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 谢知归感觉明匪玉有意识地躲着他。

好几次意外迎面碰上,明匪玉视线短暂在他衣服上停留几秒就会转向别处,随后当没看到他似的, 从他身边走过去。

如果谢知归不喊他, 他也不会回头。

他这样的态度更让谢知归笃定了心里的想法明匪玉, 有点怕他。

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一只活了几百年的怪物居然会怕一个快死的人类。

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比如这怪物活了这么久,却从没有被人撩拨过呢。

他会不会像张白纸一样,可以由他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

谢知归想试试。

于是在又一次明匪玉绕过他径直离开,他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几秒后嘴角扬起了然的笑,跟了上去。

“明匪玉, 你走慢点, 等一下我。”

他开始越来越频繁地主动出现在明匪玉跟前, 有时候是清晨推开窗户,放在窗沿上的一捧鲜花,他站在满园芬芳中, 微笑着和他说“早安”,即使明匪玉转头就走不会给任何回应。

有时候是明匪玉从外面回来, 发现凌乱的屋内被整理的干干净净,东西没有被乱动过位置,但看起来就是整齐有序,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神安的清香,和某人身上的味道一样。

有时候是谢知归来敲门, 问他要不要一起去陪孩子们玩, 他大多数时候会面无表情地拒绝, 谢知归只是“哦”一声,垂眸掩盖住眼底的失落,离开时的背影落寞可怜,但下次谢知归又会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来邀请他。

……

诸如此类的事情很多,热情的突如其来。

明匪玉不是没有怀疑过谢知归的目的,也把人扣下质问过,但谢知归只说是为了活下去,生活好过点,所以想让他喜欢他,不把他赶出去。

谢知归说这话时,眼眸向下,睫羽轻扇,把求生的小心翼翼,寄人篱下的委屈谨慎展露的恰到好处。

话是真的,但不一定是谢知归全部的想法。

明匪玉撬不开他的嘴,也控制不了他停止示好,只能故意无视他。

谢知归送花,他看都不看就扔出去。

谢知归要整理房间,他就把门锁了。

谢知归来找他去玩,他权当没听到敲门声,就是不开。

他觉得冷处理几天,谢知归热脸贴冷屁股熬不了多久就会本性暴露。

但这次谢知归的脸皮不是一般厚。

我送的你不要,没关系,我不生气。

我让小满来送,反正你不能欺负小孩子,再不情愿也得收下。

让你每天看到我准备的花,闻到和我身上一模一样的味道。

醒来闻到它,梦里还是它。

一日复一日的重复,最终会让明匪玉形成一种气味记忆,刻入脑海深处,时光都无法磨灭。

以后一旦闻到相似的味道,明匪玉第一个想到的就会是他的身影。

这是谢知归在书上学到的,有些动物视力不好,就算猎物站在不到五十米的地方都看不清楚,他们要捕猎,就只能靠气味,而这种对气味的灵魂和身体记忆,来源于从小到大不断的叠加,深化,最后成了一种不必经过大脑思考的习惯。

一闻就知道,

这种气味属于食物。

那种气味属于敌人。

……

而那股清香如雨后初晴,幽淡如月洒竹林,清甜中带点苦涩的气味,就是谢知归为明匪玉选择的,属于他的气味印记。

他要让明匪玉永生难忘。

忘不掉,就是一种感情和依赖的体现。

送了一阵子,小满回来告诉他,明匪玉好像是妥协了,不把花扔出去了,让小满给他找个瓶子倒点水插上,扔窗台上去。

小满问他:“还送吗?”

“送,为什么不送。”

这才到哪里,还不够。

谢知归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笔尖摩挲纸叶发出沙沙响声。

他养实验动物时就是这样,习惯每隔五、六个小时记录一次实验体状态,针对实际情况做出相应的调整。

他其实也不懂怎么拿下一个怪物的心,每一步都要摸索、推演,但没关系,他有时间去试错。

又过了一阵子,明匪玉见到他不躲了,他打招呼问“早安”,明匪玉依旧不说话,却不像以前那样冷脸走人,站在窗边静静看着他。

谢知归始终笑靥以对。

窗户外的花瓶不知道什么时候挪进了屋里,放在了桌子中央,花瓣娇艳如初,看来被照顾的还可以。

这是个好兆头。

“明匪玉。”他朝屋里人招手,试探再向前跨出一步,笑着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河边捉鱼?”

今天阳光正好,微风清凉,谢知归换了身短袖短裤,露出一截温白如玉的手臂,他笑起来还带着独属于学生的少年气,唇红齿白,葱郁年轻,比满园花草还要赏心悦目,沁香留芳,大多数人不会拒绝和这样一个气质温润的年轻人同游。

偏偏明匪玉是个例外,扭头说:“不去。”

这是第几次被拒绝了?二十五还是三十五来着?好像记不清楚了。

“好吧。”反正他也没期待明匪玉真会答应,例行邀请罢了。

他还是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朗声道:“那下次再说吧。”

明匪玉没回答,只是看着他,难得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瞳孔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倒影,其他的一切都化为了模糊的背景。

他没答应所谓的下次,却好像也没有拒绝他。

再之后,谢知归不用假借小满的手送东西过去了,明匪玉默许了他自由进出房间。

谢知归抓住机会,让房间每个角落都沾染上他的气味。

这种清香有安神助眠的功效,他挑选的时候就觉得明匪玉应该不会排斥,怕他起疑心,还在屋子外围也种了一圈花。

明匪玉一出门就能看得到,闻到,并没有做出什么表示。

那就是接受了。

于是谢知归越发不把自己当外人,又开始刷存在感。

有时候看明匪玉抱着罐子在捣鼓东西,他也要凑过去看热闹。

“我一直想问,你往罐子里滴血做什么?”

