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归除了答应明匪别选择。

好在明匪玉没有刁难他, 但给他立了几个规矩。

“第一,听话。

第二,没有我的允许不能离开寨子。

第三, 不要撒谎, 我讨厌欺骗。”

“你能做到吗。”

明匪玉不是询问语气, 而是下达不容反抗的命令。

谢知归深知自己是主动进了金丝笼的鸟,没有飞出去的可能。

“我知道了。”

夜深了,明匪玉起身离开,踏出门槛之前停止,回头问他:“你会医对吧。”

谢知归迟疑说:“会一点。”

明匪玉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明天你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里?”

明匪玉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谢知归还不知道,从他承认的这一刻开始,他将迎接一个比吸血鬼还会榨血的“老板”。

他在明匪玉的地方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被领着去了寨子后面一处屋子。

还没进去就听到一阵阵“疼啊”, “疼死我了”的哀嚎, 血腥味浓郁到几乎成形,谢知归捂住了鼻子,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 最后还是跟着明匪玉进去了。

而里面的情况正如谢知归想的那样惨烈,有很多伤员, 但救治的人手明显不够,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拿着药在人堆里面辛苦穿梭。

药味和血腥味、□□声和痛叫声、地上苦苦挣扎的人和满头大汗治病的人,融合在一起, 已经乱了套了。

谢知归看了眼身旁的明匪玉,明白了他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大概率是来当一个免费苦工医生。

明匪玉和那些老者点头示意完后, 回头主动给谢知归介绍这里的情况, “他们都是被天师所伤。”

谢知归早就注意到了, 他脚边不远处一个孩子腿上的烧伤不是一般的伤,是被天师术火烧的。

明匪玉看他愣愣看着小孩的样子,以为他又被吓傻了,“不用怕,你跟着阿六爷,他会教你怎么处理这些特殊的伤口。”

“我会。”谢知归回过神说。

“什么?”

“我知道怎么弄,要先把肉里残留的术火引出来才能够处理表面的伤口,不然外面看起来痊愈了,其实火还在烧着里面的骨头和肉,直到只剩下一副躯壳,他们会死的很痛苦。”

为了拿到明匪玉的信任,谢知归走到小孩身边蹲下,在他腿上摸索位置,随后从衣服内兜里拿出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小孩腿骨里,又在小孩喊出疼之前拽出来,果然有一点火焰跟着匕首被扯了出来。

那几个老头被他的动作吓得赶紧围了过来,大声呵斥道:“你在干什么!”

小孩脸色惨白,张开布满尖牙的嘴刚要喊“疼”。

谢知归抓起止血药撒上去,问:“还疼吗?”

小孩子摸着自己的大腿,抽搭了下鼻子,用生硬的人类语言说:“好像没那么疼了。”

谢知归起身回头,对明匪玉说:“是我姐姐教我的,怕我哪一天被误伤了不知道怎么自救。”

谢清元打起架来容易红眼,不分敌我,小时候经常把无辜的他卷入战局,揍的惨兮兮的,事后她内疚地抱着可怜弟弟也哭的惨兮兮的,再后来以防万一,就教了他一些防身和自救手段。

谢知归以为永远不会用到,却不知道有一天会来到这里。

他先一步主动坦白,这样能更快地获取明匪玉的信任感。

果然,那道灼烫且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很快从他身上消失了。

明匪玉走过去和那些老者不知道说了什么,老者们频频朝他这边看,看他的眼神既好奇又忌惮,仿佛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

记不太起来了。

之后明匪玉把他扔这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谢知归不是很想救这些怪物,他们长着人的样子,但没有心跳,没有温度,一不小心就容易被他们尖长的指甲刮伤。

但他要留下来,就得证明自己的价值。

目前明匪玉对他的信任还远远不够,任何机会他都不能放过。

他忙到很晚才回去,带着一身冰凉月光,拖着沉重的双腿走上木阶,推开门就看到明匪玉抱着一个漆黑的罐子,罐子身上画有奇怪的符文,他割破了手指头正往里面滴血。

而他的突然出现把明匪玉打了个措不及防。

明匪玉意外地看着他,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谢知归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倦,“睡觉。”

