走去,木板被他重重踩的乱叫,他不停瞥向谢知归消失的方向,眉宇间除了浓重的愤怒,还有不易察觉的担忧。

林子太密了,他会不会在里面迷路……他好像没带武器,万一碰上猛兽,身体才刚好,大概是跑不过的……

可下一秒,他阖上眼睛,把杂乱的想法全部驱逐出脑海。

担心他做什么?!在林子里磕到了,碰到了,还是被野兽吃的尸骨无存,都是他自讨苦吃的结果。

明明给他服个软就能解决的事,谢知归经常要和他对着干。

明匪玉越是这么想,反而越是把自己绕进了圈子里,看什么都不顺眼,心烦意燥地朝门上踢了一脚,发出砰的一声重响。

躲在花圃里看热闹的蛊虫们探出脑袋,它们知道不能再躲下去了,主人现在拿木板发泄愤怒,过会就该拿它们出气了。

胆大的几只先飞过去,停在明匪玉眼前,小心翼翼说着什么。

“不去!”明匪玉冷言拒绝。

虫子们:“去哄哄他就好了。”

“不哄!”明匪玉冷呵一声:“他是有多大的架子,每次都得我去哄。”

“没人跟着他,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他活该。”

“……”

没办法了,虫子们互看几眼,点点头,是时候搬出杀手锏了。

“万一他趁机逃跑了怎么办?”

“……”明匪玉瞬间偃火。

说到点子上了。

逃跑。

谢知归不会安分和他过下去早就是他默认的事实,他虽然这段时间很黏着谢知归,像沉溺于温柔乡的醉汉,但不会蠢到完全相信谢知归的话。

或者说,只信其中不到一半。

不挑明,是他维持这段关系的手段之一。

他方才是太气了,看到谢知归把几只无关紧要的兔子看的比他还重,直接就气昏了头,才会放任他离开视线。

反应过来,他马上就追了出去。

时间才过一会,谢知归应该还没走多远。

追到林子外,他突然停下,通过两枚戒指的互相感应寻找谢知归的位置,几秒后,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怎么会……

入秋后,午后太阳没那么毒辣了,金灿灿的光穿过树枝间隙洒落地面,投下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光圈,谢知归全身被和煦的暖风浸润着,恰到好处的阳光和温度,草木散发的清香,让人容易犯困。

小兔子们肚皮朝上仰躺在篮子,有“妈妈”在身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谢知归不能睡,提起精神,默默数起了地上的光圈,打发时间。

一个、两个……

“你在这里坐着等谁?”

声音在头顶响起,谢知归看着地上熟悉的黑影将光全部盖住,稍微抬起头,血红衣角映入眼中,然后他看到袖子中攥紧的手,以及明匪玉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着严肃,但一点也吓不到他。

“等你。”谢知归温温和和道,平静地望向他的眼睛。

小兔子们醒了,趴在篮子边缘上冲他无辜地眨了眨眼,毛绒绒的小东西做什么都很可爱,与此同时谢知归也眨了下眼睛,是年轻人独有的明俏鲜活,

两者摆在一起,明匪玉最受不了后者。

他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训斥他的话,但这一刻,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谢知归察觉了他的异样,笑了一声,嘴角弧度很浅,但阳光格外照拂珍爱他的脸,雾化了冷漠的棱角,放大了一些温柔朦胧的细节,因此很动人。

明匪玉怕再看下去真会被他蒙了心眼,掩饰性地扫了眼四周。

这就是他刚才讶然的原因,这里离家也就不到百米远,谢知归还挑了个显眼的地方待,拿衣服垫着坐在了树荫下面,身边放个篮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出来春游玩耍的。

很明显,谢知归笃定了他会追过来,一点不慌,在这儿等着他呢。

慌的只有自己。

明匪玉心里暗自不爽被谢知归拿捏住了,但又有点愉快谢知归了解他。

这大概就是一段亲密关系中,比较磨人的地方之一。

谢知归笑够了,喊他:“明匪玉。”

明匪玉回他:“嗯?”

谢知归朝他伸开双臂,眉眼舒展,神情明媚,恰似此刻,徐徐暖风穿过阳光,万千绿叶哗啦欢笑。

明匪玉再也挪不开眼,他逼迫不了自己眼睛和心。

“背我回去吧,我扭到脚了。”

明匪玉入神地看着他,心绪很乱,但有一个念头格外清晰,千言万语化做一句“好。”

他走上前把人稳稳当当地背了起来。

谢知归也很配合,搂住他的脖子,安静趴在他的背上,体温穿透衣料传了过去。

温暖且源源不绝。

明匪玉感觉得到,这是谢知归的示好。

“脚还疼吗?”