明匪玉耐心回答他:“养虫茧。”

“什么虫?”

“灵蛊。”

“哦。”

应该是那些蝴蝶状的血红生物,敢情它们是喝血长大的,怪不得打起架来那么凶狠。

不过谢知归笑着夸赞道:“它们挺可爱的。”

“是吗。”明匪玉抬眸淡淡扫了他一眼。

“你是第一个人觉得它们可爱的。”

谢知归:“不打架时候,小东西可粘人了,还会围着我跳舞,晚上陪我上楼。”

明匪玉轻轻地“嗯。”

没抬头,好像没把他说的听进去。

……好难说话的人,从不主动提起话题,他问一嘴,他才会回一嘴,多一个字都不说,这样怎么可能把话聊开?

谢知归苦恼和他聊天总是会聊死,看着明匪玉专心致志的侧脸,思琢片刻,壮着胆子提了个要求,“可以送我一只作伴吗?”

明匪玉闻言终于舍得抬头瞥向他,凌厉的一眼直接把谢知归的胆子看没了,后背甚至生出会被原地掐死的凉意。

他可不想找死,赶紧解释:“呃、呃……我就是说说,没真要,你别放心上,当没听到就好。”

明匪玉却说:“好。”

很温柔的语气,就像是在笨拙地安抚他。

谢知归颇感意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再等几天它们破茧了,挑只乖的给你。”

谢知归愣神,半天才说:“……谢谢。”

“嗯。”明匪玉还是那样不咸不淡。

谢知归暗暗松口气,差点没把他吓死。

明匪玉会答应是意料之外的惊喜,是不是说明自己在他眼中的位置有了点提升?

他觉得一个月来的努力差不多了,决定检查下效果,看看明匪玉到底形成了气味记忆没有。

于是断了每天的鲜花供应,他也闭门不出,从明匪玉视线中消失。

第一天,明匪玉没什么反应。

第二天,他还是没什么反应。

第三天,依旧没有。

……

到了第四天晚上,谢知归睡不着了,快到凌晨了还打着手电,对着笔记本检查记录。

看了好几遍,他做的应该都没问题,习惯性咬住笔尾,心烦之下皱起了眉,想不通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岔子?

“叩叩。”

冰凉安静如一潭深水的夜里,突然的敲门声吓了谢知归一跳,他正专心想事情呢。

他谨慎地看着那扇门,问:“是谁?”

“我。”

是明匪玉的声音。

“哦,来了”,谢知归放下戒心,准备去开门,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上次的事,低头看了看,身上就穿了一件薄衬衫和短裤,刚出了点汗,衬衫湿了,隐约变的透明可见。

这样不行,他回去从包里拿了件厚外衣穿上,在镜子里看了又看,确定不会出现上次那种尴尬情况后才去开门。

“有事吗?”

他留了个心眼,只开了一小条缝,探出一张脸。

明匪玉垂眸看着他,“我睡不着。”

谢知归初听觉得莫名其妙,你睡不着找我干什么,我又没有安眠药给你。

但很快,思绪飞转,他品出了一点别的意思。

“你是需要安神的花吗?”

明匪玉轻点头:“嗯。”

简单一个字让他心里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转而被欣喜所取代,明匪玉主动上门不就是计划成功的最好证明?!

不行,不能把高兴表现的太明显了。

谢知归咬住了舌头,让自己冷静。

“我知道了,今天太晚了,我明天送过去可以吗?”

明匪玉答应的爽快,“可以。”

“好。”

话说完了,谢知归要关门独自庆祝了,明匪玉却堵在门口迟迟不走。

谢知归问:“你还有事吗?”

“这个给你。”明匪玉伸出手,随着手指缓慢松开,手心里安静躺着一只被幽蓝荧光包裹的灵蛊,蝶翼整体呈墨蓝色,锋利的边缘溜了一圈淡金,翼面上的繁复图案也是由金线构成,华美夺目中透着诡谲的气息。

谢知归第一次见到这种颜色蛊虫,觉得新奇,小心从明匪玉手里捧了过,近距离欣赏它的美丽,小东西不认生,在他手心亲昵地蹭了几下,有点痒,但手感舒服。

它很知道怎么讨谢知归欢心。

明匪玉看到了他脸上不自觉扬起的笑意,心底里浮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

他解释说:“这是几百只里面最乖的一只,灵性也是最强的。”

谢知归没想到他上次偶然提的要求,明匪玉竟然真记心里了。

他还以为明匪玉是嫌他烦,哄他随口说说的。

但现在,月色皎洁,夜风清凉,小东西就停在他掌心温柔地轻扇翅膀。

无论动机是什么,谢知归都感谢这世上会有人把他的事放心上,为了他认真地做好,哪怕只有一次。

至少此刻的开心是真的,他冲明匪玉笑了下,双眸明亮,不带任何算计,发自内心地真诚道谢:“谢谢你了,它很漂亮,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两人对上视线的刹那,明匪玉微怔了下,心中微动,也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好哄,送一只小虫子就能笑的这么开心。

原来,人类不都是被贪欲驱使之徒,他们之中也有很好养,很好哄的。

比如他面前这个。

明匪玉看他久了,不知不觉被他明媚的笑意拨动了某根心弦,回声如涟漪圈圈荡开。

“明匪玉,我是说真的,真的谢谢你。”

“嗯,你喜欢就好。”