“你……”

话没说完,明匪玉忽然想到,好像还没有给谢知归安排单独的住所,再一看谢知归累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脚不沾地忙了一天,他要是这时候把人赶出去就有点冷血无情了。

明匪玉松了口:“进来吧。”

谢知归得到允许,才抬脚踏入门槛,连那罐子里是什么都没力气去看。

脚步虚浮走向床边,掀开被子,刚要躺下休息,他转头看了眼还在专心滴血的明匪玉,困意在叫嚣,被窝在蛊惑,他却犹豫了。

这屋里只有一张床……床很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但他顾忌的不是空间,而是同睡的人。

想想看,晚上迷迷糊糊睁开眼,转头却在黑暗中对上明匪玉那双妖异眼睛,魂都得吓没了,而且这是在别人家里,他作为客人怎么能占主人的床。

没素质且非常危险。

“请问,哪里有多余的被子?”谢知归轻声礼貌询问。

明匪玉头也没回,随手指了墙边的柜子,态度冷漠。

谢知归礼貌说:“谢谢。”

然后一秒收起客套脸,去找了床最厚的被子打地铺。

寨子入了夜会很冷,连呼吸的空气都仿佛被冻成了冰碴子,每一次吸气,呼吸腔宛如被钝刀一片片凌迟。

他也没办法,这里不比外面,没有暖气,没有电热毯,也不像小时候会有人抱着他,只能用被子把自己裹紧,熬一熬就天亮了。

呼吸声慢慢变得匀长平缓,明匪玉余光漫不经心瞥向地铺上那个严严实实的“蚕茧”,蜷缩在角落里,冷的发抖。

看着挺可怜的。

不过,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不是同情心泛滥的圣母,反正人死不了,他继续摆弄手里的罐子。

夜晚寂静无声,墙上树枝倒影婆娑摇动,月光穿过窗户进入屋内,如同清波浮动,在相隔遥远的两人之间划开一条人间“银河”。

两人远远相隔着,没有一个眼神的交汇,没有任何情感的交流。

沉默占据了他们相处的大部分时间。

接下来的十来天都是这样。

熟悉了寨里的环境,谢知归神经没刚来时那么紧张,好像随时都会绷断。

寨民们对他这个外人有戒备但不敌视,他们说的语言谢知归听不懂,只能七零八落地猜,大多数猜不准,但他知道他们是在讨论他。

因为他们看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场津津有味的戏,总让谢知归想起以前家楼下坐小马扎,嗑瓜子唠八卦的阿姨们。

谢知归不太敢和大人过多接触,无法沟通是次要的,主要是担心会被怪物突然攻击,他只能找会人类语言的小孩问。

小怪物的心智和年龄都小,看到谢知归拿出巧克力,眼珠子直直看的都快掉出来,咽了好几回口水。

谢知归看他犹犹豫豫,就又从包里掏出一把,拉过小满的手,硬塞给他。

“拿着吧。”

小满一边抗拒地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着,“不要不要,我不要你一个外人的东西”,一边小眼珠提溜,左顾右盼,看大人们有没有注意到这边。

地上掉了几个,他飞快捡起来,剥开糖纸,扔进嘴里,糖纸也叠好宝贝一样收起来。

品尝着嘴里甜滋滋的味道,他又拍了拍鼓起来的腰包,不自觉笑出了两颗尖尖虎牙,看他那副陶醉的神情,此时此刻他应该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不,是小怪物。

小满发现谢知归在看他,马上变了脸,小眼珠子里净是心眼子,跟个小老头一样叹气道:“哎呀,真是拿你没办法,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了吧。”

谢知归是看着他小脸蛋一点点变红的,觉得有点可爱,轻声笑道:“既然收了我的东西,可以告诉我他们在说我什么吗?”

“嗯嗯,阔以。”小满嘴里含着糖,嘟嘟囔囔说:“他们说你是寨主抢回来的媳妇。”

谢知归差点原地跳起,“……什、什么东西?!”