谢知归俯在他耳边吐息:“还好,因为你来的及时。”

这话像滋生出了无数根钩子挠进了心脏里,一口一口吞掉了他满心火气。

明匪玉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指责他了。

不管谢知归是不是真扭到脚了,毋庸置疑,这是他给明匪玉消气的一个方式……依赖的姿态,示好的话语,明媚的模样。

他们往回走,心里都装着事。

谢知归看着明匪玉紧绷的侧脸,搞起了小动作,松开了一只手,顺着他胸膛摸下去,小心轻戳了下他的心口:“你还在生气吗?”

明匪玉语气生硬:“搂紧了,别摔下去。”

“哦。”

谢知归听话地重新搂好他的脖子,下半边脸藏在他背后,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转了转。

按理来说,明匪玉应该受不了他像小猫一样挠人,戳一戳就有反应了,现在却一点反应也没有,难道是真生他的气了。

他想了一下,告诉他说:“如果你和兔子掉河里,我会先救兔子。”

明匪玉满不在乎地哼了下:“你爱救谁就救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一开口,谢知归闻到了一股酸味,带着怨气,从明匪玉身上发出来的,所过之处,熏的绿油油的叶子全打焉了。

他觉得明匪玉身上最硬的地方,应该就是他那张嘴了。

“我又没说不救你”,谢知归好笑地揪了揪他的头发,明匪玉感觉得到疼,但就是不想理他。

“你和兔子怄什么气?”谢知归故意激他:“你多大了?三岁还是六岁?”

明匪玉青着脸,也不把心里的不满藏着了:“谁要你一个旱鸭子救,先保好自己的命!”

这些夹枪带棒的话打在身上却一点也不疼,谢知归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我知道,我比你想的惜命多了。”

“那你就爱惜好自己,别动不动往林子里钻,往悬崖下跳!”

“我不会了。”谢知归说:“我自私又怕死。”

明匪玉心里不爽:“我已经知道了。”

谢知归却想: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但如果我很爱你,你死了,我会为你殉情。”

明匪玉停顿住脚步,诧异地转头看向谢知归,却看到谢知归冲他笑了一下。

他用平和的目光说着像疯了般的话。

明匪玉怀疑自己眼花了,因为他了解的谢知归,说好听点是薄情,说难听点,就是极度利己。

对于把性命赔进一段感情里的蠢事,他一向冷眼旁观嗤之以鼻,见到别人为此受难,还可能讥讽一句“活该。”

但今时今日,这样蠢话竟然从他嘴里说出来了。

是梦吗?还是他气昏头了?

谢知归在他震惊的眼前摆了摆手:“我说的是真的。”

明匪玉只知道他薄情,却不知道有些事情,他说了,就一定做的出来,反正他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而明匪玉突然想到了某些记忆里的零星片段,其实他的情人,也不全然是个自私的人,也曾经为他挡过刀剑。

忽然记起来,他怅然了良久,不说话,转过头,继续往回走。

道路变的开阔平坦,透过稀疏树木间的空隙,家赫然就在前方。

屋檐上,一缕条歪歪扭扭的炊烟延伸直天际,又像是一根坚韧的风筝线,牵引迷失的人找到回家的方向。

这时,明匪玉望着近在咫尺的院子,突然又停下了,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声音很轻“我想要你爱我,但我不想你为我赴死。”

谢知归探出头,下巴抵在他肩上:“那你好好活着。”

明匪玉叹道:“对我来说,活着是最容易的事,但长寿并不是一件幸事。”

谢知归好奇:“那最难的呢?”

明匪玉看向他,瞳孔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深处里藏着他要的答案。

谢知归好像知道了。

他说:“你什么时候愿意爱我?”

“……”

明匪玉的视线太灼热了,谢知归仰头看天,此刻的天空万里无云,湛蓝似海,不禁感叹这天空怎么这么广,这么大,大到让人畏惧,穷尽一生也逃不出它的手心。

但如果没有它,又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就像什么时候会爱明匪玉,已经不是他能够掌控的事。

只能说:“我不知道。”

明匪玉神情变得有些许黯然,他觉得他们的关系不应该才到这样的地步,除了没坦诚相见,他想和谢知归亲昵,谢知归也是默许了的,就算不是一对情人,那也是半对情人了。

他有点郁闷:“你还要多久知道?”

谢知归藏到了他身后,明匪玉一直认为他这样是在逃避。

但他不知道的是,只有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谢知归才敢把脑袋轻靠在他背上,主动贴紧,闭着眼好像睡着了。

这是一种依赖的姿态,存在于最亲密的关系之中。

“看你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