媳、媳妇?!

谢知归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

小满点点头,继续给他抛炸弹,“他们还在讨论寨主喜欢你哪里,你什么会被寨主弄哭,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还有……”

谢知归扶额,“够了!别说了。”

再说下去,他耳朵遭不住。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果然,不论物种,不论男女,不论老少,闲聊的高频话题一定是别人家的那点私事。

他一个男人,怎么给他们寨主当媳妇?!且不论他喜不喜欢男人,就明匪玉对他那态度,还媳妇……恐怕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小满很单纯,不懂大人话里深意,歪头扯他袖子,“我没说错啊,你不就是寨主媳妇吗?”

谢知归无奈问他:“你们从哪里看出来的?”

小满惊讶地说:“有很多地方啊,你不知道吗?”

“……哈?”

小满掰着手指头给他一个个数,“首先,你是第一个寨主同意进入这里的外人,你还是被他一路抱着回来,抱进了屋子,把我们都吓到了。”

“……”

那纯属是个意外,他是被血腥场面吓晕了。

小满继续说:“你能和寨主住在一起,一张床上,可我们连那个院子都不能靠近,还有你是人类不能吃我们的食物,所以你的三餐是寨主单独给你准备的,寨主向来独来独往,你来之后,寨主身边就经常多了个你,寨主还叮嘱我们不许欺负你,说你胆子特别小,不许乱来吓到你……”

“……”

“打住!”

谢知归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纠正这孩子的错误认知,“你们想多了,我和明匪玉不睡一张床上,他睡床,我睡地铺,互不打扰,而且他和我一天说不上三句话,也没给过我好脸色看,你看谁会让自己媳妇大冷天睡地上?你爸爸敢让你妈妈打地铺吗?”

他这个问题问的好,小满认真地回想了一会,面露后怕地说:“你说的对,我爹不敢,会被打死。”

“这就对了。”

一说就懂,谢知归为这孩子的接受能力感到欣慰。

结果这孩子给他来了句,“但你是寨主见色起意抢来的啊,现在没感情很正常,等你们相处久了,也会和我爹娘一样恩爱,你就可以把他踢地上睡,然后不给他被子,冻死他,你就可以出口恶气啦,嘻嘻。”

他笑的天真无邪。

“……”

小满是真心实意地给他提馊主意,但他实在没办法感动。

和一个孩子讨论这种问题好像有点蠢。

意识到这点,他起身就要走,小满忙拉住他。

“诶诶,别走啊,你别看寨主冷冰冰的,他屋里还没进过别人,很容易勾引的,哥哥你长得又漂亮,说不定一次就成功了呢,到时候他还得求着你睡呢。”

谢知归脑内运转停顿了一秒。

什么虎狼之词?!!

谢知归脸皮发热,耳朵悄然变红,明匪玉没谈过恋爱,说的好像他谈过一样,这孩子张口闭口都是些什么话?!

“你不会吗?”

“……我不会!”他哪里知道怎么勾人,他又不是狐狸成精!

“咦?”小满不信,凑近了点看他,左看看右看看,煞有其事地说:“可我看你这张脸易勾惹桃花,但嘴唇又薄了,所以往往会是负心的那个人。”

“你真的不会勾人吗?”

“不会!”谢知归大声反驳,动静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他怕被人看到难堪的样子,赶紧扭过头。

小满以为他是被戳破了心事而羞耻,拽着他的手,宽慰他说:“你不会勾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啊。”

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冲他眨眨眼。

“你打算勾谁?”

一道熟悉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谢知归顿时怔住了,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转头看到明匪玉斜倚在门框边,双臂环抱于胸前,身后晚霞流焰,骤风猎猎,衬的他一身红衣如血肆意嚣张,妖异样貌更加深邃,有攻击性,那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盯着他,像深林的毒蛇抓到了一只漂亮而有趣的猎物。

暂时不想吃他,只想尽情戏弄他。

谢知归不知道明匪玉什么时候来的,又把他们的谈话听进去了多少。

心想,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